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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香
佛诞日的大吉祥寺,是真正的琉璃净土。
晨光刺破云层,点燃殿顶,亿万道光芒流淌下来,与袅袅升腾的檀香烟霭交融。巨大的青铜香炉中,信众供奉的香火积了厚厚一层又一层,燃烧出令人心安的馥郁气息。
各地朝拜而来僧侣与信徒肃立于广场之上,梵唱声如同来自九天之上的潮汐,低沉、浩瀚、连绵不绝,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纯净的愿力,洗涤着尘世的喧嚣。这是三界最庄严的法会之一,空气都仿佛因这极致的虔诚而凝固。
便是在这片几乎要实质化的信仰之中,空间被无声地撕裂开一道缝隙。
应九灯牵着迦蓝的手,走了出来。
魔尊今日收敛了所有外泄的魔息,穿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玄色长袍,虽然端的人模狗样,但脸上挂着的琉璃镜下却是看戏一样的表情。而他身旁的迦蓝,依旧是一身毫无装饰的白色麻衣,风姿清绝,宛如一支立在雪中的青竹。
唯一的刺眼,是他耳垂上那枚摇曳的、深红近黑的魔血晶耳坠。是他头顶那不过寸许长短的,有些凌乱的黑发。是他手间腕上缺了的,那本应持了多年带着莹润佛光的珠串。
他们的出现,本无声息,却像冰水滴入了滚油,看不见的的尖锐,无形的刺着众人的心。
浩瀚的梵唱声出现了片刻凝滞,无数道目光——震惊的、痛惜的、难以置信的——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迦蓝身上。
他曾是这里的中心,引领这宏大仪式,是佛前第一人。而此刻,他站在这里,不再是佛子,只是以一个外人。
一位曾为他授业讲经的老僧,目光在他耳坠与短发上掠过,眼中是沉沉的悲悯,最终却只是垂下眼睑诵了一声阿弥陀佛。那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叹息。
迦蓝视线动了动,太熟悉的场景,太多熟悉的人。教他识字的师父,目光在他耳坠上停留一瞬,便闭目转开了念珠。一同诵过经的师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佛号。没有斥责,没有怒目,只有一种比刀剑更伤人的——寂静的放逐。
迦蓝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无声的排斥。一种细微的、类似钝痛的情绪,在他心口蔓延开。并非畏惧这些目光,他连皈依魔尊都敢让万魔跪观,又何惧凡人视线?这痛楚,源于一种身份的剥离感,源于他曾属于这里,如今却被这片他曾经守护的圣地,温柔而坚定地推了出去。
应九灯察觉到了他瞬间的僵硬。他的衣袖下摆多了一只冰凉的小手。魔尊没有看向任何投来视线的人,只是随意地抬手,用温热的手指轻轻捏了捏迦蓝的后颈,力道不轻不重,像是在安抚一只无措的猫。
“小菩萨,”他声音散漫,带着点不经意的哄,“看他们做什么,看我。”
睫毛轻颤,迦蓝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满是熟悉的香火味,却已不再能安抚他的神魂。
他松开了无意识牵住的应九灯的衣袖下摆,在万千道目光的聚焦下,缓步走向那尊巨大的、香烟缭绕的青铜香炉。炉中香火千年不绝,香烟缭绕,檀香阵阵。人群自发地为他让开一条道路,寂静无声,只有他脚步声声,只看他白衣如旧。
他在香案前停下,取过一炷香。香被点燃,钟鸣声中,袅袅青烟。
然后,他转身。
清风拂过他漆黑的短发,拂过他白皙的脸颊。他望着依旧倚靠在原地、一副看热闹姿态的应九灯。迦蓝的眼神清凌凌的,里面没有卑微,没有乞求,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的平静。
他执香,对着他的先生,缓缓躬身,长揖及地。
“愿先生……”他声音带着莲意,“自在随心,常怀欢喜。”
那是他每年佛诞为众生祈愿的祝词。此刻,他一句句拆解,一字字重塑,将过往对苍生的祝福,尽数献予一人。
这是祝语,也是他此刻为自己、也为应九灯献上的私心。
应九灯怔了一瞬,随即低笑出声。笑声中不是戏谑,而是真正愉悦的、带着某种满足的喟叹。
他走上前,扶起他的小菩萨,指尖拂过他微红的眼尾。
“这香火,”他声音里含着笑,“我收了。”
他看着迦蓝,觉得他家小菩萨,真的好的让人心颤。
事后,佛祖案前,多了一个巨大无比、金光闪闪的镀金木鱼,那是魔头送来的祝寿礼。里面塞了张纸条,字迹狷狂:
「多敲敲,用心点,保佑我家小菩萨头发快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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