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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
“小心!”
赵凌的一声疾呼让林游青回过神,剑刃闪着冷白光,却在即将刺来时硬生生拐了个弯,只划伤了她挡在身前的手臂上。
赵凌收了剑,当即抓过林游青的手,“我看看,划到哪里了?”
白麻布做的束袖被割开了道口子,挂在手上要掉不掉,里边泛着黄的白衣袖完好无损。
赵凌这才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皱着眉:“我说你今日怎么回事?练剑的时候都敢走神?还走了不止一次,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你今日非见血不可。”
林游青自觉给人添了麻烦,垂着脑袋道:“对不住,赵凌兄。”
赵凌看她这样子,嘴巴张了又张,没再说出什么,只带她去了操练场边缘的大石块上坐着。
他左看右看见附近无人,便凑近问她:“我听说了,戒律堂突袭夜市的事,你昨晚那么着急是去夜市了吧?可是被他们抓住了什么把柄?”
林游青勉强一笑,“没有,昨晚我见到苗头不对就走了,只是我这几日没有休息好,让赵凌兄担心了。”
赵凌拧眉细细看了她许久,“行吧。”他叹气,“你无事就好。”
操练场今日的自主练习时长很快就够了,一炷香后是心法课。
林游青和赵凌往桂樨院赶。
操练场在东山半山腰,桂樨院则在西山山顶,两座山之间横跨千米,设有悬梯供弟子们同行。
而在这千米的距离中,飘浮着一座巨岛,巨岛绕着悬梯以固定的轨迹运动。
当林游青二人走到悬梯中段,恰逢巨岛由下往上升。
他二人先是被一座庄严肃穆的石塔的阴影遮蔽住,“戒律堂”三个大字闪烁着冰冷的光辉,浮现在他们的眼眸中。
阴影逐渐扩大。
巨岛也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庞大的身躯似要压垮悬梯,但最后只是落下一颗碎石,砸中了林游青的脑袋。
林游青往旁边一看,在巨岛最边缘,还立着一块石碑,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这是蟾清宫九百九十九条的门规。
林游青每次看到那些门规,脑袋里就像有一群蚂蚁在撕咬攀爬,很不舒服。
她吐出一口浊气,脚步迈得更快了些。
“咚——”
钟声将弟子们都定在原地。
振聋发聩的钟声将心跳声震得乱了一拍,钟声背后代表的含义更让周围的弟子心头笼上一层不安。
“靠,戒律堂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该不会是要宣布什么新修的门规吧?上次他们就把缺席早课三次的处罚变成鞭刑十道。”
又是一道钟声,比先前更加洪亮,震住了弟子们的窃窃私语。
一片死寂中,忽有万千光点如飞蛾争先恐后地从塔尖往外钻,重见天日后散如夜幕碎星,落在每个弟子手中。
林游青捧着双手,一道光点在接触她掌心的一瞬间展开。
是两张人像。
林游青呼吸一滞。
右边是位女子,带着黑色面具,下巴尖尖,绿色丝带扎着双麻花辫。
左边是位男子,见到他的模样,不少弟子没绷住笑了出来。
“这是什么诡异的面具?”
面具上线条粗略,用炭笔画着一半哭脸一半笑脸,哭脸扭曲,水汪汪的大眼睛流出两指宽的泪水。笑脸清澈愚蠢,眼睛闪亮亮。
割裂的滑稽画风加上男子本身自带的冷漠气质,更让人觉得在被隔空挑衅。
“戒律堂堂令,凡捉拿此二人者,获赦免权五次。”公正无私的声音回响,在空中激起涟漪。
戒律堂铁面无私,轻易不赦免,连长老触犯门规都不能有所通融,这次却给出五次赦免权。
弟子们不免蠢蠢欲动却又不知从何开始。
赵凌心中惊讶地看向林游青,见她今日束着马尾,也未用绿发带,才略放下心,继而不动声色地覷了眼她的脸色,女子抿着唇,本就白皙的脸变得更加苍白,虽竭力忍耐,但还是露出几分害怕。
他忙轻捏她的手臂,提醒她收敛表情,却听见女子呢喃了一句:“完了。”
*
林游青一看到那张画像,关于昨夜的记忆再次涌来。
挑衅、追捕、逃跑……所有画面摇晃混乱,透出慌乱感,她的呼吸声也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在眼前的画面定格的刹那,呼吸声响在耳畔。
林游青抱着粗大的树干,眼神涣散,因高空飞行,她仍感到天旋地转,胸脯起起伏伏间还带出胃的恶心。
忽地,鼻腔传来一股讨人厌的冷香,香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一打,出走的意识回笼,林游青咬牙切齿地望向身旁的男子。
他坐在树枝上,双手抱胸,肩背挺拔。
似感受到林游青的视线,他微微偏头,从那张滑稽的面具下,很是高贵地吐出一句:“无事了?”
林游青盯着那张半哭半笑的面具,觉得遭受到了莫大的讽刺,她强压怒气,“檀师兄,你觉得呢?”
他歪了歪头,像是不理解林游青的意思。
“檀师兄,你不打一声招呼就上去揭穿他们,也是没有半点知会就带我飞上天,我是哪里得罪了你吗?”
檀沉黛默了一瞬,跳下树枝。
他立在树下望她:“此处已是蟾清宫内,你既无事,我们就此别过。”
林游青冷哼一声,别过头不想再看他。
忽的想起玉令一事,她又着急忙慌地跃下,三步并作两步走,手臂展开,拦住了檀沉黛的去路。
她伸出手,“檀师兄,我完成了对你的约定,玉令可以还给我了吧。”
又是半晌寂静,檀沉黛像是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一样,什么动作也无。
可气氛却逐渐变得古怪,森然而压抑,像是黏稠的液体一点点攀上她的心,隔着面具,她都好似看见了那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正伺机打算取走她性命一般。
林游青怀疑他不打算还,正思忖如何交涉,见他忽地抬起手,似有风力刮过脸。
本能般地感受到危险,她下意识后退几步。
但檀沉黛手中现出一枚玉令,没有下一步动作。
林游青觉得是自己多想,生怕他反悔,她一把夺过玉令,硬着声音道:“檀师兄与我,就当从未见过。”
说完,她掉头就跑。
可回到寝舍后,林游青总觉得心里古怪,像是忘了什么,又像是怅然若失,折磨她睡不安稳,直到刚才,看见那张画像后,才恍然大悟。
她捉弄檀沉黛的面具没有拿回来。
“喂,你吃不吃蓬蒿?”
万一檀沉黛找她算账?
“你不吃我吃了。”
不过檀沉黛看起来似乎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我说!”
桌面被重重敲了敲,林游青一惊。
赵凌拧着眉,眼睛上下扫视着她,“你今天一直在走神,上心法课还被夫子叫到学室外罚站,适才打饭你也迷迷糊糊走到天品区。”
食舍同寝舍一样被分为不同品阶,所贩售的食物也有所差别,天品区饭食灵气充裕,杂等区最次。
林游青被赵凌看得不自在极了,“我错了,赵凌兄,我这就吃饭,你说你吃蓬蒿对吧,我还未动,你拿双干净筷子挑吧。”
“不,我不吃了。”赵凌环顾一圈,杂等食区内弟子零零散散,他压低声音,“你说你见情形不对早早离开,可为何又被戒律堂追缉?”
林游青抿唇,不自在地挑了口菜喂嘴里,“是我倒霉,恰好就在那人旁边,就这样被误会了。”
赵凌人精一个,怎么会瞧不出她在说谎,但见她不愿多说,他也不便逼她。
“行,我不过问这些,我只告诉一点,这几日风浪大先别去夜市,你手头紧的话,就先不用给我分红。”
“要给的,当初说好的事,等我回去就把这段时间你该得的分红给算出来。”
赵凌看着女子认真同他算清的模样,又因女子的隐瞒,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气恼,“随便你。”
他戳开没滋没味的土豆。
*
堪虚殿。
檀沉黛跪在静室内,一目十行地翻着手中书卷。
一缕阳光悄然入室,阳光落在纸张上,耀眼刺目。
檀沉黛便闭上眼。
“砰砰”两声,有人敲着他的窗棂。
檀沉黛手指微动,小股风流吹向窗户,窗户将要合拢,却被一只手稳稳从外面把住。
窗户被掀开,清新的绿植气息扑面而来,大片阳光照进室内,驱散了积攒其中的阴郁。
一人从窗户外探进身,“师兄,你在啊?”
男子如春日舒朗,眼眸清亮,笑时嘴边有梨涡。
檀沉黛依稀记得此人似乎与他同为掌门弟子,但对他的更多印象便是停留在昨晚,身为戒律堂弟子,意图捉拿违纪弟子。
清楚来人身份后,檀沉黛将视线落回手中的书卷,不再理他。
“师兄已经学习高阶幻术了吗?”他像是感受不到檀沉黛未言明的冷淡之意,竟从窗外爬了进来,影子投在书卷上。
檀沉黛轻蹙眉:“出去。”
“师兄,我是你师弟。”男子坐在他身旁,“我是来找师尊的,夜市主人那边我们戒律堂商谈不下来,需要师尊出马,可师尊不在,我就在师兄这里等等可好?”
檀沉黛合上书本,去了书房跪坐着。
男子对檀沉黛的漠然仍未感到不适,又跟着凑了过去,“师兄,你才出关没多几天,就要这样逼自己吗?”
唯闻翻页的沙沙声。
“师兄如此天资也这样努力,怪不得师尊总说我懒惰,让我向师兄学习。”
男子立在珠帘外,“如果蟾清宫的弟子都像师兄这样勤勉,那我们戒律堂可就轻松不了。”
“昨晚上我奉命去夜市诈出偷入夜市的宫中弟子,眼看顺顺利利的,忽然出现一个可恶的家伙,他识破了我们的伪装,惊走不少弟子。”
檀沉黛翻页的手微滞。
“我和步惊尘二人联手,都未能抓住他,我猜测定是乙级弟子往上,而且……”男子轻轻撇开珠帘,观察着檀沉黛的神色。
“他和师兄一样,都是风脉。”
话里的言外之意,檀沉黛听出来了。
但他无动于衷,只冷冰冰道:“你怀疑我,便按戒律堂的规矩提讯审问,何须如此旁敲侧击?”
男子旋即绽开笑容,语调轻快,打破室内凝冰的气氛:“只是觉得凑巧,说与师兄听听罢了,他还有个女弟子当同伙,倒没瞧出是什么品级的弟子。”
“想来二人能有交往,品级相差不大。”
珠帘碰撞,男子已经蹲在檀沉黛面前,手掌心现出两幅画像。
“对了,师兄你看,这就是那两个家伙。”
他叽叽喳喳又说了一堆,还是只换来檀沉黛无动于衷的侧脸,和翻书声,没有瞧见檀沉黛藏在书下的手掌渗出黑气,他紧抿的嘴角。
长睫遮住的眼眸里,翻涌着浓稠的杀意。
“师兄,你觉不觉得这个男的面具很好玩?”
檀沉黛眼也没挪,“蛰虫,送客。”
一个小伙闻声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一副护犊子的神色站在檀沉黛身旁,“我家檀公子喜静,柳公子,请吧。”
柳云声盯着檀沉黛好一会儿,最后只能笑道:“那再见啦,师兄。”
随着蛰虫关上门,室内终于再次安静了下来。
檀沉黛翻书的动作却越来越缓,胸口积攒的烦躁也愈加浓重。
自出关后,他便有了这些异常。
法术符文依旧能一目十行,且掌握不难,偏偏心中时常焦躁,所施法术时也不免多了戾气。
还有读文研学时,一拿起书卷就会感到一阵反胃,连带着步入这间静室,都能让他感觉到无比的压抑。
往往这时,离开这座房舍、离开堪虚殿便会好些。
思及此,檀沉黛合上书,走入内室,掀开卧榻。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面具,正是那个叫林游青的女子送给他。
他垂眸凝视,许久后他俯身想要拿起面具。
另一只手却先一步拿走了他。
“你为什么不杀她?”
檀沉黛冷漠如冰的脸有了裂缝,他看向一旁。
面具被抛在空中,又被一只手稳稳接住,轻轻盖在那人脸上,“万一她说漏了嘴,被师尊,被家主他们得知,那该如何是好?”
檀沉黛身体绷紧,死死盯着突然出现的家伙,风力缠着指尖,蓄势待发。
这是他最意外的异常,自他闭关修炼时、从肮脏念头里扎根孕育而出的怪物。
“你为何又不杀他?”
面具移开,露出里边的那张脸。
和檀沉黛一模一样的五官,但却又有细微的不同。
浓却秀气的眉微挑,一对凤眼眼尾上扬,泛着胭脂般的红,总是毫无弧度的唇在他脸上扬起一个嚣张的笑容。
“他聒噪、不知好歹,最要紧的是,他怀疑你。”
蛊惑人心般的话语搅得檀沉黛脑中疼痛不已,指尖的风力凝成几枚锋利的风刃,刺向那道身影。
“闭嘴。”檀沉黛强压住体内暴乱的气息。
风刃接触的瞬间,那人化作一股黑雾,扑向檀沉黛,语气里满是哀怨:“你真懦弱,明明我才是站在你这一边,你不杀那些人,却要杀我?”
一只鸟儿从窗户外飞了进来,它落在地板上,一跳一跳,跳进了内室中。
它歪着小脑袋,滴溜溜的眼珠倒映出内室里唯一的人。
男子倒在床边,身旁落着一张面具,白衣上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像是蠕动的细虫,互相纠缠交织。
鸟儿犹豫片刻,最后扑朔着翅膀飞到男子身上,小嘴啄向黑气。
黑气如蛇缠上毛茸茸的小鸟,用力一绞。
有什么东西砸在地板上。
檀沉黛猛然从撕扯他的念头中惊醒,冷汗滑落,他一动,泛红的眼睛落在地板上的小尸体。
他眼神往外一递,偌大的室内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可那道声音还在说话。
“你放心,我会帮你,毁了一切。”
檀沉黛脑中撕扯感愈加强烈,像是要硬生生把他拽成两半,他不堪痛楚,身体在地板上蜷缩。
“只要你把你交给我,你不愿意面对的牢笼、不愿意杀的人,我都可以帮你毁掉……”
意识逐渐模糊,檀沉黛咬破唇,些许的清明驱使他跌跌撞撞地从内室的窗户翻了出去。
离开,离开这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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