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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的轮廓
脚踝的扭伤让徐芯的行动迟缓了许多。
接下来的几天,她上下学都需要借助拐杖,那副金属家伙成了她形影不离的 “新朋友”,也成了七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起初,好奇的、探究的、甚至不乏幸灾乐祸的目光依旧黏着她,但随着时间推移,见她行动虽然不便,神色却依旧平静,按时上下课,笔记工整,回答提问逻辑清晰,那些目光也就渐渐淡了,只剩下偶尔扫过她脚踝绷带时的一点唏嘘。
陆淮知的生活,似乎也因为这 “帮扶对象”,的意外状况,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便利贴依然每天准时出现在他桌角,字迹清秀,内容详实,只是最下方多了一行小字:“物理作业第35页,第三题解法在笔记第7页。
”或者…… 化学方程式配平步骤已附后,重点看红笔标注。”
他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在便利贴贴过来时,刻意将它扫落在地。
有时候,他甚至会盯着那行小字看几秒,然后才面无表情地将便利贴揉成一团,塞进桌肚——动作比起之前的烦躁,似乎多了点别的意味,像是某种别扭的、不愿承认的默许。
更明显的变化发生在课间。
从前铃声一响就消失不见的人,现在很多时候,会靠在座位上,戴着耳机,视线落在窗外,或者干脆趴在桌上补眠,一直待到上课铃再次响起。
偶尔有赵峰那帮人过来勾肩搭背喊 “淮哥,打球去”,他会不耐烦地摆摆手,或者干脆一个眼神让对方噤声。
次数多了,再没人敢在课间来打扰。
起初,徐芯并没有太在意。
她只是将这一切归于 “帮扶” 的附加义务——毕竟,她现在行动不便,而他是她名义上的 “帮扶对象”,某种程度上,他们被无形地绑定得更紧密了。
他留在教室,或许只是懒得动,或许是有别的事。
直到那个下午。
最后一节自习课,窗外天色阴沉,酝酿着一场秋雨。
教室里安静得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
徐芯正在解一道复杂的电磁学大题,步骤卡在某个转换上,眉心微蹙,指尖的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
旁边传来细微的声响。
是陆淮知,他摘下了耳机,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没看她,也没说话,只是侧过身,一只手搭在她椅背上方的横栏,另一只手伸向她摊开的习题册。
徐芯的笔尖顿住了。
陆淮知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他食指的指尖,点在了她卡住的那个步骤旁边,一行她之前列出的、被她用笔划掉又没完全想明白的公式上。
然后,他指尖移动,在旁边空白的草稿纸区域,快速而流畅地写下一串推导。
他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股锋利的劲道,有些潦草,但逻辑清晰,步骤简练。徐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指尖移动。他写得很快,几个关键公式的转换,一个巧妙的代换,豁然开朗。
写完后,他指尖在那个关键的转换处点了点,然后收回手,重新靠回自己的椅背,拿起耳机戴上,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草稿纸上那几行新鲜的、带着他个人风格的字迹,无声地证明着方才短暂的靠近。
徐芯看着那几行字,心跳漏了一拍。
她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思路瞬间贯通。
她没有立刻道谢,也没有转头,只是拿起笔,在那几行字旁边,写下自己的后续推导。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的天空更阴沉了,云层低低压下来。
教室里光线昏暗,有人起身开了灯。白炽灯的光线冷白,照亮了两人之间那一小方桌面,也照亮了草稿纸上,两种不同风格、却奇妙衔接在一起的笔迹。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笔尖与纸页的摩擦声里,悄然滋生。
几天后,轮到徐芯值日。放学铃响,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光。徐芯撑着拐杖,有些笨拙地想要挪动椅子,方便扫地。
“放着。”
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没什么情绪。
徐芯回头,陆淮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
他没看她,直接伸手将她椅子往后拉,动作不算轻柔,但避开了她受伤的脚。然后,他拿起靠在墙边的扫帚,走到教室前排,开始扫地。
他没有像其他值日生那样敷衍了事,而是扫得很仔细,连椅子腿之间的缝隙都没放过。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他弯腰扫地的身影拉得很长,平时冷硬的线条,在此刻竟显出一种奇异的专注。
徐芯扶着讲台边缘站着,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看着他额前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看着他被夕阳镀上一层暖光的侧脸轮廓。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扫帚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只是安静地看着。
扫完地,他又去后面拿起拖把,走到水池边冲洗。水声哗哗,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
他挽起校服袖子,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侧脸在氤氲的水汽里,少了些平日的冷冽。
徐芯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他小臂上。
那里有一道不算新的浅色疤痕,斜斜地横在麦色的皮肤上,不仔细看几乎注意不到。疤痕不长,但在那劲瘦有力的手臂上,显得有些突兀。
陆淮知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冲洗拖把的动作微微一顿,水珠顺着他肌肉的线条滚落。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放下袖子遮掩,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直到把拖把拧干。
然后,他走回教室,开始拖地。湿漉漉的拖把划过地面,留下深色的水痕,很快又蒸发成更浅的印记。
他动作麻利,很快就把教室后半部分拖完了。
当他拖着拖把,走到徐芯站着的讲台附近时,徐芯下意识地想往旁边挪。
“别动。”
陆淮知头也没抬,声音闷闷的。
他绕到她身后,从另一边开始拖,小心地避开了她站的位置和她的拐杖。
距离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洗衣液的淡淡清香,混合着少年身上干净的汗味。
他弯腰时,后颈的碎发剃得很短,露出一段线条利落的颈项。
徐芯垂着眼,看着自己脚边光亮可鉴的地面,和那双沾了些水渍的白色运动鞋。
心跳,在安静的、只有拖地声的教室里,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些许。
值日做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陆淮知将扫帚拖把放回原处,洗了手,用纸巾胡乱擦了擦,走回座位拿起书包。
徐芯也慢慢背好自己的书包,拿起拐杖。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锁好门。走廊里空荡荡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依次亮起,又依次熄灭。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拐杖点地和脚步声在空旷的教学楼里回响。
走到一楼大厅时,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秋雨绵绵,不大,但很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落叶气息。
陆淮知在门口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他没带伞。
徐芯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把折叠伞,深蓝色的,很小巧。她撑开伞,伞面刚好能容纳一个人多一点。她撑着拐杖,有些费力地想把伞举高,试图将两人都罩进去。
陆淮知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直接从她手里接过了伞柄。
他的手指干燥温热,不经意擦过她微凉的手背。徐芯手指蜷缩了一下,松开了手。
伞不算大,两个人并肩站在下面,距离不可避免地拉近了。陆淮知举着伞,伞面明显向她这边倾斜,他自己大半个肩膀都露在雨幕之外。雨水很快打湿了他那侧的校服布料,颜色变深。
徐芯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她默默地将拐杖换到另一只手,让自己更靠近他一些,试图减少他被淋湿的面积。
两人再次沉默地走进雨里。雨丝细细密密,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晕在雨幕中晕染开,将两人的影子模糊地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这一次,陆淮知走得很慢,完全配合着徐芯用拐杖的迟缓步伐。
他甚至会不着痕迹地调整方向,避开地上较深的水洼。
雨夜的街道很安静,行人稀少。
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溅起一片水花。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着泥土、草木和他身上那股清爽好闻的气息,丝丝缕缕,萦绕不散。
谁也没有提刚才教室里的事,也没有提那把倾斜的伞。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本该如此。
快到翠微苑时,雨渐渐小了,变成了若有若无的雨丝。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亮着暖黄的光。
陆淮知忽然停下了脚步。
徐芯也跟着停下,疑惑地看向他。
陆淮知没看她,目光落在便利店明亮的橱窗上,下颌线微微收紧,像是在做什么决定。雨水顺着他湿透的肩线,缓缓滑落。
几秒钟后,他才收回目光,看向她,声音在淅沥的雨声里显得有些低哑:“你先进去。”
徐芯愣了一下,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看向便利店,隐约明白了什么。她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伞柄,低声说:“谢谢。你……路上小心。”
陆淮知从口袋里拿出了蓝色蝴蝶形状的手表。神情紧张的开口道:“给你的”。
徐芯接过手表,露出了笑容。
开玩笑道:“给我的?”
“嗯”。不要?不要给我。
要要要!没说不要。
“谢谢!”
陆淮知 “嗯” 了一声,转身,双手插进湿漉漉的裤兜,快步走进了蒙蒙的雨幕里。
他没有回头,背影很快消失在路灯照不到的拐角。
徐芯撑着伞,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街角,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还残留着他体温的伞柄。
雨丝落在伞面上,声音轻柔。
她慢慢转身,朝小区里走去。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街角空空如也,只有昏黄的路灯光晕,和绵绵不绝的秋雨。
回到家,徐芯放下书包和拐杖,换了拖鞋,走到窗边。
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雨夜中晕染成一片朦胧的光海。
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她想起教室里他落在草稿纸上的字迹,想起他弯腰扫地时专注的侧影,想起他小臂上那道浅色的疤痕,想起伞下他倾斜的肩膀和湿透的衣料……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玻璃,上面映出她自己有些模糊的倒影。心口的位置,似乎还残留着伞下靠近时,那份陌生的、带着湿意的温暖,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悸动。
雨,好像下得更密了些。
而城市的另一端,陆淮知在离家不远的一个老旧篮球场边停下。
雨已经停了,空气清冷。他靠在湿漉漉的栏杆上,从裤兜里摸出烟盒。烟盒有些潮,他磕了几下,才磕出一支,低头点燃。
猩红的火光亮起,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下颌。
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看着它们在潮湿冰凉的空气里迅速消散。
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指尖触碰到那枚坚硬的、冰凉的蓝色纽扣。他用指腹慢慢摩挲着纽扣边缘光滑的弧面,眼前又浮现出便利店暖黄灯光下,她仰脸接过伞时,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出的光点,还有她低声说 “路上小心” 时,微微颤动的睫毛。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这潮湿的夜风吹得塌陷了一角,柔软得不可思议,又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慌的悸动。
他捻灭烟蒂,抬头望向远处雨夜中模糊的楼宇轮廓,那里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他。
裤兜里,那枚小小的蓝色纽扣,被他攥在掌心,沾染了体温,不再冰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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