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5 章
隔天清晨
颜知鸢将最后一本账册码齐,看着封面上“颜氏商铺流水”她微微蹙眉。
桌案上堆着半尺高的账册,每一本都记录着颜风城这些年借着主家名义,暗中转移的田产、银钱与铺面,字迹潦草处,显露出几分急功近利的贪婪。
忽然,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二小姐已在正厅候着了。”
侍女青禾轻步进来,声音压得低。
颜知鸢“嗯”了一声,将袖中藏着的母亲手书商契折好,塞进紫檀木匣。
那是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如今成了她清点颜家产业最可靠的凭据。
穿过抄手游廊,远远就见正厅里立着一抹藕荷色身影。
颜婉宁比去年见时又长开了些,眉眼间依稀有几分李氏的柔媚,只是今日穿着素净,鬓边仅簪了支珍珠小钗,倒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听见脚步声,她慌忙转身,裙摆扫过椅脚,带起一阵轻响。
“姐姐。”颜婉宁福身时,帕子在指间绞成一团,声音细得像要断。
“妹妹……冒昧来打扰,是想问问父亲和母亲的事。”
颜知鸢没有理她,而是在主位坐下,青禾奉上新沏的雨前龙井,茶香袅袅漫开。
她没接茶盏,只淡淡抬眼:“族规处置,昨日祠堂已昭告族人,二妹妹没听见?”
颜婉宁脸色白了白,眼圈倏地红了:“听见了……只是母亲她毕竟生养了我,父亲虽有错,终究是生父……”
“姐姐,颜家如今正是难的时候,妹妹想着,能不能替父亲母亲分担些,帮姐姐打理家事?”
她垂着头,长睫上沾着泪珠,看着倒真像个心疼家族的孝女。
可颜知鸢记得清楚,自己被弃于城郊破庙时,正是这位“好妹妹”穿着本该属于她的正红嫁衣,在十里红妆的簇拥下进了贺家大门。
那日吹过破庙的寒风,至今还像刀子似的刮在心上。
“打理家事?”颜知鸢端起茶盏,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划着。
“二妹妹如今是贺家妇,该守贺家的规矩。”
“颜家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颜婉宁猛地抬头,泪珠滚落在衣襟上:“姐姐还在怪我?那日之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是父亲逼着我穿嫁衣的,我若不从,他就要……就要把我送到大盐商窝里去!”
她说着,声音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盐商?”颜知鸢眉峰微挑。
颜风城私贩私盐的账册里,确实提过要将一个“碍事的”送往江南盐坞,当时她只当是指某个商户,倒没料到竟牵扯到颜婉宁或许还有贺家。
见颜知鸢神色微动,颜婉宁忙趁热打铁道:“姐姐,我知道父亲和母亲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可我是真心想帮你。”
“你看,这是贺家最近的采买单子,里面有不少商户是颜家旧交,我可以帮你牵线,让他们重新与颜家合作……”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递过来时,带着几分讨好的怯意。
颜知鸢接过单子,目光扫过上面的商户名,果然有几家是当年母亲一手扶持起来的老铺子,只是这几年都被颜风城以低价转了出去,如今竟成了贺家的供应商。
“二妹妹倒是有心。”
颜知鸢将单子放在桌上,指尖叩了叩桌面。
“只是这些商户若念旧情,不必你牵线,自会来找我。”
“若不念旧情,靠着贺家的面子强拉回来,也未必真心合作。”
颜婉宁脸上的血色褪了几分,却仍强撑着笑:“姐姐说的是……那妹妹再想想别的法子。”
“对了,前几日我回贺家,听见我夫君说,京里来的容大人似乎在查私盐案,姐姐可要当心些,别被牵连了。”
这话看似提醒,实则带着试探。
容昭野如今虽未完全掌权,但其势力早已渗入江南,查私盐案正是他用来清除异己的手段。
颜婉宁这话,无非是想探知她与容昭野的关系。
颜知鸢笑了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茶味清苦,正合她此刻心境:“多谢二妹妹提醒。”
“不过颜家行得正坐得端,倒不怕查。倒是贺家,这些年靠着颜家的产业发家,若真要细查,怕是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颜婉宁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再也装不出那副柔弱模样:“姐姐这是什么意思?贺家清清白白,何曾沾过颜家的东西!”
“是吗?”
颜知鸢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当年我母亲陪嫁的那处绸缎庄,被颜风城以五百两银子‘卖’给了贺家的远房表亲,转手就赚了三千两。”
“二妹妹嫁入贺家,总该见过那庄子的账本吧?”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锥子扎在颜婉宁心上。
颜婉宁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椅子扶手上,疼得闷哼一声,眼中终于露出几分惊惧。
“姐姐……你别欺人太甚!”她捂着撞疼的腰,声音尖利起来。
“父亲被囚,母亲被逐,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
“赶尽杀绝?”
颜知鸢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单子抚平褶皱塞回颜婉宁怀里。
“二妹妹忘了,当年是谁把我锁在破庙里,任由野狗吠叫?是谁穿着我的嫁衣,占了我的婚约?我如今只是按规矩办事,倒成了欺人太甚?”
她将单子扔回颜婉宁怀里,转身走向门口:“青禾,送客。”
“告诉门房,往后颜家不欢迎贺家侄媳妇。”
颜婉宁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捏着单子的手剧烈颤抖,忽然尖叫道:“颜知鸢!你别得意!你以为容大人是真心帮你吗?”
“他不过是看中了颜家的钱!等他利用完你,你只会比我母亲更惨!”
“还有,贺哥哥现在是我夫君,你休想和他再续前缘!”
颜知鸢脚步未停,只在跨出门槛时淡淡道:“我与他是交易,还是真心,就不劳二妹妹费心了。”
“倒是你,守好贺家的日子吧,别哪天贺家倒了,你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
“你可知贺家原是要把你退回来的,是大族长低头去贺家才换你周全,好妹妹切勿被休弃了才好。”
青禾看着颜婉宁失魂落魄地被家丁“请”出去,轻声道:“大小姐,二小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颜知鸢回头望了眼正厅里那盏还在燃烧的烛火,火苗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她善不罢休,与我何干?”
“颜家的路,该我自己走了。”
账房里的账册还在等着她清点,容昭野那边的密信还需回复,江南的商路要重新打通,千头万绪,却没一件能让她退缩。
毕竟,从她掀开轿帘逃入夜色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只能往前闯了。
……
刚回到账房,砚台里的墨还温着,颜知鸢却没急着动笔。
那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早在她被锁进破庙的那晚,就成了褪色的旧账。
她此刻想起的,反是颜婉宁提到的“容大人”。
桌案上压着容昭野昨夜送来的密信,字迹凌厉,只说江南盐枭余党已潜入江南腹地,让她近期勿动城南那几家铺面。
字里行间没半分多余的话,倒真像笔纯粹的交易。
“小姐,这是刚从码头送来的信,说是周参将那边递来的。”
青禾捧着个火漆封口的信封进来,见她盯着密信出神,又道。
“方才门房说,二小姐出了颜家大门,就往贺家方向去了,脚步急匆匆的,像是要去搬救兵。”
颜知鸢拆开周参将的信,里面是份盐枭窝点的分布图,红笔圈出的几处,恰与颜风城账册里记载的私盐转运点重合。
她指尖在“悦来客栈”四个字上顿住。
那处正是贺家如今用来囤积南货的栈房。
“贺家果然不干净。”
她将信纸折好,与容昭野的密信放在一起:“青禾,去备车,我要去趟城南。”
“可是小姐,周参将信里说,盐枭余党凶悍,让您暂避……”
“避?”颜知鸢起身。
“颜家的铺子被他们占了,母亲留下的商路被他们堵了,我避到哪里去?”
她走到镜前,摘下钗环,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青布短打,镜中人眉眼锐利,再不见半分深闺娇女的柔态。
“告诉车夫,绕路走后门,去悦来客栈对面的茶寮。”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时,颜知鸢掀开窗帘一角,望见贺家的马车正往相反方向去,车帘缝隙里,似乎瞥见颜婉宁焦急的侧脸。
她冷笑一声,收回目光,看来颜婉宁是要去给贺家报信了。
也好,正好让她看看,贺家藏着的究竟是些什么肮脏勾当。
……
茶寮里水汽氤氲,颜知鸢临窗坐下,点了壶粗茶。
对面悦来客栈的后门虚掩着,不时有精壮汉子扛着麻袋进出,麻袋上沾着的盐粒在阳光下闪着白亮的光。
她正看得仔细,忽然察觉有人靠近,刚要回头,就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颜老板倒是好兴致,敢在这龙潭虎穴喝茶。”
容昭野不知何时坐了过来,玄色常服,墨发束得简单,只眼角那道新添的浅疤,添了几分戾气。
他指尖敲着桌面,目光扫过对面客栈,语气听不出喜怒:“周参将的信,收到了?”
“收到了。”颜知鸢给他斟了杯茶。
“看来殿下也查到了。”
“贺家仗着镇国将军的势,暗地里与盐枭勾结三年,赚的黑心钱,够填满半个国库。”
容昭野呷了口茶,喉结滚动,“昨夜突袭,让他们跑了几个头目,想来是躲进了这里。”
“贺家是镇国将军母家,他能在大宁心腹江南扎根,想必没有那么简单。”
颜知鸢望着那些扛麻袋的汉子,忽然道:“颜婉宁刚去贺家报信了。”
容昭野挑眉:“她倒忠心。”
“不是忠心,是怕贺家倒了,她这贺家侄媳妇的位置坐不稳。”
颜知鸢指尖划过杯沿:“就像她抢我的婚约,不过是想踩着我往上爬。”
容昭野没接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放在她面前:“周参将带了三百精兵,午时动手。”
“这是安神的药,等会儿动静大,怕你……”
“我不用。”
颜知鸢推回瓷瓶,迎上他的目光:“当年破庙里的野狗叫得再凶,我也没怕过。这点阵仗,吓不倒我。”
他看着她眼底的倔强,忽然笑了,那笑意冲淡了眼角的戾气,竟生出几分暖意:“也是,能从颜风城手里夺回颜家的人,胆子自然不小。”
“只是不知你与那贺凌沣……”
颜知鸢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他:“殿下想问什么?”
容昭野的语气听不出深浅:“毕竟是自幼定下的婚约,颜婉宁又那般叫嚣,孤倒是好奇,你心里对他,当真半分波澜也无?”
闻言,颜知鸢低头吹了吹茶沫,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婚约是父母之命,我与他,不过是‘表兄妹’的情分。”
“他若真念着这点情分,就不会在我被换嫁时,眼睁睁看着颜婉宁穿着嫁衣进他家门。”
“到现在他扔未现身,又有什么可留恋?”
她抬眼看向容昭野,唇角勾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何况,贺家要的是个温顺听话、能为贺家添光增彩的夫人,我颜知鸢,从不是那样的人。”
容昭野望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锋芒,忽然觉得方才那点莫名的烦躁散了许多。
他端起那杯她斟的粗茶,一饮而尽。
“说得好。”他放下茶杯,发出清脆一响。
“温顺听话这词,配不上你。”
这话来得突然,颜知鸢一怔,竟没来由地想起昨夜他密信末尾那句“城南凶险,勿擅自前往”,字迹比别处重了些,像是反复描过。
正怔忡间,对面客栈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周参将的喊话声:“盐枭束手就擒!”
“好戏开场了。”
颜知鸢望着他利落翻窗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方才他那句“配不上你”,竟让她耳根微微发烫。
她轻咳一声,压下心头那点异样,重新望向客栈方向。
硝烟味混着沙尘飘过来,隐约能听见兵刃相撞的脆响。
贺凌沣……她早已不放在心上。
只是不知,这位七皇子殿下,问这话时,心里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罢了,左右是交易,他心里的算盘,与她何干。
只要能坐稳颜家,能让那些算计她的人付出代价,其他的,暂且不论。
……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