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豆酥

　　和想象中不同，慕夫人身形高挑眉眼秾丽，早秋一身长袖旗袍清淡端庄，只是灰白的头发表明她的身体状态并不像她看上去的那样自如。慕夫人一见到他就向他招手，后花园的空地上支起了有些玲珑的桌椅，骨瓷茶杯里出人意料的装的是奶茶。
　　“小颜跟我说你也姓陈，真是缘分。”她的声音柔柔的的，气有些不足似的，“我本家也姓陈，我叫陈允礼，你要是愿意，就叫我允礼阿姨。”
　　“允礼阿姨。”陈零初乖乖叫了一声，果然见到那双同样浅淡的眸子弯了起来。陈允礼给他也倒了一杯奶茶:“要加糖么，要不要珍珠？”
　　“要珍珠，谢谢允礼阿姨。”
　　此时不过十点多，正是太阳升起又不太热的时候。尽管已经是早秋，正午仍然会有些炎热。陈允礼一招手，管家会意的端上点心和三明治。昨天陈零初胡思乱想了一晚上没睡好，早上自然而然的起晚了些，陈允礼也没让人叫他，只是说想在花园里吃早餐。
　　“小颜跟我说，她已经告诉过你我们家的情况了，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么？”
　　话题似乎变得有些敏感，陈零初放下杯子抿了抿唇:“其实我之前一直不想被领养赖在医院是因为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我知道很多领养人会和爱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爱领养的孩子，可我没办法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帮助。”
　　陈允礼笑了笑:“好在我们家不怕拖累，是么？”
　　陈零初点点头。对现在的慕家来说，领养他真的和添双筷子没什么分别。
　　“小容这孩子一向很敏锐——就是江容，你应该已经见过她了。她那天偷溜过来问老慕我们亲生的孩子是几岁，我就猜到了她想做什么。那段视频我看了，我们的眼睛真的很像，不过我更庆幸的是你的身体健康。”陈允礼的目光飘得很远很远，就像有蝴蝶停在她的睫毛上，“老慕领养小颜是为了让我有一个新的孩子找到寄托，不得不说这对她非常不公平。她一直被当做慕家的继承人培养，还要时常回来看我照顾我的情绪，我知道她很累，也知道她需要倾诉，只好拜托老江常常带小容过来串门。我想，也许一个新的孩子，会让我们所有人得到喘息。所以你不必觉得亏欠，相反，你帮了我们家一个大忙。我没有把你当做我孩子替身的意思，我的孩子是独一无二的，你和小颜也是。”
　　陈零初眨了眨眼睛:“那我需要经常回来看您么？”
　　“你可以自己选择走读还是住宿。”陈允礼回眸看向他，“医生说我的抑郁倾向很严重，我想无论是哪位母亲因为一时疏忽让保姆独自带孩子出门而导致孩子遗失都会陷入无尽的自责，何况我已经接受了很久的心理治疗，其实我觉得已经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严重了。有时我想我作为母亲的一部分已经死去了，有时我又觉得我不能丢下你们离开。即使哪天我的孩子真的找回来了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这个病是治不好的，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那我能为您做些什么么？”
　　“好好长大，孩子。”一颗泪从她眼眶里滚出来。陈允礼紧紧的拥抱住他，“你还太小，别去承担什么责任，好好念书，你的母亲也会欣慰的。”
　　陈零初被她抱得只能用力仰着头，两只手竭力的在她背上轻拍。
　　“我会照顾好姐姐的。”
　　·
　　“陈零初！”
　　一声大喊横跨半个教室，一个深棕色头发的少年一屁股坐上后桌的桌子，动作丝滑的转体半周就到了陈零初的眼前。陈零初正在做一道动点极值题，两只眼睛做得方向都不一样了:“咋了晟子，我们又变成第三批吃饭了？”
　　来人叫王晟，是陈零初同一个初中升上来的好基友。王晟见他头昏脑涨的不知所云，一巴掌糊在他扒住的试卷上:“啥第三批啊，我们没几天就高考了，这时候把我们换到第三批还有人性么。我是说咱们三模成绩出了，你进年级前十了！”
　　然而陈零初完全没有被他的热情感染到，仍然是一副滩涂娃娃鱼的死样子:“哦，我考了几分？”
　　王晟的热情被水浇灭:“没看到。我去办公室交英语作业的时候听到班主任聊天，一出来我就找你来了。”
　　陈零初非常冷漠:“哦，等我能稳定在六百九十分以上你再来祝贺我吧，我现在要做试卷。”
　　王晟给了他一个虚伪的笑容:“死心吧，你这次绝对没有六百九。”他就纳闷了，“你干嘛老是盯着六百九不放呢，家里给你定目标了，因为你那个考了省状元的姐姐？”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一眨眼就过去五年。陈零初这些年一直保留着走读的习惯，固定每周都回去看望陈允礼和走女主的暗恋感情线。结果两年前慕回颜一举高中直接上了京大，一边忙创业一边搞学业连暑假都不回来，陈零初由每周见她一次沦落到只有过年才能看到她，暗恋之路一下子变得非常坎坷。1122给他支了个招叫他拜托女主帮他补习顺便拉进距离，结果慕回颜一通电话把自己兼职做家教的高中同学叫到了家里；1122又建议他暗示陈允礼他想和姐姐考同一个大学，结果从母亲口中得知此事的慕回颜反手将他打包送进了奥数暑假训练营。
　　“小初，你现在的成绩进京大很困难，这些竞赛都是可以加分的，我给你预约了临川最好的竞赛训练营，然后再让徐??给你补习，后面两年再努力一下也许能进。”电话那边的背景音很乱，慕回颜大概是下课换教室的途中抽空给他打了个电话，“你有上进心是好事，不过也别有太大压力，要是缺补课老师跟姐姐说，姐姐认识很多强基计划考上来的。刚才跟你说的竞赛我发list给徐??了他晚上跟你讲，我一会儿还有课先挂了，代我问母亲好。”
　　不得不说女主的考虑十分周全，从什么竞赛可以加分到挂靠哪里的学籍可能会好考一些都给他列了详细的建议表，但要想上京大，无论如何也得考上六百九十分才有可能。陈零初在奥数训练营受尽折磨，恍惚间感觉自己白血病又要出来了。
　　“……不算是。”陈零初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索性岔开话题，“你呢，这次考得怎么样？”
　　“不好说，我感觉我没发挥好。”王晟跳下桌子，“你在写今天的作业？写完借我抄一下。”
　　陈零初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上次你说自己没发挥好拿了理科最高分，上上次你说这次完蛋了然后考了年级第二，上上上次我怎么问你你都不肯告诉我考得怎么样结果数学和物理都是满分，这次我不会再信你了。”
　　王晟“嘿嘿”一笑:“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没考好嘛。”
　　“得了吧，我严重怀疑你每天在学校游走碍眼，一回家就死命学，不睡觉的那种，不然我真是要心理不平衡了。”陈零初从魔爪下解救出自己的试卷，从草稿纸上誊过去一个答案，接着换下一张试卷，这张就被某人眼疾手快的收入囊中。王晟挥了挥手中的纸给他一个wink:“谢了老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陈零初很无奈:“老黄说你再敢晚交作业他就搬个椅子坐你旁边看晚自习，你要是被他盯上了可千万离我远点。”
　　王晟无可无不可的轻哼一声，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那你今天晚自习还上么？”
　　“今天周五，我回去上。”
　　“记得周一给我带你家阿姨做的爱心早餐哦。”
　　升上高三后，很多同学都选择了住宿，走读的基本上都是家里给请了补课，陈零初也是如此，除此之外，他本身也舍不得离陈允礼太远。过去这么久，她还是有时会无征兆的流泪或者长睡，因此只要不是实在不方便回去，他每个月至少会留两个周末回去住一会儿，即使他忙着写试卷不一定有空跟她聊天，陈允礼也会贴心的拜托管家给他煮奶茶和准备点心，隔着花园远远的看着他。
　　慕家的车停在学校门口，陈零初上车跟司机打过招呼就戴上了半边耳机，里面是徐??给他录的英语磨耳朵。
　　“徐先生已经到了，夫人吩咐已经备好晚餐，叫你们吃过饭歇一会儿再补课。”
　　陈零初一心二用应了一声:“今天母亲在家吃饭么？”
　　“今天有一个晚宴需要先生和夫人出席，不过夫人说如果她尝到了好吃的点心会打包回来。”
　　陈零初笑起来:“我没那么爱吃甜的。”
　　司机也笑起来。周五傍晚稍微有点堵，陈零初到家时天微微擦黑，花园里陈允礼经常坐的位置对面一个高挑清俊的青年已经等候多时:“听力做到哪里了？”
　　陈零初看了一眼播放列表:“好像没几首了……还有两首。”
　　“还有两周，差不多正好到高考。之前给你布置的试卷呢？”
　　“做完了，有几道大题我不是很确定。”
　　“图形还是证明？”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进门。陈零初把书包里零零散散的东西掏出来，把试卷递过去，他吃饭的时候徐??正好改卷子，吃完先解决没那么费脑子的英语听力，等晕碳的劲儿过去再讲数学等费脑子的学科。
　　“……用这个值去约分，消掉就得到答案了，听明白了么？”
　　陈零初在草稿纸上又算了一遍，这才点点头:“嗯。”
　　不过是讲了几道题，转眼间天色就深了，往窗外看，深色的是树影，浅色的是天光，间或闪烁的是星子。徐??顺手开始转笔，一支笔在指间灵活的转动，让人眼花缭乱。陈零初一度惊艳于他的这项技能，直到跟着他补了将近两年的课，转笔终于从一项观赏性运动变成了下课铃。陈零初拿出裁纸刀把刚刚讲过的题裁下来，翻出错题本在上面做好标记，冷不丁听到身边人饶有兴致的一句:“你们三模考试成绩好像差不多这两天出？”
　　陈零初被他吓了一跳，停了两秒才回答他:“是。”
　　“考得怎么样？”
　　陈零初沉默片刻:“应该是没到分数线。”
　　空气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徐??呼出一口气，丢了笔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模拟考试一般会比正式考试要难一些，你们家也没有硬性指标要考京大。”
　　“我知道。”陈零初想了想，“最好是能上京大吧。”
　　徐??勾起唇角:“行啊，来当我学弟。你要是真考上了，我这家教的名声可就打出去了，以后我就不用去上职业规划课了。”
　　陈零初被他逗笑了:“你靠竞赛免试进的京大，还是数学系的，还用考虑就业问题？”
　　“不好说啊，现在就业压力大嘛。”徐??向后一仰倒进椅子里，一只手提溜着什么小东西送到陈零初眼前，“喏，给你的。”
　　两根指头一松，陈零初轻巧的接住那个红色的布绣小包:“护身符？”
　　“上次给你补完课回紫京你姐姐托我带给你的，据说是紫京一个很有名的庙，具体我也不懂。她事太忙，正好我每个月都来回跑，正好人肉给你捎过来了。”
　　陈零初婆娑着绒布表面，护身符里面包了安神静气的药材，散发着清苦的香气:“那也麻烦你帮我捎句感谢了。”
　　“可别，她拜托我保密来着，还说要给你惊喜。过两天你考试她肯定得回来，到时候你可记得别把我供出去了。”
　　灯光明亮，夜晚静寂。陈零初挑着眉看向他:“那我偷偷感谢你们。”
　　“嗯，放平心态，不管能不能考上京大，以你现在的成绩，好学校还是不少的。”徐??看一眼表，“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明天见。”
　　“明天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