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气泡水

　　还是周二
　　宁以恩八月直至第一次月考前的晚自习全都请假了。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下课铃打响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几乎一窝蜂地冲向食堂或操场了，宁以恩不想在这么人挤人的时候下楼，也正好还有几道题没写完，就准备写完再回家。
　　他们教室的位置很好，从这边窗户往外望去，是毫无遮挡的天空——下午五点的天空被微微落下的太阳染成了鲜艳的橘红，炽热而又带着无限活力。
　　被最后几道题卡了好几分钟，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的时候已经有一些同学吃完晚饭回教室了。
　　“学长，学长。”宁以恩走到教室后门门口的时候听到有人喊，刚开始没以为是在叫他，转念一想好像高三生在学校已经没有学长了。
　　“宁…宁以恩。”说话的个女孩，看着有点小，不太像高三生，“可以请教你道题吗。”
　　“或者你先去吃饭，等等我再问也可以。”见宁以恩过了几秒还没有开口，她补充道。
　　“我晚自习请假准备回家了，你看，要不问问别人，或者明天呢。”宁以恩自认为不是一个很乐于助人的人，而且他确确实实想赶紧回家。
　　“我昨天刚转到这个班，一个人都不认识，”她说，“当然如果你觉得麻烦，我还是——”
　　“嘿，妹妹。”话才说一半就被刚从后门进来的罗耀打断了，嬉皮笑脸的，语气带着点戏弄，“你叫我一声哥哥，我把我们班谁成绩好，谁谁哪门课最好，全都告诉你怎么样。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都还能告诉你谁适合发展成对象。”
　　然后又望了一眼宁以恩，意味不明“有的人的好成绩，还不知道怎么来的呢。”
　　女生脸很黑，但没有反驳，不过也没接话。
　　罗耀也不管这些，有挑了挑眉“怎么样，叫声哥哥听听，保准这些题找到最合适的人给你讲。”
　　“我也没那么急，书给我看看吧。”宁以恩实在看不下去，其实对自己阴阳怪气也没什么，但很讨厌这人如此对待他人，“不介意到我座位上去吗？”
　　“哦哦好的，谢谢学长。”女孩把书递给他。
　　罗耀见调戏不成，朝着宁以恩的背影竖中指，“装啥装，装货！”

　　“这道题得先建系……然后再……”
　　“懂了吗，”宁以恩把笔放下看向她，“你等下可以先再写几道这样的题，要是还有不太会的明天再来问我就好。”
　　“懂了，谢谢。”
　　“没事。”
　　“哦哦对了。”她笑了笑 ，又想起自己好像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唐宣翎，令羽翎。”
　　“嗯好，我先走了。”宁以恩理了下桌子，站起来准备转身。

　　路誉年是在宁以恩给人讲题的时候回教室的，见有人坐在这里学习，就默不作声地靠在后面柜子上等着。
　　宁以恩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后面有人，而转身的时候路誉年恰巧又往这边凑了一下，两个人就这样鼻子对鼻子的挨在了一起。
　　良久两人都没开口说话——感受着各自分别的心跳加速。
　　宁以恩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有心理准备的被吓到了，路誉年则是突然理解了帅到失语的感觉——几缕碎发随意的搭在额前，鼻梁高挺得很优越，眼眸深邃而清澈，闪着星星般光芒。
　　同他与他初见的那次一般，如阴雨后的清风徐徐，吹走所有沉闷，再一点点沁润心灵。其实那天也许只是宁以恩很随意的一抬眸，但路誉年一直记了很久很久。
　　但很显然，现在无论是时间地点还是姿势，都非常不适合回忆。
　　“学长，额，嗯，宁以恩同学，抱歉。我……”路誉年往后退了半步，语言组织系统还没恢复，用手摸着后脑勺对宁以恩笑笑。
　　“没事，是我没注意，”他背起包，朝着路誉年和唐宣翎挥了下手“我先走了，明天见。”
　　没走几步又转过头看着路誉年，“很帅”他的口型应该是，路誉年没听清，只是在他走后还愣在原地了好一会。
　　连太阳染红了天边的一大片云彩，衬出难得的美丽晚霞他也没有意识到。
　　我一定会和他成为最好最好最亲密的朋友的，晚自习的时候，路誉年望着窗外泛着金光的一轮月发呆，默默想着。

　　路誉年又想起了那天。
　　是三月某天的早晨，准确来说是3月11日星期三。路誉年觉得自己会一直记得的一天。
　　大雨下了整夜，一摊又一摊积水留在了坑洼不平的路面上。
　　路誉年起晚了，单车蹬得飞快。旁边车道上全是疾驰的车辆，速度快得像是要起飞，一次又一次的水花飞溅。
　　前面就是一摊不浅的积水，而后面的车也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怕被溅一身脏水，路誉年想着干脆骑到人行道上，但他低估了人行道台阶的高度和地面的湿滑程度，把方向往右一偏，成功连人带车摔在了人行道边。
　　其实也没多窘迫，真的，毕竟学自行车的时候也不是没摔过，他安慰自己，只不过是手掌和指尖都磨破皮了还蹭上了地上的脏水、路过的飞速行驶的车溅起的水花也淋了一些在身上、看天气预报以为不会冷所以只穿一条校裤出门结果摔一跤膝盖狠狠磨破。
　　都没关系的，只要再骑快点，起码今天不会迟到。
　　他拍了下手上的灰——破了的地方相互摩擦把他疼得龇牙咧嘴，扶起单车骑上去猛地一蹬，结果刚刚的一摔让自行车掉链了，蹬了一圈空然后又摔一跤。
　　很巧不巧这时候还有同班同学从他身边经过，尖锐的笑声传入他耳中“路誉年加油啊，看来我不是最后一个到教室的了。”
　　宁以恩就是在这个时候降临的——用降临并不准确，只是朝他走来，微笑屈膝向他伸手“同学要帮忙吗。”但在路誉年眼里就如同天使从光中降临，无比美艳。
　　漫天黑云好像也就是这时候被风吹开，太阳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光芒，也许空气中的分散质粒子大小刚好处于一到一百纳米之间，丁达尔效应形成，光的形状都美好得清晰可见。
　　路誉年本来还想逞能说自己能行，但手掌膝盖和屁股传来的阵痛无不提醒着他，最终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宁以恩然后借力从地上起来。
　　宁以恩粗略地看了一眼他的手，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和几根独立包装的碘伏棉签，“可以先简单处理一下，到学校了最好再去一下医务室。”又蹲下看他单车的掉链情况。
　　抬头时看路誉年手脚笨拙，又补充指导到“先拿纸巾把手上的水吸一下，轻轻的一点一点粘，然后把棉签一头掰开让碘伏留下来再擦拭——是不是不太好掰，我来吧。”又伸出手接过刚刚的棉签，低头拆开。
　　路誉年有点呆住了，静静站在这里看着，连手上的擦拭动作都忘记了
　　——他刚刚的心跳很快，是因为对面的人吗，其实路誉年有些分不清，也许只是吊桥效应吧，肯定刚刚摔下来的时候就心率加速了，肯定是——不过其实，就算有人站在傍边告诉路誉年“你这就是心动”，当时的他肯定也不会相信，毕竟男生又怎么会喜欢男生呢。
　　光正好落在男生的侧脸上，这使本就立体的五官显得更加优越，不过即使有暖阳的烘托，他的长相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淡感。其实更像精致的洋娃娃，脸上的每一处都显得完美无缺。
　　“同学，”宁以恩把棉签递给他，“单车掉链，你看是推到维修店去修，还是我先帮你弄一下。”
　　“要不我自己来吧，就不麻烦你了。”路誉年说着就要蹲下上手，被宁以恩拦住了。
　　“手破了，再挨到机油真该发炎了。还是我来吧，很快的。”
　　“可以吗，那真是太感谢了。”
　　“嗯。”

　　宁以恩弄单车的时候，路誉年就站在旁边，觉得什么都不做有点尴尬，于是主动挑起话题，“同学，你今年高一还是高三啊？”
　　“高三。”
　　“哦哦，比我大一届，那马上就高考了，学长高考加油。”
　　好尴尬好局促，其实路誉年觉得自己平时挺健谈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僵在这里，好在掉链情况很容易修好，也不至于尴尬太久。
　　“真是麻烦你了学长，还害得你弄一手乌漆嘛黑的油。”
　　“没事，等下去洗洗就好。”其实他语气是淡淡的，但听在路誉年那里就是很舒服，“我看你有点摔伤了，没什么问题吧，等下最好还是去医务室看看。”
　　“嗨呀，这有什么，小时候经常摔，皮糙肉厚的没事。”他摸了摸后脑勺，朝宁以恩笑“就是等等又得课间溜去食堂，那早餐实在不敢恭维。”
　　“三明治，”宁以恩闻言从包里拿出来一个，“你吃吗，我自己早上做的，做多了。”
　　“啊，啊。”路誉年顿了一下“那谢谢学长了。”然后伸手接过“要不加个联系方式，我周末请你吃饭表达一下感谢。”
　　宁以恩看了眼表，“抱歉我还有点事，有点急，先走了。”
　　确确实实耽误了人家很多时间，路誉年也没再强求，只是后来想起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特别短暂的一段时光，也许从摔倒到再见前后都没经过十五分钟，但在路誉年的脑海里已经回忆了成千上万次。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拨云见日的阳光很美好，那次的三明治是路誉年从小到大吃过最好吃的一个。
　　但其实，这段过往早在回忆中不知道被美化了多少，最终成为路誉年脑海中最美好的样子——也许那天的空气是沉闷的，也许太阳压根没有照在学长脸上，学长也从未歪头朝他笑而只是冷淡的帮忙，又也许路誉年从来不善于观察生活，也不会知道那天的天空到底有没有产生丁达尔效应，或许一切都在他的记忆中产生了偏差，变得超出了原来千百倍的美好。
　　不过没关系，将美好留在脑海里就好，没人规定回忆必须原汁原味，就是算经过千百次的修饰，他仍然也只是回忆——让人无比雀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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