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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跌落时,惊见桃花眸
体育课的上课铃响起时,高三(2)班的学生们已经陆续聚集在操场东侧的排球场上。四月的阳光正好,不冷不热,操场边的香樟树抽出嫩绿的新叶,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这节课我们学排球。”体育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男老师,皮肤黝黑,声音洪亮,“高考不考,但大学体育课会用到,都认真学。”
许知夏站在女生队伍的中间位置,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体育课是她又爱又怕的课——爱是因为可以暂时从题海中解脱,怕是因为她运动神经确实不太发达。
“首先学垫球的基本手型。”老师示范着,“两手交叉,手掌并拢,手腕下压,用小臂前部这个平面击球……”
许知夏努力模仿着动作,却总觉得别扭。旁边的沈曼倒是学得有模有样,还得意地朝她眨眨眼。
“自己练习十分钟,然后两人一组对垫。”
解散后,操场立刻热闹起来。排球砸在地面上的“砰砰”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同学们的欢笑和偶尔的惊呼。
许知夏看见何驰和徐彦已经拿着一个排球走到旁边的空场。他们显然有基础,何驰一个标准的上手发球,球划出漂亮的弧线飞向对面,徐彦稳稳垫起,两人很快形成了流畅的对垫节奏。
“哇,他们打得好专业。”沈曼凑过来,眼睛发亮,“徐彦以前是校排球队的,何驰听说初中时拿过市里比赛的名次。”
许知夏点点头,目光追随着何驰,他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有力。接球时,他微微屈膝,身体重心下沉,眼神专注地盯着球的轨迹,每一次击球都干净利落。
“别看了,我们自己也练练。”沈曼递过一个排球。
许知夏回过神,笨拙地摆出老师教的手势。第一个球飞过来时,她手忙脚乱地去接,球却砸在她手腕上,弹飞出去。
“手腕要绷紧!”沈曼笑道,“你这样软绵绵的,球会跑掉的。”
试了五六次,许知夏终于能勉强把球垫起来了,虽然方向完全不受控制。又一次把球垫飞到隔壁组时,她不好意思地跑去捡球,抬头正好看见何驰和徐彦已经停下,坐在场边的长椅上休息。
几个女生正围在他们旁边,手里拿着排球,似乎在请教技巧。何驰的表情淡淡的,偶尔点头或简短地说几句,徐彦倒是笑呵呵地讲解着,还站起来示范。
“机会来了。”沈曼突然凑到许知夏耳边,压低声音,“走,我们也去请教。”
“啊?不太好吧……”许知夏本能地想退缩。
“有什么不好?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嘛。”沈曼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过去,“再说了,你看那几个女生,不也在问吗?”
走到近前时,沈曼已经换上了灿烂的笑容:“徐彦!教教我怎么垫球呗,我怎么都学不会!”
徐彦抬头,推了推眼镜:“可以啊,不过我教人可是很严格的。”
“严格就严格!”沈曼把许知夏往前轻轻一推,“至于知夏嘛……何驰,拜托你啦?她也一直学不会。”
空气安静了一瞬。
许知夏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她不敢看何驰,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旁边那几个女生投来探究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嗯。”何驰站了起来,拿起旁边的排球,“来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许知夏跟着他走到旁边稍微空旷的地方,心脏跳得厉害。
“手型。”何驰站在她面前,自己先做了个示范,“两手交叉要扣紧,手腕下压,这里要绷直。”
许知夏照做,手指却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不对。”何驰忽然走近一步,伸出手,“手腕要再往下压一点。”
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许知夏全身一颤,那种触感像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像这样。”何驰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专注地调整着她的姿势。他的指尖温热,带着运动后的薄汗,在她的皮肤上留下清晰的触感。
“现在试试。”他退后一步,把排球轻轻抛过来。
许知夏深吸一口气,按照他调整后的姿势去接球。这一次,球稳稳地垫起,飞回何驰的方向。
“对了。”何驰说,脸上似乎有极淡的笑意,“继续。”
他们就这样练习了十多分钟。何驰教得很耐心,每次她动作出错,他都会指出问题,偶尔会再次上手调整。起初许知夏紧张得浑身僵硬,但渐渐地,她沉浸在学习的过程里,忘记了周围的眼光,也忘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你学得很快。”又一次成功对垫了五个来回后,何驰说。
许知夏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嗯。”何驰接过球,“想试试实战吗?”
“实战?”
“就是像正式比赛那样打几个球。”何驰把球抛起,一个漂亮的发球,“接住。”
许知夏仓促应战。起初几个球她还勉强能接住,但何驰逐渐加大了力度和速度。她的手臂开始发酸,呼吸也变得急促。
“累了可以休息。”何驰说。
“不用!”许知夏不想认输,“再来!”
又一个球飞来,她咬牙去接,手臂却因为疲劳而动作变形。球没有垫向预想的方向,而是直直朝着她的脸飞过来——
“小心!”何驰的声音响起。
许知夏下意识地偏头躲闪,但球还是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准确无误地打掉了她的眼镜。
世界瞬间模糊了。
眼镜“啪嗒”一声落在塑胶跑道上。许知夏还保持着偏头躲闪的姿势,整个人僵在原地,世界在她眼中瞬间模糊成一片朦胧的光影色块。
而何驰站在那里,原本准备道歉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呼吸微微一滞。
他第一次看见不戴眼镜的许知夏。
阳光正好从她身后斜射过来,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微微睁大的眼睛里映着天空的颜色——那是怎样的眼睛啊。没了镜片的阻隔,何驰才看清她生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一双标准的桃花眼,眼型圆润如杏,眼尾却自然微扬,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妩媚。此刻因为惊吓而睁大时,更像林间初醒的小鹿,湿漉漉的,清澈见底。
她的鼻梁原来这样挺拔秀气,没了眼镜的遮挡,能看清从眉心到鼻尖那道流畅的弧度,恰到好处的高度让整张脸的轮廓一下子清晰立体起来。
一阵春风吹过操场,拂起她额前和鬓边的碎发。几缕深棕色的发丝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在她脸侧轻盈飘动,时而掠过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时而轻触她光洁的额头。发丝间的光芒跳跃闪烁,像是给她整个人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清秀,干净,有一种毫无攻击性的美,像春日清晨带着露水的白色花朵,在阳光下一寸寸舒展开花瓣。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三秒,或许更久。
直到许知夏慌乱地蹲下身去拿眼镜,何驰猛地回过神,快步上前,先她一步捡起了那副黑框眼镜。
“你没事吧?”何驰的声音很近,带着罕见的紧张。
“没事。”许知夏赶紧说,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是我没接好。”
她重新戴好眼镜,熟悉的黑框重新隔在了她和世界之间。
“休息一下吧。”何驰站起来,朝长椅走去。
他们在长椅上坐下,隔着适当的距离。沈曼和徐彦还在另一边练习,不时传来笑声。
“你从小就学排球吗?”许知夏找了个话题,试图打破微妙的沉默,“打得这么好。”
“嗯。”何驰拧开一瓶水,喝了一口,“小时候爸妈工作忙,经常是我一个人。家里有个小院子,我就自己对着墙打排球,或者打篮球。”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许知夏听出了一丝什么。孤独?也许是。
“画画也是那时候开始的?”
何驰转过头看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过你在课本上画画。”许知夏小声说,“画得很好。”
何驰沉默了几秒,然后说:“画画是后来开始的。初一时,美术老师说我有天赋,建议我学。我就报了班。”
“我能看看你的画吗?”话一出口,许知夏就后悔了——这要求太唐突了。
但何驰没有拒绝。他从随身带的书包里——上体育课居然还带书包——拿出一个素描本,递给她。
许知夏接过本子,小心翼翼地翻开。
第一页是一只趴在窗台上的猫,线条流畅,神态慵懒。第二页是教室的一角,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空课桌上。第三页是操场边的香樟树,正是他们此刻身边的这棵。
她继续往后翻。有街角卖早餐的小摊,有雨天积水的路面倒影,有夜晚亮着灯的便利店。每一幅画都带着一种宁静的观察,一种对平凡日常的温柔注视。
翻到某一页时,许知夏的手停住了。
那是一幅教室的全景图。从后排看向讲台的角度,黑板上写着数学公式,阳光斜照进来,在课桌上切出明亮的光斑。前排有几个模糊的背影,其中一个女孩扎着马尾,低着头在写什么。
那个女孩……是她吗?
许知夏不敢确定。画中的细节不够清晰,可能只是她的错觉。但那个角度,那个位置……
“这张……”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高三开学第一天画的。”何驰说,“想记录一下最后一年。”
许知夏轻轻合上素描本,递还给他:“你画得很温暖。”
“温暖?”何驰接过本子,重复这个词,像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他的画。
“嗯。”许知夏认真地说,“虽然都是日常的场景,但能看出画画的人很用心在观察这个世界。有一种……安静的温度。”
“你喜欢看什么画?”何驰忽然问。
“我……其实不太懂画。”许知夏老实说,“我喜欢看宫崎骏的,他的画里总是有很多故事。”
“宫崎骏。”何驰点点头,“他的构图和色彩很有想象力。”
“你也看过?”
“看过天空之城。”何驰说,“初中的时候。”
他们就这样聊了起来。聊画画,聊喜欢的画家,聊艺术课上老师讲过的那些名作。许知夏发现自己居然能和何驰说这么多话——不是问数学题,不是客套的寒暄,而是真正有来有往的对话。
何驰说到感兴趣的话题时,话会比平时多。他会用手势辅助表达,眼睛会发亮。许知夏发现,原来他不仅擅长理科,对艺术也有自己的见解和热爱。
“我其实想过考美院。”何驰忽然说,声音很轻,“但爸妈觉得不现实。”
许知夏心里一动:“那你自己呢?你想吗?”
何驰沉默了很久。操场另一边传来进球的欢呼声,几个男生在打篮球。
“想。”他终于说,“但有些事,不是想就能做的。”
这句话里藏着太多许知夏不懂的东西。家庭的期望,现实的考量,未来的不确定性。她忽然意识到,何驰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一切尽在掌握。他也有他的困惑,他的妥协,他的不得已。
“不过,”何驰的语气轻松了些,“现在这样也挺好。把画画当爱好,也许更纯粹。”
“嗯。”许知夏点点头,“而且你画得真的很好。比很多专业学画的人都好。”
何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谢谢。”
那个笑容很浅,但很真实。许知夏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化开了,暖暖的。
下课铃就在这时响了。
“啊,这么快。”许知夏有些遗憾地站起来。
同学们开始收拾东西,陆续往教室走。沈曼和徐彦也走了过来,两人都是满头大汗。
“聊什么呢,这么投入?”沈曼好奇地问。
“没什么,随便聊聊。”许知夏说,接过沈曼递来的纸巾擦汗。
回教室的路上,四个人的影子被斜阳拉得很长。许知夏走在何驰斜后方一点的位置,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想起刚才那本素描本,想起那些画,想起他说话时专注的神情。
她看到了他光环下的另一面,看到了他也有的困惑和热爱,看到了他不为人知的温柔,——好像他们之间,突然有了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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