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旧事

　　“我知道，”方苍嘴硬道，“他刚刚说了，是给人打药然后做成收藏品。”
　　窗外有人靠近，林儒收从窗边收回视线，示意二人从后门原路返回。
　　“你会亲眼看见的，不着急。后来呢，你怎么逃出来的？”
　　“刚刚房间里躺着的那个人，是负责看管我的鸬鹚，我就多看了他两眼，他就把我带出来了。”

　　林儒收脚步一顿。
　　思忖片刻后，林儒收觉得黎术所言非虚。

　　“你还记得蛞蝓的地下实验室怎么走吗？我得过去把它炸了。”
　　黎术和方苍两人都没想到，林儒收此刻的需求不是找个桥洞回复体力，而是紧锣密鼓地揣着炸药炸地下实验室。

　　黎术一把拉过林儒收，把人按在不透光的小巷里。
　　林儒收眼里的红血丝多得快要溢出来，昨天新换上的衣服此刻也变得脏污一片。
　　方苍和黎术把林儒收围在角落里，一人一边压住想要反抗的林儒收。
　　“你睡会儿吧，附近没有人，我都查看过了，有人我再叫醒你。”

　　方苍不敢把小黑虫的画面反馈交给林儒收，小黑虫内部能源告急，最多还能提供半个小时的事实画面。一旦失去小黑虫，自己也就失去了价值，林儒收就能更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扔出影墟。

　　黎术抬手晃动手腕上的银色手环，那是机械骨的休息模式。
　　“你歇会儿，没事的。”

　　“第一，你俩把手放下去。”
　　林儒收防备神色不减，抖落掉肩膀上的两只手。
　　“第二，我现在是很困，但是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睡着；第三，不用担心我会拖后腿，你们管好自己就行。”
　　一番对峙下，林儒收占了上风。

　　“为什么不直接向蛞蝓说，说你们抓到了我？”黎术不解。
　　“因为我顶着这张不管上哪儿都能当头牌的脸，蛞蝓见到我也会把我抓去当收藏品。”
　　林儒收语气坦然，丝毫没有任何心虚。

　　空中恼人的巡逻机器不断地在头顶盘旋，三人不断地找准机会躲开探查，烈日烘烤着地面和墙面，方苍感到眼前一黑又一黑。
　　“怎么了？”
　　黎术连忙搀住快要倒下的方苍，林儒收闻声回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小方块塞入对方口中。
　　“呕——这什么？”
　　“饲料块儿，械傀同款，高能量，高饱腹感，吃不死人。”
　　方苍感受着口腔里胶黏的质感，忍受诡异的气味直冲鼻腔，却始终不敢吐出去。
　　她需要完成张焕酩给出的任务，她不能被林儒收扔下！

　　“好点儿没？”
　　“... ...好多了，走吧。”
　　方苍由于低血糖导致的面色惨白逐渐消失，皱着眉努力遏制住酸水上涌，扶着膝盖站起身后还不忘拍拍身旁的黎术。
　　“你要不要也来一块儿？”
　　黎术抬手拒绝林儒收好意。

　　地下实验室的后门内外上锁，正当林儒收蹲在地上思索时，黎术悄然上前，轻声道：“我来试试。”
　　指甲片大小的芯片被贴在门上，金色丝线以芯片为中心四散开来，直至颜色变淡到肉眼无法观测。
　　黎术操纵个人终端开始破解，另外两人没能得到共享权限，只能瞧着黎术抬手在空中比比划划。

　　“好了。”
　　伴随着黎术开口，门发出“咔哒”的声响。
　　方苍闻言收起手中的机械小蜘蛛，林儒收抬手推门，同时像是想起来什么事，回头问到：
　　“里面的固定监控你能黑掉吗？”
　　“进去后找个安全的角落，这个工作量，我需要两个小时以上才能做完。”
　　林儒收大拇指和食指比圈，示意没问题。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通往地下的甬道，方苍估算着地下面积，把回收的小黑虫尽数放出，在能源耗尽的最后一刻，方苍递上了地下实验室的全息图。
　　“谢谢，等黎术把所有的固定监控黑掉，你这些小黑虫就能光荣下岗了。”
　　林儒收收过全息图，状若不经意地给方苍解围。

　　要是小黑虫真像方苍表现出来的那样，画面清晰，续航能力强，初见黎术时方苍怎么可能还会被地上的尸体吓一大跳，又怎么可能对破门而入的鸬鹚和械傀一无所知。
　　方苍没听出来林儒收早已识破了自己，只是暗暗高兴，不会再有露馅的风险。

　　每隔一段距离，甬道侧边就会出现一块储物隔间。
　　三人走到最后一个隔间停下脚步，黎术如法炮制，将破译芯片贴在甬道尽头的金属墙面上，示意自己将要开始破解。
　　方苍背过身去，掏出自己的机械小蜘蛛开始拆解。
　　望着路线单纯的来路和去路，林儒收抱胸坐在储物隔间门口，闭目养神。

　　血腥气丝丝缕缕闯入众人的嗅觉范围，甬道内泛着来自地底的腥湿潮气，方苍挪动身体向黎术靠去，轻声问道：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黎术腾出一只手，轻轻握住方苍手腕上的穴位，开口安慰道：“是有些腥味，你别害怕。等会儿进去以后味道会更重，你做好心理准备。”
　　罕见地，林儒收靠着隔间的房门，闻着血腥气，陷入了沉睡。

　　当沉重的呼吸声戛然停止，方苍和黎术见林儒收倏地睁开双眼，那双眼本是如星辰璀耀，在细细打量二人后，像是回归现实，又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最终归于沉寂。

　　“都准备好了吗？”

　　林儒收活动着身体推开甬道尽头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火红一片。
　　一眼看不见尽头的传送带上满是洁白色的“茧”，廉价的宽厚纱布包裹着鲜红色的“蛹”。
　　粘稠的液体顺着传送带的缝隙滴滴哒哒落在地上，褐色的地面每走一步都在拉扯着鞋底。
　　顺着闸机开合的巨大声响看去，那是一台不止工作了多久的焚化炉，透过一米宽的开口，可以窥见宛若烈日般永不停歇的火焰。

　　“别吐。”
　　林儒收沉声警告方苍。
　　黎术颇有分寸地隔着衣物把方苍搂在怀里，使其避开那些有视觉冲击的画面，方苍梗着脖子冲林儒收说：“不会。”

　　“哪个门？”
　　“左边。”

　　顺着传送带一路溯游而上，开门的瞬间，林儒收扔出匕首精准刺穿对面人的心脏。
　　本想掏刀解决掉其余人，不料无论是面对闯入者，还是面对同事被刺杀，其余几人都毫无反应。
　　林儒收上前回收匕首时发现，这些人既不是械傀也不是鸬鹚，只是普普通通的人，体内没有任何能够引发爆炸的装置。
　　这间房内所有人都穿着防水服，手上处理着厚重的动物皮毛。

　　“嘶啦——”“嘶啦——”
　　这些声音没有被任何外因打断，每个人似乎都沉浸于他们手头上的工作，像是被程序设定好的机器。
　　黎术感到怀里的方苍浑身僵硬，下一秒便是猛烈的颤抖。

　　“是... ...是人... ...是兽化者。”
　　林儒收神色平静地掏出一把小型手枪塞进方苍手中，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下一道门。
　　“他们都已经疯了，你来决定怎么办。”

　　这是对方苍的考验。
　　随着门栓被转动，林儒收听到了子弹出膛的声音。
　　是啊，这里马上就会被炸毁，那些不知疯癫了多久的人，治不好，也逃不出去。

　　方苍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止，子弹准确无误地没入他们的眉心，那些惹人抓狂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你解放了他们。”
　　林儒收听见黎术如是说。

　　下一扇门后，是三人高的药剂储蓄罐，里面盛着褐红色的药剂，那是次等中的次等涅克塔。
　　三人规划的路线似乎绕过了注射药剂的房间，此刻众人仰头看着那庞然巨物，所有人都萌生起了同一个想法。
　　——毁了它。

　　“参观得怎么样？”
　　从玻璃储蓄罐后走出一个人。
　　那人缓缓踱步，手里握着一支鲜红色针剂，看起来像涅克塔，但又不完全像。
　　林儒收目光聚集在来人脖子上的狗牌，那人的狗牌上也有着一颗明晃晃的红色宝石。

　　“听说你是外城戏园子的头牌。”
　　林儒收脱去宽大外套，露出里面流畅的肌肉线条：“看起来你是昴日城的头牌。”
　　“我今天本来可以好好休息一天，你真是让我好找。”
　　“不好意思。”
　　“算了，你的人头值十万兑币，你旁边那个美人和那个搭头也值十万兑币，架起来二十万，我不亏。”

　　那人单手推开针剂保护套，一针扎入大腿，棕色毛发顿时布满他的全身。
　　林儒收俯身，浑身爆出灰蓝色长毛。
　　“你身上可没有赏金，我亏了。”
　　不确定那玻璃罐是否能承受枪械的爆破，林儒收迟迟不敢开枪。

　　一灰一棕两道声音反复撞击，像是两架机甲用着最原始的手段，试图倾轧对方。
　　在一声声的撞击声下，地面上随着二人的动作出现一道道红痕，当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再度响起时，一声枪响结束了战斗。
　　林儒收看着地上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毫不留情地一掌把它们搅了个稀碎。
　　“谁开的枪？”

　　黎术默默举起手。
　　“打得真准。”
　　林儒收收起兽化特征，反手检查着身上的伤口。
　　除了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其余只是一些擦伤。

　　“这里还有半管子药，你拿着，回去一起研究研究。”
　　林儒收捡起地上的注射器，重新套上保护套后丢给方苍。
　　见林儒收扯下那人脖子上的狗牌，又慎重地将它放入口袋，方苍问道：“那个东西有什么用？”
　　“一个身份牌，拿着能兑换这个人在这座城里的所有积蓄，出去以后要是有机会，还能赚一笔，没机会就算了。”
　　林儒收的语气轻松，像是平白在路上捡了张卡。

　　一张身份牌，里面记录着这个人在戏园子打的每一场角斗，记录着这个人进入影墟参与的每一场大事，记录着这人的名字，这人的生平。
　　三人计划的路线不过是从地下实验室的一扇门，一路布置炸药，直至另一扇门。
　　此刻众人发现，那名头牌闯入房间的方向与三人计划前行的方向一致，也就是说，她们不得不绕路了。

　　林儒收站在门后，按照地图展示，门后应该是一道长廊，长廊两侧有数以百计的房间。
　　见林儒收没有下一步动作，两人同时开口：“怎么了？”
　　“你，去开路。”
　　林儒收指着黎术说到。
　　黎术：？
　　林儒收：“后面的路不在计划范围内，我会迷路。”
　　门后深灰色的长廊像是一条时空隧道，复制粘贴式的铁门在相同的间距下无限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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