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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798到柏悦酒店
窗外,夕阳下沉工体西路的霓虹正渐次亮起,像另一种形态的“深海”开始呼吸。那些发光的水母变成了招牌灯箱,巡游的鲨群变成了豪车流线,而每一扇亮着的窗户后,或许都有一条正在努力适应“上岸”后不同压强与呼吸方式的鱼。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拿出来,看到三条未读消息并列在锁屏界面:
陆清晏:「讲座时间定了,下周五下午两点。嘉宾名单里有你,可以吗?」
陈祺轩:「音乐节合同初稿已发邮箱,法务说条款很干净。周六派对我来接你。」
金羽熹:「最终版发你了」
三条消息,三个世界,三种完全不同质地的“声音”。
叶荷狸靠着DJ台,指尖在冰凉的金属边缘划过。她想起寓言里那条“听得见所有频率,但自己心跳慢半拍”的鱼——此刻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那条鱼。她能听懂陆清晏话语里的学术邀请,能解析陈祺轩措辞中的商业逻辑,能感受金羽熹文字下的真实脆弱。
但她自己的心跳,该以怎样的节奏回应?
“狸姐?”助理小米推门探进头,“陆教授到了,在吧台那边。”
林晚回过神,将手机锁屏。屏幕上那条“我们的鱼,就要上岸栖息了”的文案渐渐暗去。
“好,我这就过去。
白天傍晚的夜店像一个沉睡的巨兽。没有闪烁的激光,没有震耳的音乐,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发出幽绿的光。桌椅整齐地倒扣在桌上,地板刚被打扫过,还留着消毒水的味道。
陆清晏已经等在吧台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他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手边放着一杯白水。
“陆教授很准时。”叶荷狸走过去,将背包放在旁边的高脚凳上。
“研究者的基本素养。”陆清晏合上笔记本,看向她,“谢谢你愿意见我。白天这里很不一样。”
“像褪了妆的脸。”叶荷狸走向控制台,打开几盏工作灯,“晚上这里的一切都是表演——灯光、音乐、甚至人们的表情。白天才是它的本来面目。”
她启动设备,调音台的指示灯次第亮起,像苏醒的星座。
“想听什么?”叶荷狸问,手指悬在播放键上方,“田野调查需要背景音吗?”
“如果可以的话,”陆清晏走近控制台,“我想听听你上周六那套set的第四分钟。就是那个即兴补救的部分。”
叶荷狸有些惊讶:“你记得这么清楚?”
“我对声音的记忆力很好。”陆清晏顿了顿,“可能因为研究古代音韵学的缘故。平仄、押韵、节奏——这些本质上都是声音的模式。”
叶荷狸找到那天的录音文件,快进到第四分钟。那个微小的失误和随后的补救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其实这是个错误。”她坦白道,“我分心了。”
“因为看到我在听?”陆清晏问得直接。
叶荷狸的手指停在调音台上:“你怎么知道?”
“当时你看了B5卡座一眼,然后动作就慢了半拍。”陆清晏的眼镜反射着屏幕的蓝光,“我后来回想,那个时间点,能让你分心的可能只有我——毕竟其他客人的反应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这种敏锐让叶荷狸有些不自在,但也有些兴奋。很久没有人这样认真地听她的音乐了。
“那个scratch音效,”陆清晏继续说,“原本不在你的编排里,对吧?但加入后,整段音乐的叙事性反而增强了,原本流畅的情绪流出现了一个裂缝,就像小说里的意外转折和。
叶荷狸完全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陆教授,你确定你是文学系的,不是音乐学院的?”
“文学和音乐从来不分家。《诗经》原本是唱的,宋词是配乐的,元曲更是综合艺术。”陆清晏拿起笔记本,“我最近在研究一个问题:在印刷术普及之前,文学主要是听觉艺术。人们不是‘读’诗,而是‘听’诗。那么现代的电子乐,会不会是某种程度上的听觉文学的回归?”
这个角度太新颖了。叶荷狸拉过另一把高脚凳坐下:“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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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认为,”叶荷狸总结道,“夜店空间和古代的酒肆歌楼有相似的功能?都是雅俗交汇的场所,都提供情感宣泄和社交的可能?”
“不止如此。”陆清晏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更重要的是,它们都是‘阈限空间’——介于日常与非日常之间,允许人们暂时脱离社会角色的束缚。你想想,古代的书生在青楼可以放下士人的架子,今天的白领在夜店可以卸下职场面具。”
叶荷狸若有所思:“所以我的音乐……是在为这种‘阈限状态’配乐?”
“准确地说,你在用声音引导这种状态。”陆清晏重新戴上眼镜,“从舒缓到激烈再到平复,你控制着整个空间的情绪曲线。这很像古代的乐师为宴席奏乐——只不过乐器从古琴变成了混音台。”
他顿了顿,忽然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DJ的?”
这个问题让叶荷狸沉默了几秒。她看向空荡的舞池,那里在晚上会挤满扭动的身体。
“我父亲是音乐老师。”她缓缓开口,“小时候家里全是各种乐器。但他觉得电子乐不是‘真正的音乐’,是噪音。我们为这个吵过很多次。”
陆清晏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听着。
“后来家里需要钱。”叶荷狸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我发现夜店DJ赚钱快,就自学了。刚开始他觉得我堕落了,直到我把第一笔钱转给他补贴家用。”
“然后呢?”
“然后他沉默了。”叶荷狸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苦涩,“再后来,他偶尔会问我‘最近在玩什么新设备’,但从不来听我演出。我们之间有个默契——他在家听古典乐CD,我在夜店放电子乐。井水不犯河水。”
陆清晏在笔记本上记下什么,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抱歉,”他说,“我不该问这么私人的问题。”
“没关系。”叶荷狸摇摇头,“其实说出来挺好。这些事,我没跟夜店里的任何人都不说过”
她站起来,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一个工程文件:“给你听个东西,还没在任何场合放过。”
按下播放键。
不是通常的电子节拍,而是一段钢琴采样——是肖邦的《夜曲》,但音质粗糙,像是从老唱片转录的。钢琴声中逐渐混入城市的环境音:地铁报站、键盘敲击、电梯开关门的提示音……然后,极简的电子节拍像心跳一样潜入,缓慢但坚定。
“这是我爸最喜欢的曲子。”叶荷狸轻声说,“我录了他弹琴的声音,做了这个remix。我想告诉他,电子乐和古典乐不是对立的——它们可以是对话。”
音乐进行到三分之二处,钢琴声突然中断,只剩下嘈杂的锅碗和汽车鸣笛声闹市人声吆喝声。然后越来越重,直到被扭曲的效果器处理成某种节奏元素。
陆清晏听懂了。那嘈杂是凡俗的隐喻,被音乐驯服、重构,成为艺术作品的一部分。
“你很勇敢。”音乐结束后,他说,“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把庸俗变成艺术。”
叶荷狸关掉设备,房间重新陷入寂静。
“有时候我在想,”她说,“如果我爸不是音乐老师,如果我不用为生计发愁,我还会不会做这行。但生活没有如果,对吧?”
“福柯说,重要的不是我们是什么,而是我们拒绝成为什么。”陆清晏合上笔记本,“你拒绝了成为纯粹的商业DJ,拒绝了只放‘安全’的音乐。即使在最商业化的环境里,你还是在做自己的艺术实践。这很了不起。”
叶荷狸看着他,忽然笑了:“陆教授,你这样夸人,我会当真的。”
“我是认真的。”陆清晏站起来,“而且我认为,你的实践值得被更多人看到——不只是夜店的客人,也包括学术圈。我下个月在C大有个讲座,关于当代亚文化中的艺术表达。你愿意来做嘉宾吗?不用讲理论,就讲讲你的音乐。”
这个邀请太意外了。叶荷狸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大学讲堂和夜店DJ台,这两个世界怎么可能交汇?
但陆清晏的眼神很认真。
“让我想想。”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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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酒吧”时已是傍晚。叶荷狸站在路边等车,手机震动起来。
是陈祺轩:「音乐节制作人明天有空,晚上八点,柏悦酒店顶楼酒吧。我来接你?」
叶荷狸犹豫了一下。陈祺轩的邀请很专业,但她能感觉到其中的私人意图。那辆迈巴赫,那些恰到好处的礼物,那个“投资潜力股”的说法——一切都计算得太精准。
她回复:「地址发我,我自己过去。」
几乎是同时,另一条消息进来,来自金羽熹:「今天收工早,在你们店附近。方便见个面吗?想给你听个东西。」
叶荷狸看着两条消息,又想起刚刚和陆清晏的对话。三个男人,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先回复金羽熹:「我在店门口,刚结束一个会议。你在哪?」
五分钟后,一辆黑色的保姆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金羽熹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上车?”他的声音有些疲惫。
叶荷狸犹豫了一秒,拉开车门。车内空间很大,有淡淡的檀香味。金羽熹摘掉口罩,眼下有着明显的疲惫。
“刚拍完夜戏?”
“连续拍了十八个小时。”金羽熹从旁边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听听这个。”
他点开一个音频文件。是一段很简单的beat,以心跳般的底鼓为基础,上面铺着稀疏的合成器音符,像雨滴落在玻璃上。
“我自己做的。”金羽熹说,“演完那场哭戏后,在酒店房间用手机软件弄的。睡不着。”
叶荷狸认真听着。beat很简单,甚至有些粗糙,但有种真实的脆弱感。
“这里,”她指着一段,“如果加一点白噪音,像远处车流的声音,会不会更好?让孤独感更有空间性。”
金羽熹眼睛亮了:“你会做吗?”
“现在?”叶荷狸看看周围,“没设备。”
“去我工作室。”金羽熹对司机说,“掉头,去798。”
这决定做得太快,叶荷狸甚至没来得及反对。保姆车已经驶入晚高峰的车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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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羽熹的工作室在798艺术区的一栋老厂房里。空间很大,挑高六七米,一面墙全是落地窗,可以看到夕阳下的旧工业区。另一面墙摆满了各种乐器:吉他、键盘、一台老式立式钢琴,甚至还有一套架子鼓。
“这是你的秘密基地?”叶荷狸环顾四周。
“逃离世界的地方。”金羽熹打开设备,“有时候狗仔队太多了,躲到这里,没人找得到。”
他调出那个beat的工程文件,叶荷狸拉过椅子坐下。两人开始工作——金羽熹提出想法,叶荷狸用专业的软件实现。她加了一层细微的环境音采样,调整了合成器的包络,让音符的衰减更自然。
“你学过音乐制作?”金羽熹看着她熟练的操作。
“自学。DJ不只是放歌,得懂制作。”叶荷狸专注地盯着屏幕,“而且,做网红得持续输出内容。我每周直播教粉丝基础制作技巧,所以必须保持学习。”
工作两小时后,beat完全变了样。原本简单的loop变成了有起承转合的完整段落,加入了叶荷狸采样的一段地铁广播和雨声。
“我想叫它《凌晨四点的北京》。”金羽熹说,“收工后从片场回酒店的路上,城市半睡半醒的状态。”
他按下播放键。音乐在空旷的工作室里流淌,夕阳透过落地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谢谢。”音乐结束后,金羽熹轻声说,“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和我一起做东西了。团队里的人要么怕我,要么捧我。你是第一个……平等对待我的人。”
叶荷狸看向他。此刻的金羽熹不是影帝,不是顶流,只是一个疲惫的、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年轻人。
“因为我也需要这样的人。”她说,“夜店里,所有人都带着目的接近我。你是第一个不要求我扮演‘网红DJ’角色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默契在沉默中建立。
手机震动打破了宁静。叶荷狸看了一眼,是陈祺轩的提醒:「别忘了晚上八点。」
“我得走了。”她站起来,“有个工作约会。”
“我送你?”金羽熹也起身。
“不用,叫车很方便。”叶荷狸走到门口,又回头,“那个beat,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完善成完整作品。不收费,就当……朋友帮忙。”
金羽熹笑了,这次是真的放松的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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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柏悦酒店顶楼酒吧。
叶荷狸换了一身简单的黑色连衣裙,没戴太多首饰。她不想给音乐节制作人留下“夜店DJ”的刻板印象。
陈祺轩已经在窗边的位置等她。他今天穿着深蓝色的休闲西装,没打领带,比在夜店时少了些商务感。
“你很准时。”他站起来为她拉开椅子。
“职业习惯。”叶荷狸坐下,“DJ不能迟到,否则整个场子的节奏都会乱。”
侍者过来点单。陈祺轩点了威士忌,叶荷狸要了苏打水。
“制作人马上到。”陈祺轩说,“他叫David,美籍华人,做了十几年音乐节。很专业,但要求也高。”
“你对音乐节很了解?”
“我投资了。”陈祺轩说得轻描淡写,“不仅投钱,还负责商业合作部分。所以,”他看着她,“你的表现也关系到我的投资回报。”
叶荷狸明白了。这不是单纯的推荐,而是商业链条中的一环。
“压力很大?”陈祺轩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沉默。
“有点。”叶荷狸诚实地说,“如果我搞砸了,影响的不仅是我自己。”
“你不会搞砸。”陈祺轩的语气很肯定,“我看过你所有演出视频,包括那些早期的、观众很少的场次。你有一种能力——即使设备出问题,即使观众不热情,你也能把场子救回来。这种临场应变能力,是大型音乐节最需要的。”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叶荷狸确实经历过无数意外:突然停电、设备故障、甚至有一次有人冲上DJ台闹事。她都处理过来了。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她说。
“我不是信任你,”陈祺轩微笑,“我是信任数据。你的每场演出数据我都分析过:观众留存率、峰值时段、社交媒体讨论度。你是目前市场上性价比最高的选择——有网红流量,有专业实力,价格还没到顶流DJ的水平。”
这话太商业了,但反而让叶荷狸放松了。明码标价的合作,比含糊不清的“欣赏”更让人安心。
David在五分钟后到达。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扎着小马尾,穿着花衬衫,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一坐下就直接进入主题:
“叶小姐,我看过你的set。技术上没问题,但音乐节和夜店不一样。夜店是封闭空间,客人已经买了门票,你只需要让他们跳起来。音乐节是开放空间,观众随时可以离开。你得用音乐‘抓住’他们,尤其在下午两三点,大家又热又累的时候。”
接下来的半小时,David详细讲解了音乐节的技术要求、设备配置、时间安排。叶荷狸认真听着,偶尔提问。她能感觉到,David最初对她有些怀疑——毕竟她的主要身份是“网红”——但随着讨论深入,他的态度逐渐变得尊重。
“你的那个古典乐混音set,我看了录像。”David最后说,“很有想法。但音乐节现场,那种细腻的东西可能效果不好。你需要更直接的能量。”
“我明白。”叶荷狸点头,“但我认为,音乐节不应该只有‘炸’。适当的情绪起伏能让整体体验更丰富。我可以在主set里保留实验性的部分,但会控制时长和强度。”
David想了想,看向陈祺轩:“你怎么看?”
“我投钱,但音乐上的事你们决定。”陈祺轩举起酒杯,“不过我建议给叶小姐一些创作自由。现在年轻人厌倦了千篇一律的‘嗨曲’,他们要的是有记忆点的体验。”
讨论持续到晚上十点。最终,David同意叶荷狸在音乐节上有二十分钟的“实验时段”,但要求她提前两周提交完整的set编排。
“合作愉快。”David和叶荷狸握手,“下周签合同。顺便说一句,”他眨眨眼,“你比我想象的专业得多。。”
送走David后,叶荷狸长舒一口气。陈祺轩送她到酒店大堂。
“紧张吗?”他问。
“有点。但更多是兴奋。”叶荷狸诚实地说,“这是我职业生涯最大的挑战。”
“好好把握。”陈祺轩为她按下电梯按钮,“需要任何资源,直接联系我。”
电梯门打开,叶荷狸走进去。门即将关闭时,陈祺轩忽然说:
“对了,周六晚上我有个私人派对,在郊区的别墅。来的都是圈内人,包括几个音乐制作人和品牌方。你有兴趣来吗?不表演,就是社交。”
电梯门又打开。叶荷狸看着陈祺轩,他脸上的表情很随意,但眼神里有某种期待。
“我需要带什么?”她问。
“带你自己就行。”陈祺轩微笑,“晚上七点,我来接你。”
电梯门再次关闭。叶荷狸靠在轿厢壁上,看着楼层数字递减。
一天之内,她与学者探讨了声音哲学,与影帝合作了音乐创作,与投资人和制作人敲定了职业生涯最重要的合作。
而现在,她又要踏入另一个社交场合。
手机震动。是陆清晏发来的一段文字,摘自某本学术著作:「在阈限空间中,个体暂时脱离社会结构,获得重新定义自我的可能。这种状态既是解放,也是迷失。」
叶荷狸回复:「那如果一个人长期生活在阈限空间里呢?」
陆清晏秒回:「那么她要么成为空间的主人,要么被空间吞噬。」
电梯到达一楼。门打开,酒店大堂灯火通明。
叶荷狸走出去,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挺直脊背,脸上重新戴上那种冷静、专业的面具。
夜色已深,城市的霓虹刚刚开始闪烁。
在出租车里,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今天的画面:陆清晏认真的笔记,金羽熹疲惫的眼睛,陈祺轩精准的商业计算。
这些碎片在她脑海中旋转,逐渐形成一段新的音乐旋律——融合了肖邦的忧伤、电子脉冲的冰冷、城市噪音的嘈杂,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自己的声音。
或许,这就是她的生活:在各种对立中寻找和谐,在无数身份中拼凑完整的自我。
出租车停在“酒吧”后门。叶荷狸付钱下车,从员工通道进入。
经过化妆间时,她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黑色连衣裙,精致的妆容,眼神冷静。
她换上打碟时的服装——银色背心,黑色皮裤,将头发扎成高马尾。然后戴上耳机,打开设备,调出今晚的set列表。
但临上台前,她删掉了原本计划的第一首歌,换成了下午和金羽熹一起做的那段beat的雏形。她加上了更丰富的层次,调整了结构。
十一点整,她走上DJ台。舞池已经挤满了人,激光开始扫描。
叶荷狸戴上监听耳机,手指放在唱机上。她没有立刻开始,而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按下播放键。
不是炸裂的开场,而是那段简单、脆弱的心跳般的声音。舞池里的人们愣住了,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但叶荷狸没有理会。她专注于音乐,慢慢加入层次:一层温暖的pad音色像拥抱,一层细微的glitch像思绪的碎片。
三十秒后,当底鼓变得坚定,当旋律逐渐清晰,人们开始理解了——这不是暖场,这是一次邀请,邀请他们进入一个更内在的空间。
叶荷狸睁开眼睛,看向舞池。人们开始随着节奏慢慢摆动,不是疯狂的舞动,而是更接近冥想的状态。
她知道,今晚的三个男人都不在这里。陆清晏在书房写论文,金羽熹可能在赶戏,陈祺轩在某个商务宴请。
但此刻,她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或理解。
音乐从舒缓渐入激烈,鼓点越来越重。叶荷狸的手在混音台上飞舞,表情专注而平静。
在这个阈限空间里,在这个介于现实与梦境、秩序与混乱、雅与俗的边界上——
她是唯一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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