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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Kall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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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4 ēdor


      七种怨愤最可恶:
      生而不养非父母,为人天地断手足。
      欺瞒上下兄弟姊,折人牙齿换金骰。
      亲族不亲无可恕,踢走包袱为己故。
      拖延懒汉蠢又怠,婚姻誓约怎堪待?
      屋主热心多善变,转眼宴敌烹客手。
      叛刺倏尔罡风至,友灭匕突现所有。
      七是青刀掌中握,角鸣不振腿也否。
      山道漫漫此路绝,往来旅客何其多?
      崎弯碎石常见默,非教我车断于果!
      好人补车傍山侧,腰间精绸银袋烁。
      若非弓身缚我毂,我亦不见仇敌近在尺。
      世有三谬最难避,婴儿抵御转动的车轮,
      无臂者抵御利剑,小偷获取王库的钥匙。
      相逢不必知汝命,铁锤崩改见窟窿。
      ——《借问金毂》

      几乎人人都会形容阿尔弗雷德生着一张冷淡的脸。他鲜做表情,面容寡淡,只有亲近之人才分得出几分爱心去关怀,他总看着拒人千里之外地引人紧张地不喜欢。常年的病痛教他皮肤不如同龄人饱满,灰黑的血丝覆着面颊,无可更改的饥饿带来忧伤的苍老,嘴唇总是苍白,因失水而干裂。他总习惯垂眸思索,没人知道镏金的睫毛后正悉窣什么;等他抬眼,双眼却总锐利如虹。自他早上出门,在河边吃完早餐回来,不声不响地坦然坐着,直到国王的卫兵邀他上殿。他将祷链放在桌上,扶着里奥夫温的手,对他道:“我这次出门,也许要很久才会回来。我希望你能把我们的人送出城,就像我们之前商量过的那样。你不必担心我,也不必担心他们出城后还会被为难。在我走后,若有变故,你自拿主意就是,我相信你的判断。”
      诺森布里亚的卫兵不往屋内瞧,倘若他们伸颈,便可见修士伊勒弗里斯坐在地上。侍卫长推开门,纷飞大雪教他叹了口气;他引座于桌前,细数他需要运走的人物与包袱。凯德南、艾辛、阿什赫德等修士自是听从王室的安排,韦伦伯特与奥尔德海姆等人要教他们安全又不至于不快;平民与王室出身的修士,对冒险好奇又对危险忧惧,阿尔弗雷德打算支使他们去塔姆沃思,那是他姐夫的枯燥领地。最教人头疼的一定是他们的转译,僧侣多固执得很,“看不到原件书稿,臆测瞎写可怎么行?”好在韦塞克斯国王的威仪大得很,见字如面,每个成年人都记得请。率领卫队六人的将是伍尔夫里奇,身强力壮的小伙充满对战事与突袭的野心;还有魏格蒙德、埃德里克等人,他们早已据有自得其乐的小地。要问里奥夫温,他个人没什么外趣。他携窗坐在桌上,还有向伊勒弗里斯介绍窗景的闲心。大主教住宅正对着一条平民巷,日光鎏瓦给它带来短暂的富裕;抓住清晨,面如团雪的货郎率先探头出门,随后扎着红头巾的学童尚呵欠含混;平民的帮手将茅草运至屋顶,薅紧晴天的缆绳完成修缮工作。自由民的门前有三双皮靴,相似的身形背挂盾斧矛;富裕的俗修异客家中坐,高谈阔问北方远道的天气。理法者肩裹厚实的精绒毯,身后少不得十余人谨听讲析;闲暇的大地主向来早起,只好让柔顺的侍从上屋脊抱回金鸡。往西边出城的一人霜面灰藻发,彩饰青翼盔地教另一人牵来马;后者长发火金锻,重重披风如鸦羽般于身畔披挂。所有的这些,随着乌云掩日而转瞬即逝,没有人知道王厅里发生什么,时近正午,连城门卫兵也难免打盹不行。里奥夫温便这样与修士说话,“我心中考虑让你一道出城,我想这也是我们王子的主意,韦塞克斯南边有不少修院,国王会打算让你去哪儿服刑。但或许你半道跑了,会给其他人带来危险,又或者以我个人推及,我宁愿在自己家领地服役:便是丢脸,也比客死异乡的好。你如何想,修士?”他与伊勒弗里斯商量,“又或许你的领主对处置你自有盘算。”
      却说在王宫与住宅的裂隙间,游过两尾漏网之鱼。一尾自北方来,打定主意要来约福维克;操持着奔宁口音,连属于埃德温的灌木也不认识。他们所取的道路,乃是一条曲折而幽蔽的山道,据说除了一名伯尼西亚的杰出将领,只有他的臣属记得请。二人一人一马,骑行入城来便在桥前张望;正打算问路,便碰见出门的阿尔弗雷德,“哎,小孩儿!”其中一人坐在马上,“你可知约福维克的军营在哪儿?”
      阿尔弗雷德蹙眉,朝北边一指。那人笑话自己的同伙,“给你小马调理好胃口吧!”一夹胯,便在惊呼中越过河。另一人牵着匹黑马,低头对他道:“别介意他的失礼,小孩儿,只是我不常骑马,不代表我的小夜火并非马蹄疾。人总不该跟步兵计较骑行快,跟贤人讨教划拳头。倘若一个人伶俐又聪颖,不就容易说着话而马失前蹄?你能帮我折些车前草吗?我想它今日肠胃不佳。它就在你身后的接骨木下,我无法够着。”
      另一尾自东边来,他与先前两拨人都并未碰着。奥斯加是个身娇性弱的小少爷,生平最恨拥堵嘈杂的环境;他几天前便入城来,来时尚处清晨,街上不甚拥挤。等日上梢头,奥斯加便率人躲入院门,“等中午再出门吧”,他嘀咕;及至正午,闲人确是没有,但即便是坐在街边的长椅,也等不来他要见的人。“大人,我们应当进殿见你叔叔。”他的侍从提醒。“我知道。”奥斯加答。“大人,如果我们来约福维克,至少要见国王一趟,否则你兄长会很不高兴。”他的侍从埃德加比他年纪小,他舍不得责骂他。奥斯加忧虑着安排其他人出城,自己带着小侍从躲进王室的厨房里吃喝,因为这里的货色许多都来自他的领地。这一拨精潢的马车,便与韦塞克斯的车队碰见在西城门,两边人面面相觑,俱不知对方是哪来的贵客。系着紫绸的,率先对卫兵道:“我们是奥斯蒙领主的车队,来给国王送酒的。”
      韦塞克斯的车马朴实无华:“我们是来自韦塞克斯的队伍,要往塔姆沃思去,我们的使者已有登记。”
      二者稀罕地瞅彼此,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出城实属少见,随后一队往南去,一队往东走。王宫里发生什么,没有人知晓。烈日灼灼,十分火热。奥斯加在后厨满头大汗地啃食浆果;“大人,我们何时出门?”他的侍从问,“我记得你来时想见韦塞克斯的阿尔弗雷德,他恰巧在城里。”“我知道,我还在想。”奥斯加说,“但我如今内心如此压抑又惊惶,见他平白教我多添几分忧心。我正这么打算,埃德加:等我们下午再上门,想必阿尔弗雷德已经走了。届时国王也会不耐烦地打发我走,与以往没什么两样,回城无非被奥斯蒙多骂两句,我认为这是个聪明办法。”
      再见那西撒克逊人,他向来怕热不怕冷,裹着件细长的黝黑裘,艾勒的长屋向来昏黑又清凉,许是因冬节将近,房梁上挂了帘帐,层层叠叠,滤过密不透风的绿光。阿尔弗雷德第一次在白天进门;狭长的日光从大门斜刺入屋。当他进殿,诺森布里亚的国王高居在上首,埃格伯特坐在他下边的横座,对面地上坐着名与之年纪相仿的青年人,大门后一名侍从战战兢兢。阿尔弗雷德从未见过他。艾勒道:“看你们二人处在同一屋檐下倒也有趣。既我手下败将,又是我座上宾。奥斯瓦尔德,你一向是我等待的客人,可埃格伯特竟与你先后脚送上门,这巧合的默契多让人着迷。我已许久没碰上对手,在老天的份上。然而阿尔弗雷德也是我远道而来的贵客,我想不能置之不理。”
      埃格伯特说:“我以为您只传召了我们二人入厅。”
      “我没有。”艾勒说,“这会影响你的举措吗?”
      “不;一点儿也不。”
      于是那名侍从引阿尔弗雷德入座,他拂去到埃格伯特身侧的好意,坐在玄关处的木桌,正对着艾勒的大席。桌上摆了只精坯的彩绘陶瓶,用作分酒的器皿,还有处凹槽,可以搁置演奏器具。抬眼往厅中瞧,正可见圣物箱置于大厅。埃格伯特先发言,与国王交代他先前向下要求的贡品:艾勒向贵族征收两千先令银币、一把铁剑与一面新盾,作为他冬日滞留此处的礼物,以雇佣一位国王而言十分便宜;两百面安装铁箍还未经装饰的木盾,供新兵演练,三车纺好的毛布与织毯,来年开春时访亲问友;两大桶澄净的新酒,用于礼拜与祭祀亲戚;加上细腻的双耳陶壶,这于礼毋庸置疑。一把描金嵌绿宝石的宽刃斧,送给北方皮克特国王考桑廷;还有两大只木箱的珠宝,也许其他各地国王也想活络友谊。十分实惠的价格,考虑地下涌动黄金。倘若宝石亦有枝须,必像苔藓漫生厅地。埃格伯特说话便至此,他声音洪亮,双目堂堂似火吟,瞪视着地上那人发言,其后坐在地上的也出声,他披头散发,麻布衫灰白,腿绑着锁链,相比埃格伯特更像专注地给国王回禀。此人是艾勒受鄙的亲戚,流放至埃尔梅特(他本人所述的是埃尔菲德),取道回城翻山越岭。他为何获罪,盖因三天前企图对国王行刺;他被艾勒抓住,因为他有超凡的工艺。他师父是一位避世的工匠,殿中的石雕正是他当年出师的杰作。“我曾见过你,在大教堂外的主道。”他对阿尔弗雷德道。
      埃格伯特看阿尔弗雷德。“我记得,那是在三天前,当时大教堂修士们正在上晚课。”阿尔弗雷德说。
      埃格伯特又看向奥斯瓦尔德:“你这诡诈小人。陛下,我想你传召使者上殿不是为了让他多听些你侄子的歪理。如果你打算将圣物交给他,大可以现在就请。”
      “我可以这样考虑,但事情没这么简单。”艾勒说,“你不妨先问问伙伴,恐怕他不只打算带圣遗物出城。”
      “确实如此。”阿尔弗雷德说,“埃格伯特,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
      地方官愣了愣。“你怎么能提出这么无理的请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但我不希望你难做。我有许多自己的事务要处理,再想想吧,阿尔弗雷德,好吗?如果你待会还这么希望,届时我会听取你的理由。且不提这个,陛下,我还有问题问你。你对你的犯人是什么意思?我见你听他说话津津有味,又饶有平静。我想既然人赃俱获,就该尽快再次将他逐出领地。”
      艾勒道:“关于这点我正想向你提议,你且看,埃格伯特,和你商量这个最适宜。我觉得将他留在城里也未尝不可,石匠麻烦得很,没有工坊,进行的工作也不能任意腾挪。我心知在王库关押最合适,既然完成的作品就得留在王库里。”
      埃格伯特直直看着他,却如钉子般扎根在椅上不挪移:“你什么意思,陛下?你当初流放他,现在又迎他回约福维克?这岂非结束他的流放?”
      “我想既是我的亲戚,如何处置是我的权利。”
      “我不敢想象你会这么想。”埃格伯特摇头,“我以为你是个信守承诺的。”
      “他是你们的国王。”阿尔弗雷德迟疑了一会儿,又道,“一旦你们选择,就没法摆脱他。”
      在这个时候,有士兵通传大门外有一名乞丐要见阿尔弗雷德,地方官目视着他离开长厅,脸上神色不明,并未注意自己的一部分精魂从身上飘忽而出,红红黄黄地随阿尔弗雷德远去。他转回头,对厅中二人道:“话且说开些,奥斯伯特的亲戚,既然阿尔弗雷德不在,没必要把话说得遮遮掩掩。陛下,我感谢你,没教他听些值得鄙弃的事情。但什么叫想让这人回城?奥斯瓦尔德不是伙同他父亲犯下罪行?我态度虽然冷淡,话也不中听,不代表我没长着一颗□□凡心。你的兄长,将王位留给你,窃夺深藏的王冠,残害四十条命!尽管他们之中没人堪做我亲戚,奈何我父亲将他的性命看得比我还轻。我也懂人之常情,我也有七情六欲,如此眼见仇人放进门,怎能不凿凿将其问清?
      “三年前你的父亲入主金屋,奥斯瓦尔德,没什么可说的,成败向来有命。我父亲待你友好,你却背叛他,我没什么可辩驳,只怪我识人不清。多少引灯执盏的夜晚,难道你就此忘记?如果我是你,滚回你的来处,离开你父亲与你叔叔的领地。你该感谢国王,如果不是在他面前,囿于我职责所领,我定不会客气。”
      奥斯瓦尔德说:“我也有问题好奇,埃格伯特。我是个跛子,行刺失败自不必提。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不免让我也好奇我为什么这样做。但我更好奇的,是你,为何艾勒称你为手下败将?难道你也夜闯他的宫廷?真让人惊讶,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注意到他俩多么相像,又多么亲近,王位也要留给兄弟当,这其中隐藏的含义让我着迷。你质问艾勒了吗?他究竟把你当前朝遗子,还是堪当大用的近臣?你是奥斯伯特的对手,还是他的敌人?论及此处,我想起先前在埃尔梅特,我曾服务过一名本地的雇主,威尔士人很奇特,将领主称作朋友,雇主想要送给他生日礼物,不在他们聚集的集会上,在宴席后的棚里。我说,在一切公开场合,背人行事的要求须小心。领主的回礼板车拖回来,遭家一看,竟是条人腿。雇主吓坏了,碰地把它关进库,而后领主的斥候下达指令,和谈的质子惨遭谋害,这些臣民需随之出击。雇主不情愿地出门,嘱托我照看好他的家人。他家里仅有他夫人与两名幼子,我说了什么?不要把后背交给别人。我把他们卖了当奴隶,因此才有路费来见我叔叔。我不由得好奇你的作为。”
      埃格伯特斥他:“奥斯瓦尔德,你真寡廉鲜耻!协助你父亲篡位,现在又潜伏进约福维克蛊惑你叔叔!我的确曾与艾勒对峙,但那是几天前,并且是光明正大地走进殿里。即便现在,我也同样会这样做;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却说西撒克逊人离席,唤侍从为他引路,他一路心中思索,并未多话,走至走廊方且问道:“你不是长屋里的侍从吧?我没见过你。”
      对方讶然称是:“我是国王犬舍里的侍从。”
      阿尔弗雷德点头:“怪不得你这般害怕。我要去殿门口,一会儿不必跟着我。若无需再进屋,便回你自己的地方吧。”他走下坡,土道前匍匐蜷缩着一名行乞者,又黑又绿的破麻布裹在身,头发脏得像泥地里打过滚。阿尔弗雷德将白面包掰给他,又掏出怀里的牛奶,倒进碗里喂他。“感谢圣奥斯瓦尔德!”乞丐说。
      “是我在施舍你,不是圣徒。”阿尔弗雷德说,“是什么让你上这里来?”
      “我以为你给我喝的牛奶是温的。”
      “它本来是,倘若我还在殿上。”
      乞丐谢过他擦拭自己的脸颊,塔特弗里德问他:“感谢您的施舍,大人,免得饿死一只会说话的鸲。我瞧您从宫里来,听不得喧哗,又见屋顶堂皇华光。敢问宫中正有哪些好人?”
      阿尔弗雷德蹲在他身旁:“是国王与他先王的王储,还有他的地方官。”
      “你给我的吃用与他们一致?”
      “正是如此。”阿尔弗雷德答。
      塔特弗里德赞颂道:“感谢国王的慷慨,我必传扬他的美名!也赞美你的行动,年轻的大人,否则我卑羞的未来不可知。我听说你宽容有贤名,爱好听些小事儿,于是我用此回报你。我在河边桥下睡,看见垂柳树梢有黄莺,你知道这很稀奇,因为它们总是夏潮来访,冬季离去。另有两只鸟儿听说它,一只大雁与一只雀,怕它冬日无巢地冻死,于是找它搭话。大雁的亲戚已南飞,小雀本就可自如在天地来去。黄莺感谢它们的好意,却说它还有只鼠朋友,没有翅膀,爪子也不伶俐。它不好离开,如果没有与它相聚。黄莺虽小,叫声却如号角般嘹亮,它可愿在下午鸣叫,不知这样是否能唤回它朋友的注意。”
      阿尔弗雷德思忖道:“原来是这样,泥行的朋友。我想这未必是个好主意,老鼠一向胆子小,将它吓跑可就追悔莫及。何况黄腹柳莺这样少,冬日的猎人扎堆卧,弹弓一击打,便会失去性命。兴许它们可以多铺些草垫,备些吃食,我听说在那酒香的巷子里老鼠总心馋着拜访:金樽家中坐,愿望便上钩。”
      塔特弗里德道:“原来是这样,屋宇下的朋友!你的话很有分量,让我想要再回礼给你,这次无须动用你的智慧。我听说他们这片土地的国王,他早年生活得很艰难,他的父母不养育他,亲戚不帮扶他,一个人在荒野上求生,只有一条狗陪伴他。多么凄惨的遭遇,直到十四岁才被兄长寻回。这是真的吗?”
      门旁的卫兵们制止:“你应当小心说话,先生。”
      “难道乞丐连说话的权利也得失去吗?”塔特弗里德问。
      阿尔弗雷德说:“他说得对,大教堂离我们不太远呢!”
      “我接着说,倘若没人阻拦。”塔特弗里德道,“他的人生有两大动荡,首先是皮克特人,然后是维京人,在这之前,无人知晓的境地间,据说他父母抛弃了他,抚养他成长的是一家养牛的农户。当他长成一个青少年,农户的家里不再能承受他伙食的负担,将家中的幼犬送给他,说他们走到哪停下,哪里便是他们的领地。他停在一位名叫怀明的领主的地盘,领主不愿留他,故意刁难他:‘既然你养父母这么说,我会按他们说的做。让你的小狗跑出去,它跑到哪儿,哪里就是它的领地。’
      “‘无论是多少土地吗?’艾勒问。
      “‘我说话算数,但如果它圈出的地方并不优渥,你也不要怪我,兄弟。’
      “那灰色的小狗跳出它主人的怀抱,奔向村头便呼朋唤友,十余只野狗从树林中奔出,奔跑的圈子环绕整个村落。领主恼怒他贪得无厌地作弊,但因为他太年幼,无法适当关押他。他作为一位没有主人的侍从很久,等他长大成人,领主将位子留给他。可那一天永远没有到来,他的兄长攥取了该地的权力。
      “‘我听说你们擒获了我的兄弟。’奥斯伯特说,‘他在哪儿?’
      “他千里迢迢自北地赶来,知道他的兄弟被使唤恍若奴隶。等艾勒回来,他新的家园业已消失。他应当怎么做呢?难道艾勒能够违抗他吗?他兄长是他父亲的长子,更是家里最负众望的年轻人,十余年没想起他,甫一出现,便是将恩人当作仇敌。贫瘠而年幼的艾勒,难道能够违背他吗?奥斯伯特十三岁时便已奔驰战场,二十岁时手上已染数十条性命,许多家庭因他而破碎,丹恩的,凯德南的,怀明的,艾勒不得不与他离开,天知道他那时是否恨他!他的名字仍旧回荡在城里,约福维克亦有他的战绩。”他说这话,寒风瑟瑟,怒手卷袍,稀薄的鸦群离去,士兵惊骇不宁而未敢言。塔特弗里德又道,“常言道,生而不养非父母——!现在我话已说完,我金贵的朋友,你应当回到你所属的地方。”他这样说着,那种庞大的轮廓从他身上衰退了,侍人失魂落魄地未定,塔特弗里德抓住了一会儿阿尔弗雷德的手,“我已经将我知道的告诉你,阿尔弗雷德,我会留在你的来处。”而后二者背向各自离去。且不论殿上,先前那小侍从在廊下与阿尔弗雷德分手,踟蹰一阵便打算从西门返回犬舍,正碰见从厨房里钻出的奥斯加,这名贵胄唤住了他。“喂,随从。”奥斯加道,“你叫什么名字?”
      “佩加。”小侍从答。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刚敲过第九时的钟,殿下。”
      “那便快要到晚祷了。”奥斯加思忖,“你从殿上来,现在长屋里有哪些人?”
      “国王在殿里,还有地方官埃格伯特与你兄长。”
      奥斯加霍地皱眉;他正待离开,又折返身对佩加道:“你快走吧,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他迈步往南走,在走廊下碰见回屋的阿尔弗雷德。他身形略顿,转而扬眉招呼道:“下午好,大人!我想你不该在国王的宫廷里,倘若你是就我所知的外地人。”
      阿尔弗雷德也停下脚步:“下午好。你是他的亲戚吗?”
      “我是。”
      “我正要返回厅里。你要与我一起吗?”
      “我想我没这个打算。”奥斯加答,“我想里边的事情跟我没太大关系,跟你也不太有关。我以为韦塞克斯人都已经走了,没想到你还在此拖沓。”
      “我是打算今天走,我正在等他将圣遗物交给我。”
      “也许他本就没打算把它给你?”
      阿尔弗雷德失笑:“我想这是我眼下最次要需担心的事情。我不免好奇,大人。为何你这样平和地与我说话?你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劝说我?你的兄长在长屋里,或许正在责难我的朋友,我想我需要听到简洁直白的理由。”
      奥斯加道:“我母亲告诉我,有些人最危险的时候是在他进食时惊吓他,其二危险的是当他独自站在桥上,你闯入了奇怪的境地,阿尔弗雷德,里面正发生什么我不愿费心去想。也许因为我是大教堂的朋友,并且是艾勒最喜爱的侄子——我确实是,所以乐意这样提醒你,我和你实是没什么交集。”
      他一甩袍子便走了。阿尔弗雷德返回殿上,殿中竟又仍有四人,埃格伯特站在桌前,艾勒在座上,奥斯瓦尔德倚坐原地,另一名青年站在一边,扶奥斯瓦尔德挪坐到椅子上。一片帷布从墙上脱落,幽绿的长帆荡下,其上赫然有马啼鸣。阿尔弗雷德有些讶异地挑眉:“我曾见过你,在今日的乌斯河北桥前。”
      “我是。”奥斯伯恩微微抬颏,“现在这邪鄙的南方人正欺凌我兄弟!”他双手提拳,握于身侧,幽深的发影静静搁在额前,端地是副浩荡模样,“我警告你,约福维克人,你拳脚相向的是我咎迪的长子,奥斯伯特的继承人,即使他现在被流放着,也比你一屋的人加起来高贵得多!我父亲不在这儿,不代表我也会沉默。若你执意要与他动粗,我不介意教你醒醒头脑。”
      “我不需要你来帮我。”奥斯瓦尔德说。
      “你或许不情愿,但这是我的义务,兄长。”
      艾勒对阿尔弗雷德道:“他也是我的侄子。”
      “您有不少亲戚。”阿尔弗雷德说,“他叫什么名字?”
      “他名叫奥斯伯恩,是奥斯伯特的第三个儿子。”
      “有什么必要?”埃格伯特说,“我以为你不会认识他。你真是颠倒黑白,伯尼西亚人。你兄长惯会装相乞怜,倒不防奔出你这么个夯货来!一进门便攮我一拳,‘畜生!’这样高叫着,‘猪狗不如的玩意!’我问你是谁,你话也听不进,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便也懒得问你。你是来做什么的,赞助你兄长吗?”
      奥斯伯恩不理他,转而对艾勒一礼道:“陛下,我自咎迪堡垒的石桥上来;您不要怪我无召离城,我们实是担忧失去您与南方总督的音讯。我的朋友凯林,您也认识他的,他去找埃德威格,现在应已在军营里,我来找您,途径贝班堡,您的王储指名道姓要听你俩的消息。她考虑您是否遇上什么麻烦,关心您越冬的行程。您冬季是否要移驾往北呢?她的堡垒随时对您欢迎。”
      “替我谢谢埃塞尔斯瑞斯,”艾勒道,“我不想在冬天受冷。我想她不会只带这个消息给我,她又想让我拿什么主意?”
      “您所问正是我要说的”,一种金铃般的幻听恍若晃过耳里;倘若他这样说,便会显得刁滑无依。然而这伯尼西亚人却好似不知何谓手腕,静谧地站在艾勒的座前,垂着双手道:“她想要您替她找一名夫婿,最好是约福维克人,不要比她年长,个子不要比埃德威格高。她不喜欢大个头,喜欢四肢匀称,曾善爬树的。他说话的声音柔和有韧性,良好的教养让他仪容妥帖。她说话时,他便听着;由此便是个善于倾听的,也许他能掌握一两件乐器。她将抬三大箱重银,以新盖的长屋为聘,成婚后他自是要与她住到一起,贝班堡的母女待他将有如对待她们的兄弟。
      “由是她没有什么艰难要求给他,她不爱考验人,只要他两件事,一是知冷热,二是懂进退,两者攸关长久过日子,还有什么更多的须得从婚姻里求?是否合适,可由双方见过再论;但倘若有打眼的青俊,她希望我先下手为强。”
      艾勒说:“这好办,埃格伯特就没有婚誓在手,也没有亲戚缠身,他管理我的城镇也很妥当。”
      阿尔弗雷德道:“陛下,我想婚约不能只有一方在场时探讨。”
      奥斯瓦尔德说:“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奥斯伯恩上前一步,寡淡的双眼打量埃格伯特:“我想这没有什么不公平。她说,正如我现在转述她的话,她见惯了高位者颐指气使,因此不喜欢强人所难。她不是对婚姻不诚之人,一旦缔结誓言,便永不需担心会被她背弃。倘若某人成为她的夫婿,她必然珍视他年轻时仍旧鲜艳的容颜,人生虽有几十年,衰老对人的摧折却非朝夕堪能显现。她会珍惜他心灵的褶皱,即便血与泪也值得被谅解。我的领主是个宽和的人,你应当为自己感到荣幸。”
      艾勒道:“埃塞尔斯瑞斯是个强壮的家伙,也已到了能够承担家庭的年纪,我觉得你可以选择跟她走。”
      埃格伯特走回到长椅上坐下了。“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又道,“她的堂兄弟,与我互不相识便展露拳头,她的另一名堂兄弟,是臭名昭著的谋杀犯,而你,我的陛下,你我之间隔着世仇,又是以什么样的理由来劝我?
      “我想起一件事,方才见奥斯瓦尔德时我便隐约想说,现在更头疼得很,倒教这想法愈发脱口而出起来。话说埃德温曾有位侄子赫尔里克,逃到埃尔梅特国王的宫廷时惨遭毒杀,妻子与女儿再度流亡,却让他的叔叔埃德温最终夺取了埃尔梅特。多么狡猾而明智的决断,让我的思维变得更锐利起来。话说埃德温的敌人埃塞尔弗里斯,他原本也不应享有代拉的王位。他与他盟友的女儿成婚,协同他与布立吞人战斗,和平时埃塞尔弗里斯却杀死他,驱逐他的儿子,由此才有了后来的诺森布里亚。话说埃德温自己,他也同样这么做,他登上王位时妻子是麦西亚人,后来又成了肯特人。你看江山代代传袭如此,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或意外。难道奥斯伯特不是尤其钟爱埃塞尔弗里斯?我不确定我还应当如此快速地信任北方人。我已经付出惨痛代价,倘若余生仍有几十年,这样不过是让彼此悲伤。替她寻找另一人吧,她善良且迅疾的好兄弟!至少现在她父亲,或她父亲的二侄子,我仍旧把他视作敌人。”
      当他这么说,他的目光不免忧伤地挂在厚重的房梁上,殿中无人可见的天穹,青白的月车驶过繁复的天纹,片片薄刃刺落屋宇缝隙间,“唉,埃德威格,我长久的朋友!约福维克,我一直以来的故乡!你视若父亲的国王也是我的领主,现在他逼我必须抉择舍弃他。我如何能这么做?难道人为了一个誓言能舍弃另一个誓言?难道义愤天然比悲痛更有重量?我也是人,也有记忆与心灵,我从未能够把他当作敌人,现在却好似不得不这样做!你仍在约福维克吗,何不就此带走他?将这大殿留给我和我的敌人,当作你们从未来过吧,就让这干涸的血液静淌!”
      奥斯伯恩道:“你倒有勇气,约福维克人!老实说,我本就不赞同我堂妹的决定,现在你这种说法,倒让我认识到你的胆气来。她本有一份见面礼给你;现在我把它仍藏在我怀里。我也告诉你,我是奥斯伯特的第三子,奥斯瓦尔德一半血缘的弟弟,倘若你要挑战他,必须先越过我!”
      艾勒招手,让阿尔弗雷德去他身旁,侧头对他道:“你看情况变得如此糟,埃塞尔伯特的弟弟。我侄子脑筋不太好使,奈何我女儿对他很是中意。我不得不处置他们的争端。”
      “您似乎对您的两位侄子都不是很在意。”阿尔弗雷德道。
      “是的,他们都是奥斯伯特的私生子。”
      “那奥斯加是谁?”
      “噢,他……他是奥斯伯特的婚生子,他的母家那边十分显赫,但他年纪太小了,这类世俗纷争不适合他。”艾勒道,“你有复仇的朋友吗,阿尔弗雷德?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你觉得复仇对他的灵魂更妥善?”
      阿尔弗雷德说:“对我来说不好。如果是我,我会关押他,直到他的仇敌被依法处置,届时我会放他见证他仇人的判决。但这只是对我的公平,我不确定对他来说也是这样。”
      艾勒道,“你很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当他们说话时,月光适当地从天顶漏下,泾渭分明地落在火盆里,地方官漆黑的桤木手套在其中一攥,从中抽出把染火的青剑来。阿尔弗雷德惊妙未决,奥斯伯恩又旋即拔刀。艾勒说,“奥斯伯恩,我记得携武器上殿等同对国王行刺,现在你与你兄长同罪了。”
      奥斯伯恩也不由愣住了。埃格伯特大喊道:“您是什么意思?您这又是什么意思?”
      阿尔弗雷德说:“陛下,既然奥斯伯恩是外来者,要捍卫他兄长的性命,那他的朋友也有理由捍卫他的性命,您应当让人去请埃德威格,鉴于他与埃格伯特一样是您的家臣。”
      艾勒思索一番,道:“你说得有理。”随即让他出门带话去了。等阿尔弗雷德回来,于是见对峙的二人俱神思不属地僵持原地,充满愤懑又不免迷茫,唯独奥斯瓦尔德仍坐着,艾勒又对阿尔弗雷德道:“你好像不害怕替他们违背我的意思。你又是什么打算呢?”
      “我实是在尝试搞明白您的意思,陛下。我希望让我离开时仍旧面对一个稳固的国王,而非一块石头,这对我兄长而言显然比圣遗物本身更重要。”
      “我在替他们找到福祉所在。”
      “难道这意味着要给自己树立更多敌人?陛下,我从未了解你,我希望不是永远不。什么让你产生这种想法,将快乐建立在永远的疮疤之上?”
      “我兄长正是这样一个人。他离开了,将他未完成的工作留给我,即便他是作为一位不受欢迎的国王被约福维克人驱逐,可如今我仍旧得打理他的王位与他不成器的儿子们。一个城镇中不能没有它的领主,他的子嗣中没有人比得上他,让他们也没有人能比得上我。这实际上是一种令人不快的处境,不是吗?留下来的人总是更多地想起离开的人。”
      他这样说。阿尔弗雷德不由产生某种恍惚,看向他身后的浮雕,它并未完成地粗糙,只可见一口搏斗之气呼出,如今教人说不清它的含义。“陛下,如果你想让你的臣子彼此决斗,至少得有人听听他们各自的心声。”他顿了顿又道,“而且倘若您希望他们灵魂安宁,也得容许他们祈祷。”
      “也好吧,”艾勒说,“做你必须做的。”
      阿尔弗雷德走下台去,走到奥斯伯恩身边。奥斯伯恩道:“我想我们有很糟糕的第二次碰面,小朋友。”
      阿尔弗雷德道:“你经常有这样的决斗吗,朋友?”
      “不算多,但不能说没有。你知道替领主们做事,你的性命就像火上被叉来滚去的羊排一样。只懊恼我自己,第一次南下便将自己困入泥地。我想并非所有亲戚都是你天然的盟友,我遗漏了这一点。”
      阿尔弗雷德说:“我不会苟同这个。”
      他拿起酒壶来,给奥斯伯恩倒上一杯。埃格伯特道:“我想这就是我们需分开的地方,大人。”
      阿尔弗雷德道:“你的结论未免下得太早,弟兄。”
      埃格伯特微微笑了:“你是如何做到如此乐观的?现在它真要令我惊叹了。我不想拂你的面子,阿尔弗雷德,但你已见识到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对你有所隐瞒,也会对王室与平民动武。不是你想要寻找的有名誉的人。”
      阿尔弗雷德道:“你怎知我想要寻找高风亮节?我已将你视作我心中的盟友了,朋友。如果你有任何困难,我们会一起面对。这就是一个朋友应该做的。”
      埃格伯特道:“那……那也得等我结束这些事,好吗?”
      坐在一旁的奥斯瓦尔德嗤笑他。阿尔弗雷德先给自己的朋友斟上酒,想要替他祈祷,埃格伯特拒绝了;奥斯瓦尔德又笑他。埃格伯特直视道:“我已忍耐你很久。先是妖言惑主,然后躲在你兄弟背后,如果你还有半点骨气可言,就站出来直面我,我不介意放下荣誉与你这半人决斗。”
      奥斯瓦尔德一竖眉,也道:“现在倒教你拿起乔来了!你看,西撒克逊人,如果他要跨过埃德威格,跨过奥斯伯恩,再跨过我,我不觉得你有机会能把他带走。先前听说你要带走圣遗物,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现在我也开始怀疑起这种原因了。”阿尔弗雷德说。
      奥斯瓦尔德笑了。“那就留着它吧,”他说,“多疑总没坏处。”
      他拒绝了阿尔弗雷德为他斟酒,转而问他是否听说过什么样的故事,是他们这儿前所未听过的。阿尔弗雷德想了想,说道:“从前有一种鹮,身披棕色的羽毛,她在水边抚养自己的孩子,每个孩子都和她长得不一样。据说当她来到这个地方之前,她做过一位极尊贵的女士的金腰带。‘有多尊贵呢?’她最小的孩子问她。‘比你的眼睛要尊贵,比你兄弟的一只手要尊贵,如果她见到你,一定要夺走你的一样东西。’她说,‘但不要认为她残酷,她一定很爱你。’她最小的孩子,是一只光秃秃的幼鸟。直到他的兄弟们对此饶有认识,他的思维都还很简陋。他问她:‘可是,妈妈,她带走了你的什么呀?’鹮沉默了一会,‘衰老。’她说。她很迅速地像其他鸟类一样老去,小幼鸟的思维很简陋。他什么也不明白,但她似乎明白了所有,在他某一次睡梦间,她脱下了所有棕色的羽毛,化作一只白色的大鸟,飞进一片常绿的山中。”
      他这样说完,奥斯瓦尔德若有所思,直到殿外再次喧闹起来。埃德威格踏入殿内,大喊:“埃格伯特,不要伤害你的国王!”他一手将拎着的人攘进殿里,赫然是阿尔弗雷德先前所见的奥斯加,埃德威格又道:“如果你一定要与国王作对,那也不要放过他。毕竟他们都拥有同一个父亲。”
      奥斯加道:“我和他们可没有半点相像。”
      “是吗?那我为什么看你像个鬼鬼祟祟的孬种?你在王宫里好闲地瞎逛,是在做什么?”
      “如果我有什么要做,那就不会自己来。厨子下毒不会选在菜里,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它转瞬就会上桌!你的脑子难道是一道浅沟?”他这样说完,便嗅了嗅,“这是什么味道?像是酒香,又没有那么熟悉——是什么?”
      “确实是酒。”阿尔弗雷德扬了扬手,“——皮彻林嘉的修道院贡酒,上面是这么说的。”
      “皮彻林嘉。我的领地里没有修道院。”
      “是吗?那它为什么这么说?”
      “让我看看……皮彻林嘉的修道院,由大主教伍尔夫赫尔允许,赠与艾勒国王,窖藏自亚钦加斯——亚钦加斯?!”奥斯加大惊失色。随埃德威格进门的侍从正打开圣物箱,以便决斗者们祈祷。他急道,“别让他们打开它!”
      “怎么了,侄子?”艾勒问。
      “陛下,不要喝它!”
      沉重的木箱子被打开了,里边竟——竟空无一物!众人皆骇退了一步。“怎会……”艾勒手中的金杯落下,一并滚落到木箱旁。国王看着似乎是死了。
      埃德威格急冲上前,“陛下!”他又折返几步,“是不是你?!”
      埃格伯特也正怔忡。奥斯加一愣,勃然大怒:“如何会是我?”
      说是正响,这屋宇开始产生摇晃,众人皆僵住脚步,只有奥斯瓦尔德还堪移动。阿尔弗雷德不确定眼下正发生着什么。这大半月来他时时查看圣遗物。它是何时丢的?屋梁上产生了某种尖啸般的嗡鸣,恍然间睁开一双双眼睛;那些皮翼,它们拍打着,整个屋顶化作一群半人高的蝙蝠。圣物箱中跃出匹青烟:
      愣着做什么,阿尔弗雷德?还不快带你的人走!
      奥斯瓦尔德已站在艾勒身侧,他垂目思索,忽而了悟地大笑,伴随他静默的笑声,囚徒的双脚腾空而起,无人能够抓住,他与飞行者一并处在空中,伸手一指埃格伯特:“你的视力我也夺走吧。”
      于是埃格伯特眼前一片漆黑。奥斯伯恩坐在地上,摇头着:“我无法违抗他……无法违背他!”自遇见那匹青马起,阿尔弗雷德的面庞便已苍白地失去颜色。他抓住埃格伯特,衷劝道:“你随我走吧,弟兄,无益再苦耗在这闭塞地里!”
      埃格伯特咬牙:“我……我可以与他作战!我的心灵会指引我方向。”
      阿尔弗雷德猛拍他一巴掌:“我不想你死在这地方!无论你是否乐意,你的敌人都不会凭空消失。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他半拖半拽地拉扯埃格伯特往外走,一经挣扎,他便大声呼痛,没过多久埃格伯特便道:“好了,好了!你安静些走吧,我可不想你当真遇上什么危险。”阿尔弗雷德依偎他;二人相携往下走,穿过无顶的殿宇,他忽然想起,这些生物寄生在潮湿的洞穴,而他在隧道里一只也没见着;他忽然想起,前一天艾勒并不意外见他从隧道进入殿里。国王是沉默的。听见那常绿之地,他似乎也并不意外。思及殿内方才的光景,阿尔弗雷德的脸色又再次变得苍白。
      这些肆意飞行之物,飞掠过河岸堤坝,撕扯使人心惶惶。孩童痛哭,亲戚抱头,富庶人丢失自己的鞋子,贫苦人追赶自己的长袍。有人摔倒,有人斗殴,尖石被踢碎,转眼便可作穿人的利器。阿尔弗雷德用斗篷将对方裹起,他与他的青剑牢牢地掩在黑暗里。他的剑,即便现在不再燃烧,也依然灼然滚烫。阿尔弗雷德不知他正在想什么,只见他的脸也同样地灼然发烫着。好容易挨到河边,埃格伯特道:“这里是铜门。”
      阿尔弗雷德让他进船:“没错。现在快坐下吧。”
      他们曝露地敞坐在河上,不知为何,那些飞行者奇异地绕过了他们,这长船的主人竟有闲心容许下属进食,她的伙伴将干粮分给韦塞克斯三人、约福维克两人,埃格伯特只问了句:“你是维京人?”随后便也不言语。塔特弗里德与里奥夫温坐在他对侧,现在他们之间滞留着某种可悲的沉默了。无人有心用餐,直到河面下降,城市的骨骼显现。在河流的、太阳的下侧,一匹庞然巨物正隆隆驶来。
      “我想我们可以开工了。”索玛一踢船桨,“我等的潮水已经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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