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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房表妹
裴文茵出神地盯着祭天队伍,向着天坛方向迤逦而去。
直到浩荡队伍完全看不见,她才缓缓舒出一口气,咳了几声,才无力地靠着墙滑着蹲下了。
能去襄阳侯府住的喜悦早已冲淡,适才看到谢观澜统领祭天队伍如此稳重,她不禁开始患得患失了。
襄阳侯府,高门大户,规矩必然森严。她,来历不明的远房表妹,还带着一个侄儿,府里的主子们、眼高于顶的仆人们,会怎样看待她们?
此外,她还有个难以启齿的心病。自从父母哥嫂接连去世,邻里乡亲便话里话外嫌弃她是个丧门星,一看到她就跟见了瘟神一样,避之不及。
俗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她才咬牙卖了建州宅子,来京城找生路。眼下襄阳侯府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真的愿意接纳她么?
想了许久,实在乏累,裴文茵才沉沉睡去。
阳光透过窗纸,照得房里暖暖的。她睁眼醒来,脑袋又昏又重,眼皮也有些酸肿。
外头已是人声涌动,她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推窗,街上行人车马往来不停,吆喝声此起彼伏,说明皇帝冬至祭天已毕,回宫在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再行赐宴。
裴文茵有些失望地合上窗,低声问:“慕哥儿,祭天结束是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一个时辰前,阵仗大得很,可我不敢偷看。听伙计说皇上要在宫中宴请文武百官,那席面,非比寻常,怕是要吃许久。最迟下午,大人们便可沐休。”
裴慕舟走近床,抖开两床薄被,一面答话,一面叠被子。
裴文茵坐在八仙桌旁,拿起一个靶镜,照了照略显憔悴的脸,轻叹道:“只怕许多大人沐休也是胆战心惊,坐立难安。”
“姑姑,擎小儿爷爷每回沐休都带咱们一家人出去玩,沐休多好的事,有什么可怕的?”裴慕舟不解地问。
裴文茵拿起梳子篦发,不紧不慢地解释:“冬至祭天这等盛大的祭祀,按照朝廷律例,必有纠仪御史和太常寺官员一起巡查,一旦发现官员失仪,必然上本参奏,轻则罚俸,重则革职。你说他们怕不怕?”
“那些纠仪御史和太常寺官员何必如此较真?大家不说,皇上也不晓得,安安稳稳过个冬至不好么?”
这话问得,太过妇人之仁!以后要光耀裴家门楣的儿郎,如何能如此心慈手软!
裴文茵放下篦子,语重心长地劝道:“慕哥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官员行事不端,受罚是理所应当的。也曾有心软的纠仪御史,架不住同僚苦求,便把同僚行亚献礼时打瞌睡参本按下不发。结果呢!皇上发现祭天七处不妥,从礼部尚书开始,足足惩办了近百名官员!那位纠仪御史,受处分最重,革职后被发配崖州,还没到地方,人就没了。”
“姑姑,官场险恶啊!”
听了裴慕舟的感慨,裴文茵噗嗤一笑,“人要明是非,辨黑白,别说官场,商场、战场,哪条路不险恶?难道我们就怕了,畏缩不前么?”
裴慕舟想了又想,过了许久才问:“姑姑,那收留咱们的谢大使不就是跟着去祭天的?他会不会也被那什么纠仪御史给参一本?”
“不会!”
谢观澜年纪轻轻能稳坐仪鸾司头一把交椅,前往祭天开路也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势,岂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错,让人抓住把柄?
只是,裴文茵并不完全放心,时不时催裴慕舟去客栈附近探听情况。
午后,便传出消息:今日祭天仪式,皇帝发现三处错误,一是祝版文字竟有几个别字,二是教坊司奏乐不够齐整恢宏,三是少悬挂了一盏天灯。
皇上大发雷霆,严令查办。
裴文茵暗暗窃喜,这三大处错漏,与执掌卤簿仪典的仪鸾司无关,谢观澜该是无碍的。
略一推算,曾有七处错漏罚百人,现有三处错漏,只怕也得罚数十名官员。今儿个冬至,注定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下午,天色越发阴沉,襄阳侯府的春晖堂,烧了地龙,甚是暖和。
谢观澜一迈进春晖堂,便有伶俐的丫鬟前来接下狐裘斗篷,进了内室,只见襄阳侯谢远衡和老太太王氏分别坐在炕上,便向二人请安。
“观澜,你可算回来了!我和你爹这大半天心慌慌的。”老太太王氏拉着谢观澜坐下,又命丫鬟送上来一盅姜茶,“瞧瞧脸都被风吹得发红,还不赶紧喝杯姜茶驱驱寒。”
“劳祖母惦记了。”谢观澜双手接过姜茶,一仰而尽。
襄阳侯谢远衡面带一丝欣喜,开口道:“今日祭天之事,我都听说了,幸而与仪鸾司无关,你这仪鸾司大使的位置可坐得稳当了。”
“无关?”谢观澜低笑一声,“看似,是都与仪鸾司无关。可天底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老太太王氏有些担心,“观澜,难不成皇上也怪罪于仪鸾司?”
“今日皇上在奉天殿赐宴,当众问我:仪鸾司今日安排卤簿典仪,可曾察觉有何不妥?”谢观澜一字不漏地转述。
谢远衡手中茶盅轻轻一颤,竭力保持平静,“你如何应答?”
“一切如仪。”谢观澜语气平淡,双眸却是洞察一切的精明,“虽皇上没再说什么,但我晓得,仪鸾司祭天时发现了也该立刻提醒,好叫人立马补救,不至于冬至祭天这头等大事,闹出这三样丑闻。”
房中寂静,偶尔有炭火烧的噼啪轻响。
“所以,皇上这是在责怪仪鸾司失察?”谢远衡挑明问。
“是,也不是。”谢观澜以手指轻扣桌几,“我料想皇上真正要敲打的,是如今文武百官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般不好的风气。祭天这般大典,纵有分工,也需群策群力,以保证不能出那么大的纰漏。”
“皇上熟读圣贤书,治国颇有一套,今儿个冬至捅这么大的篓子,怕是又要拿不少人作筏子,来肃清朝纲。”谢远衡担忧地叹气。
谢观澜回道:“没错,皇上已下密旨,自春节起,凡大朝会、重大祭祀,由各衙门抽调贤能组成临时巡查官,可越责检视、直奏御前。”
“如此这般,京城谁不惶恐不安?”老太太王氏上了年纪,却也看出其中门道。
谢观澜拱手道:“祖母英明,皇上要的,就是这惶恐不安。太平日子过久了,谁都想安稳。有话说得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京城这片天,看似平静,实则风云涌动。”
“观澜,我们谢家百年望族,如今能否再续辉煌,全在你一人。本来想送你妹妹进宫,你说什么都不愿意,那只能靠你了。”老太太王氏有些浑浊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嫡长孙。
谢观澜双手撑着腿,挺直上半身,铿锵有力地回道:“祖母,我就一个嫡亲妹妹,若是送去皇宫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这辈子也休想出来了。挣功名,本就是男儿的事,岂能靠女人?”
“好孩子,有你这样的好孙儿,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提醒你一句,在皇上跟前,万事小心为上。”老太太王氏笑着叮嘱,一脸慈祥。
谢观澜连连点头,“祖母说的是,孙儿定谨记在心。”
老太太王氏招呼谢观澜也上了炕,拉着他的手坐在旁边,小声道:“观澜,你前两天说要接一个姓裴的表妹来,我和你爹担心你为冬至祭天的事忙得废寝忘食,便没多问。如今得空,便跟我们讲讲她的来头。到底要收留她住下,也得知道她的底细才好。”
即便老太太不开口提这回事,谢观澜也打算借着大好时机讲清楚,便趁势回话:“祖母,爹,这位远房表妹,建州裴文茵是也,他生母谢氏是跟我们连过宗的,因而叫她表妹也使得。眼下她父母哥嫂皆亡,只留她和侄子相依为命。她已求过本家的安阳伯府,裴伯爷没答应,她才来求我的。”
“如今这世道,别说女子,便是男子为生计奔波也甚是艰难,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侄儿,实在是重情重义。”老太太王氏点了点头,再问:“裴姑娘多大年纪?身量长相如何?可有许配人家?她那侄儿有多大。”
谢观澜逐一回答:“裴姑娘已及笄了,比我约矮一个头,长相尚可,颇为瘦弱,听闻曾被许给舅家表哥,大抵舅家瞧着裴家没落,不认婚事,她才变卖家产进了京。她侄儿裴慕舟总角年纪,甚是懂礼。”
“天上雷公,地上舅公,那舅家在外甥女落难之时,翻脸无情,实在是令人心寒。”老太太王氏摇头叹气。
襄阳侯谢远衡接话道:“母亲,你以为天底下的人都像您这么心善么?只怕那舅舅还是念叨旧情,只是掌家的舅母本就不大中意这便宜外甥女当儿媳妇,一看她家已败了势,索性悔婚另寻中意儿媳。”
“世人大多如此,我又如何不知呢?”老太太王氏握着谢观澜的手,“等下人来回事的时候,都把话传下去,不可慢待了表小姐,暖暖人家的心。”
“有劳祖母费心了。”谢观澜不怎么插手内宅之事,有祖母盯着,自然是好。
老太太王氏应下了,才道:“观澜,这就添两双筷子的事,又有何难?倒是你,二品仪鸾司大使,已过了双十年纪,这回祭天仪典也办得漂亮,我已叫了官媒明天上门,看有没有合适的高门贵女给你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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