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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声慢
黎小满对这位任公子的观感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他老喜欢仗着县长公子的身份摆谱,小心眼又爱记仇,跟他说话需得斟字琢句反复思量,稍不注意就容易把这气性大的公子哥给得罪了。
但,至少在面对自己时,这位任公子格外的平易近人,甚至都有些好好先生的架势了。
这就不得不说起任公子的另一个、大概也是唯一一个优点了。
好色。
还是有色心没色胆的那种。
对于这种只远观近瞧而非动手动脚的‘老实人’,黎小满自然不会将那些粗暴手段使在对方身上。
无论是打断手脚丢进乞丐窝里,还是割了命根子将人卖进窑子,这都不是细皮嫩肉的任公子受得住的。
他也不需得经历这些。
只消他能长久的、一如既往的与黎小满做朋友,就是生出点歹念也无妨。只要这歹念没有落到实处,黎小满都能当没看见。
正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读过书的黎小满当然晓得这样的道理。
她跟着那任公子去了警察局,听他扯了一路的闲话,那对眼珠子简直恨不得直接粘她身上,黎小满只是礼貌笑着,却没什么情绪起伏。
等到了局子,下头听吩咐拿了钥匙过来,黎小满想了想,左右无事,不如随警卫去牢里看个热闹,于是告别了任公子,跟着守卫去了位于另一边的地下牢房。
刚一推开门,便看到了靠在铁栅栏上的年轻人。
时隔四年,这人瞧着比之前长高了些,神态却还是老样子。明明有副翩翩美少年的外貌,嘴唇却习惯性地紧抿,仿佛对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存着几分挑剔。当与人争辩时,又会微微扬起下巴,眼神灼灼,说话又快又急,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执拗。
黎小满模糊的想起四年前寿宴上的那场闹剧,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执拗。
她自小便少有在乎的东西,凡事都讲究一个随缘。在家中亲人接连去世后,本就不多的俗世牵挂更是断了个干净,几乎与那脱离尘世的方外之人没什么区别。
此刻再见当年旧人,一下又勾起那时的记忆。想着当时爷爷还在外面游历,父母尚在家中盼着她回去,而今徒留几座荒坟,无人再等她团聚,胸口便忽的一痛,心里更是酸涩难言。
她怔愣了片刻,对面也像是愣住了,直盯着她发呆。
过了好半晌,还是牢里那人先开了口。
“黎小满?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语气仿佛做梦般不可思议。黎小满听罢,飞快地收拾好情绪,又露出先前那种社交性的微笑,道:“只是顺便过来看看,没想到吕慈少爷还记得我呢。”
他当然记得她。
如今身量拔高不少的少年轻哼一声,冷笑着说:“当初你可是让我当着一堆人的面出了好大的丑,怎么可能忘的了。”
他越说越咬牙切齿,看向黎小满的目光锐利得能刺伤人。
黎小满的确没想到,这隔了好几年的旧事,竟值得这位‘吕家双壁’之一的少爷如此记恨。瞧他那眼也不眨死盯着她不放的架势,简直和当年一般无二。
早知如此,这热闹不看也罢。
这样想着,黎小满表面上却一本正经,脸上挂着俗气的微笑,嘴里说道:“是我不好,实在抱歉,当时的确不该偷袭你,害得你丢人,真对不起。”
说完,她又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再抬头时,就见那耿耿于怀的吕少爷正一脸复杂的看着她,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却憋出一句意料之外的话。
“你这几年去哪儿了?怎么都没听说你的消息?”
对于这疑似寻仇的提问,黎小满也没恼,仍然沉静地说:
“当然是回去读书上学了。我们家都是圈外人,过的也是寻常日子,自然没什么消息能传进吕少爷的耳朵。”
这话却引得吕少爷嗤笑一声,就见他双手抱胸,即便身处牢狱之中,脸上依然显露出一股桀骜不驯的锋芒来,道:
“圈外人?你那个教你‘倒转八方’的爷爷可算不上是圈外人吧?全性鬼手王的名头,你当我不知道吗?”
好久没从别人口中听得爷爷的称号,再加上对方是带着嘲讽的态度说出来的,黎小满少有的沉下脸,声音也淡了下去:
“那又如何?鬼手王的确是我亲爷爷,倒转八方也是他传给我的,他以前也的确干了不少恶事,这些我都认。
“你要是想去他坟头骂他两句,踹他几脚,都随你意;若是还不解气,仇愿未了,心有不甘,也可以来找我,想要什么说法你提便是。”
这番话说的,便是认下鬼手王这门亲缘,打算替他背这个债了。
看着那张和以前一样招人恨的脸,吕慈再一次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烦闷充斥胸间。
上一回出现这种感觉,还是那天寿宴上。
这家伙瞧着乖巧懂事,下手却比谁都狠,二话没说就动了手。
他那时初出茅庐,没见过什么世面,头一次见到她这种安静文雅、一身书卷气的,一时愣了神,旋即就被她操控着当猴耍了一通,放他下来后却又假模假样地道歉,家里哥哥偏偏信了她的鬼话,强拉着他走了,连报仇的机会也不给他留,实在可恨!
自那以后,吕慈心里就憋着一股气。
他想着法子打听这人的来历,还动了家里的关系去探这人的消息,引得几个哥哥还拿他开玩笑,说他一个照面就被小姑娘给勾走了魂,这才到处寻人家的下落,把他脸都气青了,当场便赌咒发誓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喜欢这般人。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里,他零零碎碎收到关于她的情报,东拼西凑在一起,最终又合成了一个他始料未及的形象。
原来这人叫黎小满,父亲和那鬼手王断了亲,跑去当了普通人家的上门女婿,这才有了她。
黎小满读书非常灵光,在老家那一带是出了名的神童,听说中途辍学了几年,回来后学业非但没有退步,反而连连跳级,十六岁就从大学毕了业,周围好多学堂想请她去做教书先生,但都被她婉言谢绝。
那黎家在当地也是有名的积善之家,黎小满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偶有鬼手王惹下的仇家找上门,也是她出面解决。
碰上明事理些的,让她赔钱就赔钱,让她道歉就道歉,便是被指着鼻子骂上一通,也依旧一副好脾气的态度,只求对方能消气。
碰上蛮横不讲理的,未等对方动手,她便先把别人揍得鼻青脸肿,再按到桌上慢慢谈,先兵后礼,不外如是。
便是偶尔遇到路过的全性中人,她也能将对方收拾得服服帖帖,叫他们别再来扰了她家清净。
……
这些天南地北的消息,林林总总汇在一起,每隔段时间就传进他耳朵里。以至于那段早就该忘却的往事,也跟着时不时从记忆的角落里钻出来透透气,连带着黎小满那张可恶的脸也清晰了许多。
他那大哥说,这丫头是个会来事的。
他那三哥说,这小孩能明辨是非,又坚持原则,称得上品行高洁,可惜摊上这么一个爷爷,所幸没有被那混蛋爷爷带歪了路,是个好孩子。
就连与他关系最亲近的仁哥也跟着凑热闹,说那丫头长得漂亮,性子也直,本事还拿得出手,难怪自己弟弟对人家念念不忘。
吕慈哪里受得住这一句话,脸都气紫了,一拍桌子站起来就要走。
想他碰到黎小满时,这人不过黄毛丫头一个,哪有什么喜不喜欢的,说出来也不嫌膈应人!
他只是气不过那人害他当众丢脸罢了!
自此之后,吕慈再也没打听过黎小满的消息。偶尔午夜梦回想起那张可恶的脸,刚要冲过去找她扳回一城,梦却一下子醒了,徒留他孤零零的对着一室夜色怔神。
吕慈本就是个随性而为的人,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无法无天惯了,难得吃了这么一回瘪,嘴上不提,心里却记仇的很。
但在周围几个哥哥的打趣之下,他终究没起得了动身去找黎小满再打一场的念头。
鬼知道他真要这样干了,会被他的哥哥们编排成什么样。
毛头小子还没修成以后那副没皮没脸的德行,旁人的眼光吕慈不在乎,可亲近之人的揶揄他却受不了,姑且将此事算了。
反正……根据最后传来的消息,黎小满和她爹娘一直过着寻常日子,一看就是不打算掺合进圈子里的。他这般背后悄悄打探了好几年,倒显得暗室亏心了。
好不容易放下纠结的吕少爷哪里想得到,因缘际会下他还会遇到这家伙?
还是在这种狼狈的情况下。
刚开始,黎小满推门进来的时候,他一下就认出了她。第一反应是她不去好好过她的普通日子,怎么也进大牢里了?
而后又仔细一看,她穿那身白色的旗袍,露出来的皮肤也是雪白一片,往那儿一站便如明珠生晕,眉目间依然还存着当年那股书卷的清气,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犯事儿的人。
再瞧那守卫也很恭敬的站在她后头,吕慈便知道了个大概。
这家伙果然和他不是一路人。
心里这般想着,眼看这黎小满虽然看到了他,脸上却全是面对陌生人的淡然,吕慈又暗自不爽起来。昔日被压下去的那股劲头再度涌上心头,于是嘴上也分外不客气。
那黎小满虽说脾气好,但凡事也有个度,在他几经挑衅下,语调也终于冷淡下来,明显生了气。
见那人脸颊泛红,原本清丽的眼睛染上愠色,正恼火的盯着他,吕慈才感觉胸口那股气消下去了点儿。
然而下一秒,对方的话又令他瞪大了眼。
“那位关你进来的任公子已经决定不追究了。”
牢门外的少女冷冷道,顿了顿,嘴唇一抿,像强压下什么情绪似的,又说:“这话我本不想说的。之前无端害你出丑是我之过,但像吕少爷这般小气的人,连这种事也要记上好几年,世间也是少有。”
吕慈闻言大怒:“你——!”
未等他说完,那少女又板着脸打断道:
“这次出来以后,还望吕少爷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再将这陈年烂谷子的旧事放在心里,今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打扰。”
说完,她也不看他的反应,径直扭头就走。
“喂!你给我站住!你说的什么鬼话——”
身后还传来那小心眼吕少爷的嚷嚷声,黎小满嫌烦,走的更快了。
经此一事,她自觉还清了之前拿此人当玩意儿使的债。至于那对此事耿耿于怀的吕少爷究竟是何想法,黎小满并不在意。
人活一辈子,所作所为对得起自己就行。
至于旁的那些人,又与她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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