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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许温年”三个字,在吴毅混沌的脑海里反复盘旋、碾磨,像一粒被遗忘在角落的碎星,明明陌生,却又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是在哪里听过?还是见过?他费力地回想,脑海里却只有一片模糊的雾霭,夹杂着霸凌的羞辱、刀刃的冰冷,还有许医生温和的眉眼,那点熟悉感转瞬即逝,怎么也抓不住。
没等他捋清思绪,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李季玫那带着几分怯懦又刻意放软的声音传了进来,打破了室内短暂的平和:“医生,好了吗?孩子……孩子还没吃东西呢。”
许医生转头看向吴毅,眼底漾开一抹浅淡却温和的笑,那笑意漫过眉梢,冲淡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笃定的温柔:“我会一直等你的,吴毅。等你愿意把我当成朋友,愿意跟我说心里话那天。”
话音落下,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朝门口走去,白大褂的下摆轻轻晃动,背影挺拔而沉稳,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吴毅默默注视着那道背影,直到它消失在门口,视线才缓缓收回,眼底的那点微弱暖意,又渐渐被寒凉覆盖。
下一秒,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李季玫端着一个保温桶走进来,脸上满是疲惫,语气里却依旧带着化不开的责怪,声音不算大,却字字扎心:“好好的,你怎么就想着寻死呢?你知道吗?你脖子上缝了21针!整整21针!以后留了疤,看你怎么办!”
“你给孩子说这个干什么?”吴则东紧随其后,伸手扯了扯李季玫的手臂,语气里有不耐,却算不上心疼,更像是怕她刺激到吴毅,“他刚醒,身子弱,不怕吓到他吗?”
“吓到他?”李季玫猛地甩开吴则东的手,冷哼一声,眼神里满是委屈和怨怼,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他要是怕,还会做出这种傻事吗?我们从小到大,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没给他?供他读书,给他花钱,他就这样报答我们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人!”
两人又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指责、抱怨、推诿,像无数只苍蝇,在病房里嗡嗡作响。可吴毅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耳朵里只剩下“21针”那三个字,反复回响,震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21针。
原来,他划得那么深。缝缝补补的身体直到最后21针落幕,成了完完整整的噩梦。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脖子上缠着的厚厚的纱布,触感僵硬又粗糙,指尖刚一落下,就传来一阵清晰的钝痛,顺着脖颈蔓延至心底。
他看不见伤口的模样,可这厚重的纱布、尖锐的痛感,还有妈妈口中的21针,都在一遍遍提醒着他那场失败的解脱,提醒着他这些年所受的所有苦难。
这具被霸凌折磨得遍体鳞伤、被父母忽视得冰冷麻木的身体,缝了又补,补了又伤,到最后,连一场彻底的终结,都成了奢望。
21针,缝住了伤口,却缝不住心底的破碎,缝不住那些挥之不去的羞辱和绝望,反而把这场漫长的煎熬,钉得更牢、更痛。
吴毅疲惫地闭上眼,缓缓靠在床头,后背抵着冰冷的床头板,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不再看父母,不再听他们的争吵,任由那些指责和抱怨像风一样吹过耳边,心底一片麻木的荒芜。
妈妈的诉说,不过是重复的委屈和索取;爸爸的无所谓,不过是习惯性的疏离和逃避。他们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要自杀,从来没有留意过他身上的伤,从来没有想过,他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才会选择用这样极端的方式,逃离这个世界。
病房里的争吵还在继续,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刺鼻,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却暖不了他半分。
吴毅就那样静静地靠坐着,闭着眼,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任由绝望和麻木,将自己再次裹挟,沉入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连呼吸,都变得麻木而沉重。
争吵像没头的苍蝇,在狭小的病房里撞来撞去,李季玫越说越激动,手里端着的保温桶被她猛地一扬,“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烫的汤汁瞬间泼洒开来,冒着热气的米粒混着油星溅了一地,刺鼻的饭菜香裹着热气弥漫开来,又很快被消毒水味压了下去。
地上的汤汁滋滋作响,顺着地砖的缝隙蔓延,烫得空气都微微发颤。李季玫愣了一下,随即又被怒火冲昏了头,对着吴则东吼道:“都怪你!要不是你跟我吵,我能把饭撒了吗?孩子要是饿坏了,你负责!”
吴则东也来了火气,皱着眉反驳:“明明是你自己脾气暴躁,跟我有什么关系?撒了就撒了,再去买一份就是!”
两人又吵了起来,丝毫没在意地上的狼藉,也没在意病床上的吴毅。
吴毅只是轻轻撇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像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转瞬就收回了视线。
其实他也不是很饿,心底的麻木和寒凉早已盖过了生理上的饥饿,别说一碗撒了的饭,就算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他也咽不下去。于他而言,吃不吃饭,活着还是死了,似乎都没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名护士皱着眉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愤恨,语气尖锐又有力,一下子盖过了两人的争吵声:“你们家属能安静点吗?一天吵架八百回!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发泄怨气的地方,更不是医怨!”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又落在脸色铁青的两人身上,怒气更盛:“病人刚醒,身子弱,需要静养!你们倒好,吵个没完没了,还把饭撒得满地都是,影响病人休息不说,还给我们添乱!不想照顾病人就别来,别在这里祸害别人!”
李季玫被护士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护士凌厉的眼神逼得没敢出声。吴则东也皱着眉,脸上满是不耐,却也知道理亏,只能悻悻地闭了嘴。
病房里终于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地上汤汁蒸发的滋滋声,还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滴答”声。护士没再看他们,蹲下身快速收拾起地上的狼藉,动作带着几分不耐烦,嘴里还低声嘀咕着“什么人啊”。
吴毅依旧靠在床头,闭着眼,一动不动。护士的呵斥、父母的沉默、地上的狼藉,全都进不了他的耳朵,也入不了他的心底。他就那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绝望和麻木包裹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甚至觉得,这样的安静,比刚才的争吵,更让人窒息。
夜色漫过窗棂,将病房里的光线压得愈发昏暗,只有床头的输液灯泛着一点微弱的暖黄,映着吴毅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一整天的喧嚣、争吵、指责,像潮水般退去后,留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而滞涩。
吴毅靠在床头,闭着眼坐了许久,直到耳边传来李季玫低低的抱怨声,才缓缓睁开眼。眼底依旧是化不开的空洞,没有情绪,也没有波澜,他张了张嘴,喉咙依旧有些沙哑,却清晰地吐出了今天对李季玫说的第二句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妈,你们回去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他是真的累了,累到连应对父母的争吵和指责都觉得费力。他只想一个人待着,哪怕是在这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哪怕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也比被他们围在身边,听着那些刺耳的话语要好得多。
李季玫听见这句话,瞬间就炸了,积压了一整天的委屈和怒火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委屈:“你是嫌弃你妈不会照顾你吗?啊!你刚醒就赶我走?我守了你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你就这么对我?你要我回去?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妈!”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又红了,却不是因为心疼,而是因为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觉得吴毅不懂事、不孝顺。
“你有完没完?”吴则东皱着眉,用力拽住李季玫的手,语气里满是极致的不耐,“孩子刚醒,身子弱,累了想睡觉,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我们先回去,让他好好休息,明天再来。”
“我不走!”李季玫猛地甩开吴则东的手,还想再跟吴毅理论,还想再发泄自己的怨气。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了敲,许医生的声音从门边传来,沉稳而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瞬间打断了病房里的僵持:“打扰了。病人现在需要静养休息,家属可以先离开了,这里有医生和护士24小时照顾,不会出问题的。”
众人转头看去,许医生依旧穿着白大褂,身形挺拔地站在门边,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神色,目光平静地扫过李季玫和吴则东,没有指责,却让两人莫名地收敛了气焰。
李季玫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可对上许医生平静而坚定的眼神,再想到白天被护士呵斥的场景,终究还是没敢出声,只是不甘心地瞪了吴毅一眼,眼底满是怨怼。
吴则东也松了口气,拉着还在气头上的李季玫,低声催促:“走了走了,别在这添乱,明天再来。”
李季玫被吴则东半拉半拽地拉出了病房,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狠狠瞪了吴毅一眼,嘴里还低声嘀咕着“白眼狼”“不懂事”之类的话语。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吴毅缓缓闭上眼,紧绷的身体终于稍稍放松,后背抵着冰冷的床头板,疲惫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能清晰地听到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滴答”声,能感受到脖子上伤口传来的钝痛,却觉得此刻的安静,是这许久以来,难得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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