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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踪影
马车在官道上徐驶,车轮发出规律的闷响。
韩睿铮策马行于车旁,殷长歌与老者并坐车辕,车厢垂帘半损,随行进微微晃动,隐约透出其中端坐的窈窕身影。
“小女子苏卿萍,家父是邕州别驾苏明远。”少女的声音透过车帘传来,温和有礼,又不过分疏离,自报家门时带着官家小姐特有的端庄,“此番承蒙韩将军与阿离少侠仗义相救,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苏小姐客气了,”马背上的韩睿铮抱拳回礼,姿态爽朗,尽显将者风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应当。”
话音落下,他无意地掠了一眼殷长歌,目光停了一瞬,话语忽转,“阿离兄弟身手不凡,这柄软剑更是精妙绝伦,早年在下随家师行走江湖,也算见识过不少奇门兵刃,竟从未见过这般柔中蕴刚的奇兵。”
又是这个问题,殷长歌心中轻叹,面上努力维持着淡然,“家传的庄稼把式,只为防身,不值一提。”
“防身的庄稼把式,竟能让影煞阁精锐杀手接连吃亏?”韩睿铮轻淡地一勾唇,笑容看似随和,实则暗蕴机锋,“阿离兄弟太过谦了,你方才的剑法柔中带刚,诡谲难测,于方寸间寻隙而入,一击必中。这般路数,倒是与江湖传闻中,许多年前的一位高手有几分神似。”
殷长歌指尖一凉,难道师父的剑法又被认出来了?他不再开口,唯恐言多必失,只将头垂得更低。
许是觉出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滞,苏卿萍在车厢内适时开口,柔声似水,“韩将军身居高位,又是天子近侍,韩相高徒,怎会忽然亲临邕州这等边陲之地?”
韩睿铮闻言移开了视线,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家师不日将往涪州主持武林大会,在下奉命先行打点沿途事宜,顺便来此查访西南民情。”
苏卿萍微微一笑,柔声似水,“韩相与将军为朝廷和江湖两头奔波,实在令人敬佩。”
韩睿铮并不过谦,话语轻飘飘地一转,“不过苏小姐可知,影刹阁的人为何会盯上你?”
帘后的身影微微一滞,苏卿萍的声音蕴出一丝低郁,“家父为官清正,近来奉旨改建盐路,或许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
福伯在一旁叹息道:“老爷近来压力极大,本想送小姐和夫人回京,奈何夫人染恙,小姐今日本是去城外庵堂为夫人祈福,归途便遭此劫难,若非遇上二位,老奴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韩睿铮目光微凝,沉吟道:“影刹阁向来拿钱办事,手段狠戾,能动用这群人,背后所图恐怕不小。”
苏卿萍与福伯闻言俱是一惊,然而韩睿铮仅仅点到为止,并未深入,“苏别驾为人,在下素有耳闻,当年他主动请缨,离京远赴岭南边陲,为国守边,为民谋利,此乃大义,家师亦常念其风骨。如今苏大人家眷遇险,于公于私,在下都不能坐视不理。请苏小姐放心,此事韩某既已遇上,定会追查到底,护府上周全。”
苏卿萍听得其言,秀面露出感激之色。
福伯连忙谢道:“有韩将军这句话,老奴和小姐就放心了。老爷若知韩相与将军如此挂怀,必定感念不已。”
韩睿铮微微颔首,顺势道:“说来也巧,韩某此番南下,奉旨体察民情,本就计划拜会苏别驾,如今既已同行,不知是否方便入府叨扰?”
“自然方便!”福伯连声应承,“老爷若知将军登门,必定扫榻相迎。”
苏卿萍也柔声道:“将军与少侠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能得二位入府,是苏家的荣幸。”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似乎有些顾虑,“只是,方才那些杀手——”
韩睿铮了然,“苏小姐不必担心,影煞阁一击不成,短时间内应不会在城池左近动手。入城之后,我会即刻调动附近官署,加强苏府护卫。待面见了苏别驾,了解具体情况后,再行定夺。”
他早已安排得有条不紊,苏卿萍彻底放下心来,“一切但凭将军安排。”
殷长歌默默听着几人对话,心中十分明白,踏入苏府,或许能暂避影煞阁的锋芒,但也意味着他将更深地卷入另一场纷争。至于韩睿铮的出现,于他而言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他必须更加谨慎。
就在他思索的同时,马车加快了速度,暮色中,远处邕州城的轮廓已经遥遥可见。
众人驶入城门时,城内华灯初上。
相较于武缘城的喧嚣,邕州作为岭南道的州府所在,更显规模大气。青石板铺就得街道宽阔,两侧店铺林立,虽已入夜,长街上依旧人流如织,灯火通明。
韩睿铮入城后便不再骑马,将坐骑交给一个在城门下等候的随从,那人年纪不大,沉稳内敛,浑身带着一种洗练后的精干。
韩睿铮简单地向众人介绍,“这是沈晖,奉家师之命随我一同南下。”
沈晖一一与众人见过,随后便不见了踪影,马车继续在坊市间穿行。
殷长歌沉默地坐在车辕上,这是他初次次进入如此规模的城池,山野静谧与眼前繁华截然不同,令他感到一丝不适,下意识地按紧怀中的辟水剑,冰凉的剑身透过粗布传来一丝安定心神的力量。
约莫一炷香后,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前。大门不算宏伟,门楣高悬“苏府”的匾额,字迹端正,骨力遒劲,门前两头石狮肃立,自有一股清贵官宦之家的气度。
福伯先行下车,与门房交代了两句,对方匆匆入内通报。不多时,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出,那人年约四旬,一身藏青色常服,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与忧虑,身后还跟着几个管事模样的下人。
“萍儿!”男人见到被侍女扶下车的苏卿萍,立即上前,关切地上下打量,“福伯派人回报,说你们路上遇袭,吓坏为父了,可有受伤?”
“父亲,女儿无事。”苏卿萍见到父亲,眼圈微红,却强自镇定,侧身引见道,“多亏了韩将军与阿离少侠仗义相救,女儿方能脱险。”
苏明远这才注意到二人,目光在韩睿铮身上停驻片刻,忽然露出郑重之色,拱手深深一揖,“下官苏明远,多谢韩将军援手小女,此恩此德,苏某没齿难忘。”
他显然认出了对方身份,言语恳切,带着真挚的感激。
韩睿铮上前一步,稳稳拖住苏明远的手臂,“苏世叔不必多礼,路见不平,自当相助,何况世叔为国操劳,守卫一方,晚辈岂能坐视世叔家人受险?”
这一声世叔既显亲近,又给足了尊重,苏明远连称不敢。
他又转向一旁的殷长歌,尽管少年形容落魄,他却毫无轻视之色,同样郑重拱手,“多谢少侠。”
殷长歌有些不自在,侧身避了避,低声道:“苏大人客气。”
苏明远热情地将二人迎入府中,府内布置清雅,亭台水榭错落有致,虽无奢靡之风,但一草一木极具匠心,透露出主人不俗的品味。
众人在花厅分宾主落座,侍女奉上香茗。寒暄几句后,苏明远屏退了左右侍从,只留福伯在旁,厅内的气氛顿时严肃了几分。
“韩将军,”苏明远看向韩睿铮,眉头深锁,语气冷沉,“不瞒您说,近来下官确实收到过几封匿名信函,言辞威胁,要在下在盐路之事上‘行个方便’。原以为之事触动了某些地方豪强的利益,未曾想他们竟敢雇佣杀手,若非将军今日路过,后果不堪设想。”
韩睿铮放下茶盏,神色凝重,“苏世叔,此事恐怕并非地方豪强所为。影煞阁行事,价码极高,且轻易不接与官府冲突的买卖。对方既能驱使影煞阁,目标又直指世叔家人,其所图,恐怕不仅仅是盐路改建的那点利益。”
他话语一顿,目光渐沉,声音也随之低了几分,“晚辈此行,除了体察西南民情,家师亦有其他吩咐,既然见到世叔,晚辈想与您细商,尤其关于西南盐铁安稳,以及北疆近来的异动。”
虽未言明,苏明远已领会话意,眼中闪过更深的忧虑,沉声道:“下官明白了,韩相有何示下,将军不妨直言,苏某定当竭力配合。”
“世叔深明大义。”韩睿铮抬手郑重一礼,敛容正色道,“当务之急,是确保府上安全,厘清对手动向。晚辈已吩咐下去,调派可靠人手加强苏府护卫,此外,关于盐路详情与世叔近来所遇威胁,还需详加告知,以便晚辈谋划对策。”
“这是自然。”苏明远连声应下,“相关卷宗文书,下官稍后便回书房整理出来,供将军查阅。”
谈话至此,显然已涉机密,不宜为外人所知,二人便未再继续深入。
殷长歌安静地坐在下首,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他感觉此刻的自己好像一个误入棋局的旁观者,虽不知背后排布如何,却能深切地感受到那份风雨欲来的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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