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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像莲花座忽然失色,显出白骨染血的本相。
穿深蓝灰色毛衣的女人第一次没有回答别人的问题,也是第一次毫无保留地释放出锋锐的寒意。死气沉沉的人群都惊了,看着她挑衅这个看透规则的神一样的女人。
“虽然说,抽签本来是一件很看运气的事情。一个签筒里或许有一百根签子,一百零八根签子,少了一两根好像根本无所谓。但是,如果这两根签子从一开始就不在,那抽签的人就是永远也抽不到这两根。”
“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你从一开始对我们施加的心理暗示,也是这样的。看似如此,实则不然。你实在太聪明,在进来之前,甚至在车上,就已经想明白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身份。什么人做什么事。身份不同,规则自然也不同。”
“之前那个女生有提到副本。我想你也是一样经验丰富,甚至就在这里,你已经循环过好多次了。所以你第一个站出来,选中了一个几乎是无敌的身份。”
“那就是,佛。”
几乎已经在等死的人们被这惊雷般的消息一劈,终于重新开始思考。
“第一,要遵守规则。”
“第二,遇到什么事情,先问我。”
“第二条优先于第一条。”
这是女人第一次对众人开口说的话。
吴风紧紧盯着她:“说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只要是真话就可以。佛可以不回答,但绝不能对人说谎。这个叫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真正重要的是,佛要有信众,要有香火。你之后一切所作所为,都基于这个目的。”
香火。众人听到这个词都下意识地反胃了一下,越发凝神细听。
“佛这个身份,是寺庙里最高的了。但是佛也有局限,除了不能说谎,还必须为人所敬仰,为人所信赖。否则这个身份就不成立,对你来说,就违反了规则。违反规则的下场,我们都见到好多次了。只不过,前几次我没往这个方向细想,或者受到情绪上的波动,想错了。”
“那我们是什么?”小胡子问奶奶。
老太婆反手一巴掌让他不要打断吴风:“当然是游客!”
吴风瞟了一眼小胡子,“他的手指并不是因为没有拜完四面佛而断的,而是因为他对你,也就是佛,不敬。还有那个司机,也是同理。”
“本来,我只是有点疑心。你好像在指点迷津,又好像诱人深入。然后,就是这个求签处。我以前就见过,家里有灾的人,反复地摇晃签筒,不摇到上上签绝不离开,几乎成了执念。我在那里坐了一下午,他们就摇了一下午,像是永远也离不开那里了。而方才,在我们傻乎乎地点香之前,就已经有很弱的香火气了。那是抽签的人,作为交易,让渡了自己的一部分。追求虚妄的人,往往并不完全生活在现世中。”
“你抽签当然准,因为你是佛。但我们不行。如果我们一直抽不到上签,在惯性思维下,可能,也会永远也离不开了。就这样在求签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消散,你看那个老太太,都快透得见光了……”
“什么意思!”老太婆喊着,“那你倒是说说解决办法啊。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不要告诉我,听到就烦。还有那个得瑟男,为什么变成灰了?”
“因为他被双手捧着举起来了。”吴风比了个手势,“你看,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像在上香?当然,是一根很粗的香,但在庙里,所有香火都是佛的供品,所以刹那间就会化为灰烬。”
虽然但是,这个条件十分刁钻。游客中也都是成年人,谁也不会用这样一个把小孩的姿势去对待另一个成年人。如果他不那么浮夸地骄傲,不那么张扬地炫耀,让一群人都跟着得意忘形,忘乎所以,会不会也根本没有这飞来横祸。
“只有一个人不会因为被‘上香’而变成香灰,那就是佛本身。”
那个拥抱。
“你的名字也很妙,阙一酩,缺一名,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连姓名听上去都是残缺,连真佛也无法选中,无法怪罪。你作为佛,即使主观并不想,也应该留下所有游客,把她们变成你的香火,或者信众。是吗?”
阙一酩垂下眼:“我宽容你说了这么久,你想出办法了吗?”
“当然。”吴风笑了,天真而明亮,露出虎牙尖。
她探手,往那魁梧男青年身后一捞,沉肩拧腰一气呵成:“Surprise!”
半空中划过一道清亮的弧光,轻盈的浅灰色忽然滞重了,凝成铁灰色的块结。众人脸上头上一片泥泞,面面相觑。可是空气里扬起的烟灰,也一下淡了许多。
女人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咬牙道:“桶装水?”
“不错,5L特实惠装,”吴风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又是一拧身,半桶水均匀播撒在半空,老太婆眼见着已经恢复了实体,瘸着脚就要往前冲:“都愣着干嘛,帮忙啊!”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跑到墙角养着水培铜钱草的石槽里,拿起锅碗瓢盆水壶耳勺就开始往半空泼水,有好学的吼叫着问:“这是什么原理啊?”
“这道题刚才讲过了!这位同学没有认真听讲。”吴风桶里最后一点水不小心泼在了女人身上,把蓝毛衣白裤子弄湿了大半,“佛能吸的是香火,可不是沾了水的香灰糊。”
女人脸颊往下滴滴着水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好过分!佛怎么不打你啊?”
“她已经原谅我了!”吴风喊着,“没有香火,佛就没有法力!”
“是吗。”
忽然,一阵狂风从前院卷进,三个人两个巨大的书包,还有案台前四处流窜的香火灰,猛地卷成一个巨大灰白的风团。沉默的眼镜哥失去了他的眼镜,惊叫一声。常常烧香的老头喊:“左绕不敬,顺时针跑,寺庙后方应该会有侧门!”
吴风真没想到泼水节会让佛这样生气。见龙卷风已然成了势,把桶一扔,把老头往人群前推搡:“你带路。快跑!”
跑吧!
跑啊!!!
穿高跟鞋的甩了鞋,缺乏锻炼的迈开腿,腿脚不利索的连滚带爬,纷纷朝侧后方跑去。香灰浓郁的恶风形成几个气旋,把那古榕枝叶吹得疯癫似的摇晃。无孔不入的香火气让人头皮发麻,一面屏息一面想吐一面使出吃奶的劲头狂奔。
寺庙重重叠叠,跑过不知道多少进庭院,远远的,终于看见尽头一扇暗红色的木门,虽然关着,但质地看上去十分薄脆。跑得最快的男青年眼见着就举起胳膊肘,将要冲破牢笼。
就在众人几乎要喜极而泣时,男青年忽然站住了,狼狈不堪地站在原地。
“怎么啦?怎么啦!”
一群人跑近了,团团围在门前,男青年指了指门上。
木门上明明白白地贴着一张粉红色的告示。
“游客请勿由此门过”
众人都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门上这一条告示,几乎陷入了绝望。有人忽然泪如雨下,有人再也无力支撑抖战的双腿,跌坐在地。魁梧的男青年也咬牙,止不住心头的颓败。任凭一身蛮力,在规则面前,什么也不是。两边也都没有路,朱红的砖墙足有三人身长,高不可攀。
清淡了些的空气中,又渐渐浮起那幽幽的、厚重的香气。
“让开啊,都让开点。”
人群最后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吴风拖着个腿脚不灵的老太婆狂奔了这一路,落在最后。大学生跑得头晕目眩,手支在膝盖上缓了缓,推开众人走到门前,一把撕了告示。
“喂!”“你在干什么!?”
在一众惊恐交加的目光下,吴风抬腿,狠狠地揣在木门上。
果然薄脆,门咣当就开了。
山林新鲜的空气透进来,冲散了让人绝望的无处不在的香火气。可是没有人敢出去。从他们进入寺庙起,所有一切规则,都在惩罚、规训、抹杀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人。自由,会不会也只是一个幻想,一个陷阱。
“你不要命了?傻妞!”老太婆挤到她面前,哑着声音骂,“上面写着呢,游客请勿从此门过。扯了也不能假装没看见吧。”
果然,那被踹开的门上,又开始生成两个半张的粉色告示,像是暗红的伤口蠕动着长出肉芽,令人一阵恶寒。
她不愿这个好心的年轻人就此丧命。吴风却笑了起来。
“谁说我是游客了。”
吴风微微欠身,在老太婆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即跳开一步,喊道:“我是流氓!”
“警察要来抓我,所以,我得离开了。”
她迈出了门槛,身影消失了,笑声却仍然回荡。
“有道理!”
希望摆在了眼前,老太婆看到众人热情似火的目光都愣了,怒气冲冲地甩了近前的男青年一巴掌:“打人也是流氓啊!”随即迈出了门。
“对哦。”
香火气越发浓郁了,众人急忙捉对互扇巴掌,混乱不堪地逃离了这个香火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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