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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心渐改(下)
第四章囚心渐改(下)
决定合作的那天傍晚,柳如风带了一壶新茶到燕昭暂住的小院。月华初上,洒在青石板上,泛着清冷的光泽。
“尝尝,今年新采的云雾茶。”柳如风亲自斟茶,动作优雅流畅,与在地牢里那个阴鸷的青龙帮副帮主判若两人。
燕昭端起茶杯,茶汤清亮,香气扑鼻。他轻啜一口,点头赞道:“好茶。”
两人对坐,一时无言。院中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这小院里竟也种了几丛竹子,看得出是精心打理的。
“你不好奇,我为何要扳倒帮主?”柳如风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茶杯中漂浮的茶叶上。
燕昭放下茶杯:“你若想说,我自然愿意听。”
柳如风沉默良久,像是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挣扎要不要说出口。最终,他缓缓开口:“陈天龙,也就是青龙帮帮主,他收养我的时候,我只有八岁。”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那时我在街头快要饿死了,他给我饭吃,给我衣穿,教我武功,教我认字。我很感激他,把他当成父亲一样尊敬。”
“但慢慢地,我发现事情不对劲。”柳如风的眼神暗了下去,“他教我武功,是为了让我替他杀人;教我认字,是为了让我替他处理帮务。他让我接触青龙帮最黑暗的生意——私盐、赌场、甚至...人口买卖。”
燕昭的手指收紧,茶杯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我第一次杀人,是十三岁。”柳如风继续说,声音依然平静得可怕,“一个告密的盐贩子,陈天龙让我动手,说这是‘成长的必要一步’。我拿着刀,手抖得厉害,那人在我面前哀求,说他家里还有三个孩子...”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我还是动手了。从那以后,我就成了陈天龙最锋利的刀。这些年,我替他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事,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月光下,柳如风的侧脸显得有些苍白。燕昭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他眼中那种挥之不去的疲惫从何而来——那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灵魂被罪恶反复浸染后的麻木。
“三年前,我开始暗中收集陈天龙的罪证。”柳如风说,“不是想扳倒他,只是想有朝一日,能拿着这些东西离开,去过不一样的生活。”
“直到沈清弦出现?”燕昭轻声问。
柳如风苦笑:“直到沈清弦出现。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干净的人。他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所有的肮脏不堪。我想靠近他,却又不敢靠近他。”
“所以你囚禁他,是为了把他留在身边?”燕昭的声音里没有指责,只有理解。
“很可笑吧?”柳如风自嘲道,“明明知道强求不来,却还是忍不住想试试。而你的出现,更是让我...失控了。”
他看向燕昭,目光复杂:“你和他不一样。你是热的,他是冷的;你是阳光,他是月光。可你们骨子里有一种相似的东西——那种无论经历过什么,都不肯玷污自己内心的坚持。”
燕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没想到柳如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更没想到自己在柳如风眼中,竟与沈清弦有着这样的相似之处。
“所以你现在想做什么?”燕昭问。
“帮你救出沈清弦,扳倒陈天龙。”柳如风的眼神变得坚定,“然后...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即使这可能意味着失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柳如风笑了,那是燕昭第一次看见他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不掺杂阴鸷和算计,只是纯粹的、释然的笑:“这些东西,我从来就没真正拥有过。何谈失去?”
那一夜,两人谈到很晚。柳如风详细讲述了青龙帮的内部结构、陈天龙的势力分布、以及他这些年收集到的罪证存放之处。燕昭则认真听着,偶尔提出几个关键问题。
“陈天龙身边有四个贴身护卫,都是顶尖高手。”柳如风在石桌上用茶水画出示意图,“而且他生性多疑,连睡觉时都至少有两人守在门外。硬闯是不可能的。”
“那该如何接近他?”燕昭皱眉。
“三天后是青龙帮每月的账目核对日。”柳如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天陈天龙会在书房待上一整天,查看所有账目。我会借故把护卫调开两个,剩下的两个...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柳如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从沈清弦那里‘借来’的方子配制的迷香,无色无味,效果极好。届时我会提前在书房外的香炉里加入此香,护卫会在不知不觉中失去战斗力。”
燕昭接过瓷瓶,仔细端详:“你有把握?”
“九成。”柳如风顿了顿,“剩下的一成,要看天意。”
计划商定后,柳如风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院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燕昭说:“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地牢东侧第三块砖下面,有我这些年来收集的所有罪证。那些东西足以让陈天龙死十次。”
燕昭心中一紧:“你...”
“只是以防万一。”柳如风没有回头,“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做‘正确’的事,没什么经验。”
他离开后,燕昭独自坐在院中,看着天上那轮明月。他想起了忘尘居的竹林,想起了沈清弦抚琴的样子,想起了他们一起走过的山间小径。
清弦,再等等,我很快就来救你。燕昭在心中默念。
接下来的三天,柳如风以“调教囚犯”为名,每日都会来小院。在外人看来,这是副帮主在折磨那个不肯屈服的镖师;实际上,两人是在完善营救计划,并让燕昭恢复体力。
柳如风带来了燕昭的刀——那把在遇袭时遗失的兵器,竟然被他找到了。
“试试,看还顺不顺手。”柳如风将刀抛给燕昭。
燕昭接刀在手,熟悉的重量让他精神一振。他挽了个刀花,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好刀。”
“陈天龙书房有一道暗门,通向他的私库。”柳如风说,“我怀疑沈清弦就被关在私库的暗室里。那里隔音极好,又有重重机关,是最安全也最隐秘的囚禁之处。”
“机关如何破解?”
“这需要沈清弦的配合。”柳如风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这是我根据记忆画出的机关示意图。你见到他后,把这个给他看,他应该能看懂。”
燕昭展开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和箭头,看得出绘制者极为用心。他抬头看向柳如风:“你其实早就计划要救他,对吗?”
柳如风移开视线:“我只是...不想让他死在那里。”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燕昭听出了其中的深意。柳如风对沈清弦的感情,或许已经从最初的占有欲,变成了某种更复杂的、掺杂着愧疚和救赎的情感。
第三天傍晚,柳如风带来了最后的消息:“一切都安排好了。明天辰时,陈天龙会准时进入书房。我会在卯时三刻点燃迷香,你辰时正刻行动,有半刻钟的时间。”
“半刻钟够吗?”
“如果顺利,够了。”柳如风看着燕昭,“如果不顺利...”
他没有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明天我会让人放火烧西院的粮仓,制造混乱。”柳如风继续说,“趁乱行事,成功的几率更大。”
燕昭点头,将刀擦拭干净,插入刀鞘。他的动作沉稳而专注,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
柳如风静静看着他,忽然问:“救出沈清弦后,你们打算去哪?”
“先离开临安,找个安全的地方。”燕昭说,“然后...我会继续追查青龙帮的事,直到所有罪恶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即使那很危险?”
“正因为危险,才必须去做。”燕昭看向柳如风,目光坚定,“柳兄,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这个邀请出乎柳如风的意料。他怔了怔,随即摇头:“不了。我有我该去的地方。”
“你打算去哪?”
“还没想好。”柳如风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丝苦涩,也有一丝释然,“也许去北方,也许去西域。总之,去一个能重新开始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说:“如果...如果你以后听到什么关于青龙帮副帮主伏法的消息,不必在意。那只是我选择的另一条路。”
燕昭听懂了话中的深意。柳如风不打算悄无声息地消失,他要以自己的方式,为这些年犯下的罪孽赎罪。
“保重。”燕昭郑重地说。
“你也一样。”柳如风转身准备离开,却在门口再次停下,“燕昭。”
“嗯?”
“沈清弦...他是个值得珍惜的人。”柳如风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好好待他。”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院。
燕昭站在院中,看着柳如风消失的方向,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个人曾经是他的敌人,曾经折磨过他,囚禁过他,可现在...他却要冒生命危险帮助他们。
人心,真是最难以捉摸的东西。
那一夜,燕昭几乎没睡。他反复推敲计划的每一个细节,设想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思考应对之策。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时,他睁开眼睛,眼中没有疲惫,只有坚定的光芒。
辰时将至。
燕昭换上柳如风准备好的护卫服装,将刀藏在披风下。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进晨光中。
与此同时,青龙帮总舵西院方向,冒起了滚滚浓烟。喊叫声、脚步声、敲锣声乱成一团。
“走水了!西院粮仓走水了!”
混乱,开始了。
燕昭压低帽檐,混入匆匆赶往西院救火的人群中。他的脚步沉稳,心跳却异常平静。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绕过主厅,穿过回廊,陈天龙的书房就在前方。门口果然只有两名护卫,而且看起来神情恍惚,显然是迷香已经起了作用。
燕昭快步上前,那两名护卫试图阻拦,动作却迟缓无力。他手起刀落,准确击中他们的后颈,两人软软倒下。
推开书房门,陈天龙正伏在案上,似乎睡着了。但燕昭没有大意——柳如风说过,陈天龙老奸巨猾,可能有诈。
他小心接近,果然,在距离书案三步远时,地上的一块石板微微下陷。
“咔哒”一声轻响。
燕昭侧身翻滚,数支弩箭从墙壁暗孔中射出,钉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他不敢停留,连续几个翻滚来到书案旁,发现陈天龙并非昏迷,而是已经死了——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正是柳如风的随身之物。
案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是柳如风熟悉的字迹:“罪已赎,勿念。暗门机关在左侧第三书架,《孙子兵法》书匣后。”
燕昭心中一沉,但此刻容不得他多想。他按照指示找到机关,按下后,书案后的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
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暗室比想象中更大,布置得像一间雅致的书房。沈清弦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正在看书。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燕昭?”沈清弦站起身,月白色的衣袍在昏暗的光线中依然醒目。
“清弦!”燕昭冲过去,上下打量他,“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沈清弦摇摇头:“我没事。柳如风虽然囚禁了我,但从未苛待。”他看着燕昭,眼中有关切,“你呢?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早就好了。”燕昭握住沈清弦的手,那微凉的触感让他心中一安,“我们先离开这里,详细情况路上再说。”
沈清弦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动身。他看向燕昭身后:“柳如风呢?”
燕昭沉默片刻,将那张纸条递给沈清弦:“他...选择了自己的路。”
沈清弦看完纸条,轻轻叹息:“他终于还是走出了这一步。”
“你似乎并不意外?”
“我看得出,他心中尚有良知,只是被过往束缚太深。”沈清弦轻声道,“有时候,救赎一个人,只需要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燕昭想起这些天与柳如风的相处,想起他从阴鸷到释然的转变,心中感慨万千。他确实给了柳如风一个选择的机会,而柳如风,选择了最难也最正确的路。
“走吧。”沈清弦说,“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沿着暗道的另一出口离开,那出口竟通向城外的一片竹林。晨光透过竹叶洒下,空气清新,鸟鸣悦耳。
站在竹林边缘,燕昭回头看了一眼青龙帮总舵的方向。那里依然冒着黑烟,隐约能听见嘈杂的人声。
“他会怎么样?”燕昭问。
沈清弦也望向那个方向,良久才说:“他会得到内心的平静。这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相视一眼,不再多言,并肩走入竹林深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前方路途未知,但至少此刻,他们在一起。
而在青龙帮总舵,柳如风站在主厅的高台上,面前是闻讯赶来的帮众和官府差役。他手中举着厚厚一叠罪证,声音清晰而平静:
“青龙帮帮主陈天龙,罪大恶极,现已伏诛。我柳如风,身为帮凶,今日在此自首认罪...”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远处的竹林,唇角扬起一个极淡的、释然的笑容。
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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