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还乡养鸭记

　　松木寨上，一个头包布帕，四肢藏在过短的袄裤里缩着脖子的跛脚男子，被跪押在散发着骚臭的黄土坪树桩旁，等候发落。

　　此人正是山下桂香村里偷溜出来的闲汉张青，他是早些年的秀才，原在镇子上谋了个师爷的差事，因为醉酒闹事吃了官司挨了板子落下残疾，被人扔回老家来。

　　他家里有一个七十岁的年迈父亲，种地为生，奈何家底微寒，卖了地给张青谋下的出路没了，收到消息的当晚人就气死过去。张青回村后见老父曝尸院中，恨上了同村的邻居于老四一家，发誓报仇。

　　凭借对十里八乡诉状的了解，与从前同僚的来往，他把附近村庄的富户家中情况整理成一份文书，上山献给马匪头子，想换一个二把手的位置。

　　马匪里认字的不多，他一上山就给小喽啰们逮住，好说歹说，还是同样投了马匪的于老四的儿子把他认出来，说了情才给放开。

　　马匪们派出探子，按他所说的一一踩点，发现果然有肉票，把他留在山上，逼他不停写出更多的富户来。

　　马匪们一趟趟的来去，张青脑子里可用的讯息在缩减，他才开始后悔自己居然想跟恶鬼做交易。

　　于二虎的腿是他看着打折的，但他没有丝毫解气的感觉，相反，他感到害怕，挨水火棍时也没这么怕过。

　　那后生就是替被抓来的女孩儿们求了句情，就被马匪们用柴火棒活活打断了膝盖，从此以后，他就跟于二虎关在一起。

　　看着那后生的腿像一条死蛇那样发烂，成日歪在草堆里，身下的便溺招来无数蚊蝇，于老四每日忍住恶心给那后生灌汤水，可他也明白，这样做没什么用处。

　　他救不了这个后生，更救不了自己，因为他写出的“富户”那里不再能搜刮到足够的宝贝，他的时候也快到了。

　　他不想死！他不想就这么死了！

　　这天，他看见出巡的小喽啰牵回来一头骡子，骡子上驮着弓着腰的于老四。

　　这只愚蠢的老驴马居然以为带点药草来就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不出他所料，那些马匪见他拿不出有价值的东西，把人狠狠踢打了一顿，于老汉受不住疼，气绝当场。

　　他吓得大叫一声，很快吸引了马匪们凶神恶煞的目光。

　　见他也没什么大用，便决定将他绞死后推下山崖喂狼。

　　临刑前，那个被于二虎求过情的女人给他端来一碗水，他看着她忍受着马匪们的言语动作侮辱，仍旧面无表情，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我记起来了！老爷们，我记起来啦！”

　　一个正在理绳子的马匪踢他一脚：“记起来想埋在哪里吗？哈哈哈哈哈！”

　　一阵哄笑，张青忙不迭跪行到马匪面前，仰着头，双眼放出凶狠的光芒，嘴角泡沫乱飞。

　　“老爷们还没去过桂香村吧！那儿是我老家。”

　　一旁的女人手上的水碗跌落摔破，她长久未发音的干涸声线让她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你胡说！”

　　马匪们也跟着威胁他：“你知道晃点你老爷我们的后果吧，那可不止是吊死这么简单咯！”

　　张青呸了一声：“老爷们别听那妮子胡说，桂香村是没什么粮食，但是有人啊，有女人！还有小孩。”他被绑在背后的手指倔强的指向那女人。

　　“哦？”一个马匪来了兴致，他抓起女人的头发，打量起她的面目。“都是这样的女人？别都是些老婆子，抢来做什么？”

　　“不都是老女人！大部分是壮年女人，死了男人的女人，死了爹的娃儿，有用着嘞！”张青感到自己后颈轻飘飘的，仿佛双脚离地一般。

　　一个马匪将刀插在他面前的树桩上：“你把我们这儿当啥地方了？尼姑庵？”

　　要不是被绑住，张青几乎要跳起来。

　　“我知道门路！咱们可以把那些女人娃儿卖过去，到时候一样的有钱有粮。”

　　那女人指着他想说什么，但感觉喉咙被封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马匪冷笑一声，一把将她推回后院。

　　“你这老牲口，谁跟你是咱们了？”

　　话音落，一个面皮白净的小女孩被人从马上扔下来，正是不小心被捉住的巧巧。

　　她浑身骨碎筋移一样的疼痛，怀里的印信随着下马的惯性滚落出来，恰好到了张青的面前。

　　那老东西定睛一看，高呼起来：“不得了！不得了了！”

　　“乱叫什么呢？”那马匪用手里的绳子抽过去。

　　绑巧巧来的马匪和这里的马匪交换了几个手势，张青挺着脸上的鞭痕仓惶道：“这个女娃是桂香村抓来的吧，她身上这个印信可不得了，那是大人物的东西，老爷们要是抓了印信的主人，那就不止这几个子儿了，别说是镇子上的县官，就是知府大人那里也能说得上话啊！”

　　恰逢这时，巧巧回过神来。

　　见面前一群凶神恶煞的壮汉在跟一个浑身酸腐气的长胡子中年人对着她的印信在说什么，那些人似乎还想回去抓纯化。

　　马匪们逼问张青那印信上的文字是什么，张青心头一动，知道不能照实说。

　　一来皇后的身份太大，不一定会真正出现在这偏僻的乡野，要是弄错了，不仅这群马匪不放过他，连衙门那边也要再吃官司。

　　为今之计，他要尽快脱身，就得编出一个像样的理由，两头取信。

　　一旦给他机会联系上官府的人，他就有希望从这个魔窟中逃走。

　　想到这里，他神秘道：“那是皇家印信，用得不是寻常文字，我也只是认得个形状。不过无论这东西的真假，咱们都可以狠狠赚官府一笔，从有银子的人荷包捞钱可比在没油水的地方刮锅沿强多了！”

　　马匪们当即被他说动，捡起那块印信朝巧巧走来。

　　巧巧看着马匪手里明晃晃的长刀，吓得浑身发软，当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他说得都是真的，我是官家的侍女，我可以带你们找到你们要找的人，只要你们别杀我，我什么都会做的。”

　　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为了活下去，一唱一和的拼命取信在场马匪，全都落到内院中打坐的少秋耳中。

　　听到巧巧那样的话，他想到总是一脸温和表情的纯化，心中五味杂陈。

　　他明白，若易地而处，纯化绝不会出卖巧巧半个字。

　　可他也清楚，就算纯化知道了这件事情，大概率还是会原谅这个孩子。

　　但他不想。

　　他们这些处于食物链底端的妖族最了解人类，哪怕是幼小的人类身上的恶意，对它们而言都是一场恐怖的灾祸。

　　他虽然拿回自己的妖力，可凭借他的修为，附身在马匪领头者这个气数将尽的人身上已是勉强。

　　少秋自幼修持，行的是正道，就算外面那些马匪全都十恶不赦，也不能随意打杀半个人，否则他就成了妖邪。

　　现在的局面，要帮纯化的忙，他就得先顺着这个身份的行为行事，同时与纯化取得联系，达成共识。

　　思及此，他从内院走出来，强硬的吩咐下人将张青与巧巧关起来，他则拿着那块印信，坐在上座的虎皮凳里，听着随从喽啰们的会议。

　　手下的人似乎对这印信的真伪存疑，更不愿惹上官府的乱子。

　　他们这里毕竟只是附近村镇的强人聚集起来的寨子，比不得正规军兵，虽然占据着险要的地势，总归还是靠搜刮村户与路过的人客维生。

　　也是近些年朝廷治下不严，叫他们钻了空子，若真惹上什么大人物，反倒要招来杀身之祸。

　　少秋看着那少部分主张动手的马匪，懒洋洋开口，将他们留下。

　　山寨众人一头雾水，不明白往日说一不二的大当家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留下来的少部分人心中更是忐忑，大当家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们也揣摩不出他的心思，因此都不敢先开口说话。

　　少秋起身，一一为众人斟满酒碗。

　　众人纷纷举起碗，对着少秋一口喝干后，摔碗明志。

　　“我等众人愿为大当家驱驰！共谋富贵。”

　　少秋抬手，示意众人坐下。

　　“各位弟兄，你们跟着我也许多年了，说起来都是绿林里聚义的豪杰，实则哪个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落了草的。”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少秋接着道：“咱们山寨到今天这地步，摆在眼前的无非就是两条路，要么去投奔更大的码头，要么就各自分了家，找个陌生的地方洗白身份，重新做人。”

　　松木寨虽然地处险要，可到底不是什么大山头，真有正规军攻上来，破寨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加之他们寨子上人手不多，兵器也不够精良，对付些手无寸铁的乡民尚可。

　　他们也将这十里八乡搜刮得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不仅收不到钱粮，反而会引来官军的注意。

　　这群人被少秋点醒，当即明白，他们中最有远见的大当家并不认可长久留在此地能有安全或发展。

　　“咱们都听大当家安排。”有人开口后，立即得到众人附和。

　　他们都是粗人，从来都是老大说什么他们做什么，这么多年也没出过错。

　　少秋见这些马匪虽然行事毒辣，但思想简单，心中有了底气。

　　想到能兵不血刃的化消这场灾祸，他仿佛再次看见了纯化脸上和煦的笑容。

　　有人还是不甘心：“可是，到手的肥肉也不能就这么吐出来呀！”

　　“对啊！要不咱们最后再干一票大的，事成之后，愿意去大山头兄弟们有不叫人看轻的见面礼，愿意回乡的兄弟们后世人也不愁吃穿，岂不两全其美。”

　　说着，他们小心的打量着少秋的神色，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终于确定。

　　大当家也拿不定主意。

　　再拜码头与散伙回乡各有各的可取之处。

　　少秋估摸着众人都不想这么轻易“算了”，便顺势提出：“既然桂香村里来的是官家的娘娘，不如且去会会，看看这官家的女人有何不同。”

　　就在众人要起哄的当下，少秋再次开口。

　　“不过这次跟以往不同，咱们是‘请’人上山作客，也就不需要劳师动众。”

　　喽啰们当即配合：“大当家，不如就让那个师爷带着大当家的书信去替您传话如何？”

　　“也好，叫他到我房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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