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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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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的书桌边。
阿不思·邓布利多放下手中的叉子,盘中只剩下蛋糕碎屑。
“这位女士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相处。”
对于哥哥的评价,阿不福思很是叛逆地冷哼一声:“那是因为你没和她面对面相处。但凡你亲自跟她说几句话,就知道我说的一点儿都不夸张,是吧、伊莎?”托着脸的男孩问坐在自己旁边的伊莎贝尔。
她的灵魂正在文字中游行,不曾注意到周围的声音,也就没有答话。
“伊莎!”阿不福思大叫:“伊莎贝尔·卡特!”
女孩这才扭头看他,蓝色眼睛里写满迷茫:“抱歉、你们说什么?”
阿不福思并不准备给她复述一次,撇开目光不去看她;对面的阿不思则好心地提醒她,他们刚刚在谈论住在隔壁的那位巴希达·巴沙特女士。
伊莎贝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还没有见过她?”
“我妈妈或许去拜访过一次,不过我没有。”阿不思回答。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们俩一定会非常喜欢对方的,说不定还是一见如故的程度呢,伊莎贝尔想。于是她提议:“你还是尽早去看看,她家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已经能想象到阿不思见到那满屋子的书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了。他这人最好相处的一点就是,过生日那天、你永远不必花费心思猜测他的喜好。为什么?因为、你只要送一本书就好了,他肯定会十分乐意接受这份礼物。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阿不思就是传说中那类呆板的书呆子。他的智慧是一种灵性的、巧妙的智慧,来源于范围广阔、富含深度的知识,如同流淌的水,而非沉重的石头。
“感谢阿不福思,我听说过了。她还是位魔法史学者。”
“说起这个——”阿不福思调转话头:“阿不思、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阿不思询问细节的时候,伊莎贝尔也看向阿不福思,好奇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男孩对着天花板哀嚎:“救救我,去当她的‘助手’吧!我实在是受不了那些稀奇古怪的词语了!”梅林知道他究竟有多讨厌那些看都看不懂的手稿!他真想摔下笔潇洒地夺门出逃。但、想想伊莎贝尔吧,他怎么能把这可怜的女孩儿一个人留在那儿?思前想后,这种折磨人的苦差事,只有交给阿不思了!
“这是你自己欠的债。”阿不思说。
言外之意,谁欠的债谁还,他可没那么好心地帮他。
阿不福思简直要昏倒了:“不——!”
他自暴自弃般地把头埋入双臂间,好像羞得不敢见人。
“加油。”伊莎贝尔叹口气,为他默哀几秒,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对方头发的柔软质感不禁让她联想到那只黑色的猫儿。自阿莉安娜过完生日后,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它的影子了。它去哪儿了?或许是在山谷的树林里、自由自在地晒太阳吧。
阿不思盯着女孩那只白净的手。
“你们还要‘工作’几天?”他一说话,阿不福思便露出一双眼睛,眉毛皱得紧巴巴、瞪着他,没好气地说:“反正你又不愿意帮我,问那么多干嘛?”
伊莎贝尔点着手指算了算,他们原本约定了半个月,“还剩下四、五天。不过这位夫人愿意指导我学习魔法史,我每天都要找她检查笔记。”
“你疯了吗,伊莎?”阿不福思突然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晃了晃,“你不能跟那个‘老巫婆’走得太近,不然你就会变得和她一样可怕,你冷静点啊!”
想想吧,他就要失去自己可爱的伊莎贝尔了!
阿不思不赞同道:“阿不福思、停下。对伊莎而言,这是件好事,你该高兴的。”
“好了好了、阿不思说得对。能接受她的教导是我的荣幸。”伊莎贝尔握住肩头那双不安的手,把它们轻轻扯下来,“阿不、巴沙特女士是位温柔的人,她只是……不太擅长表达自己。更何况,你对她的偏见未免太大了。”
“好吧,看在你的份上……”阿不福思咬牙说:“我会陪你过完最后几天的。万一你后悔了,总得有个人想办法把你从那幢老房子里救出来吧。”
伊莎贝尔笑着说:“那就谢谢你咯,我勇敢的骑士。”
女孩话音刚落,阿不思咳嗽两声,夺走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事实上,阿不福思、我会帮你的。”
男孩听了这话,先是巨大的惊喜,随之而来的便是浓浓的怀疑。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瞄着对面哥哥的脸,心想他可不是那种会故意恶作剧的人,谨慎地问:“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阿不思摇摇头。
好耶!阿不福思立刻放了心,恨不得直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虽然他们这兄弟俩自从更小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过任何身体接触了。
事情就这样商量好了。阿不福思可以去找他的伙伴们玩一些男孩子该玩的、活泼的游戏(你知道的、誊写手稿这事儿毫无疑问得被排除在列表之外),而阿不思和伊莎贝尔则继续听从自己的心意,在书籍的海洋畅游。
见到阿不思的第一天,巴沙特女士没有什么特殊表示,反而有些松了口气地说:“托梅林的福,终于不用再看见那男孩儿狗啃般的字迹了。”看来他们是彼此相互折磨啊,伊莎贝尔忍不住发笑,要是阿不福思听见这话,又要埋怨对方是位邪恶且刻薄的老巫婆了。
在阿不思的帮助下,两个人的誊写效率出奇得高。毕竟之前阿不福思写得慢,伊莎贝尔不得不承担更重的书写分量,这下成了对半开,自然轻松许多。对他们来说,誊写手稿并不是件无聊的事情,恰恰相反——想象一下,你可是除作者外、第一个见到即将发表的重磅作品的人欸,甚至比出版社的编辑还早!而且,他们从中也吸收到不少东西,和又读了一本著作差不多,手写一遍的印象也更加深刻。
没到上午十点,两人就宣告收工。老女士只是坐在椅子上闭目冥神,也许脑子里还在想文章的可修改之处。伊莎贝尔、她则带着阿不思欣赏对方令人瞠目结舌的藏书馆。是的,那些个厚重、整齐、精美的藏书数量可观,单是用眼睛扫一眼都觉得无比舒适。
“真希望我现在就能读懂它们。”阿不思的手指拂过书脊,感受着代表了才华与积淀的文字,脑海中闪过无数位贤者的脸庞。
“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读懂的。”伊莎贝尔靠着书架,凝视着他的侧脸。时光如同在这一刻定格,她一点一点将少年青涩的面容、将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刻在心中的画布上,思绪不由得飘远了——她知道他终将成为魔法世界最伟大的巫师,没有之一。
然后鼻梁上的触感唤醒了她。
是阿不思用指尖点了下她,他说:“你在发呆。”
伊莎贝尔这才收回目光:“我只是高兴,幸好你来了。”
男孩侧着半张脸看她,露出恬然的微笑。然后他扭头,正对着书架,好似不经意地问:“这下你知道谁才是最与你合得来的朋友了?”
“什么?”伊莎贝尔不解。
阿不思踮起脚尖,从头顶的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无论如何——”他把书放入她的手中,笑着说:“你最好的朋友都是我。”
伊莎贝尔低头一看,那是巴沙特女士交代他们回来时记得捎带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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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尔拿着书,和阿不思回到巴沙特女士的办公室。夏日的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令人昏昏欲睡。我们可敬的老女士正向后仰倒、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她的脑袋朝右边歪着,一副眼镜还架在鼻梁上。
她一定是累坏了。伊莎贝尔亲眼目睹了对方这周有多么辛苦,基本上是早上七点半起床,除了用餐之外的时间,全部都坐在桌边,不是修改手稿就是查阅资料。夏天的下午时段极其容易犯困,连尚且年轻的伊莎贝尔写字写多了都觉得困顿,更何况年近百岁的老人家?
这太正常不过啦。女孩儿把书轻轻放在桌上,又蹑手蹑脚地凑到老女士身边,把眼镜取了下来,放在眼镜盒中。对方睡得很沉,没有任何反应,连睫毛也静止不动。
然后,两个孩子很有眼色地溜去一楼,没有打搅巴沙特女士的好眠。为了方便伊莎贝尔烹饪,对方给她留下一个钱夹,里面装着不少零用钱。这时候约莫到了十一点,也该做午饭了,于是、两个人先是一起去采买了些新鲜的材料,然后开始准备大餐。
伊莎贝尔一面把肉和蔬菜从纸袋中一一摆出来,一面对着阿不思说:“你可以帮我洗菜。”
“别小看我,伊莎。”阿不思说着,解开袖扣,往上叠起袖子,防止被水浸湿。这男孩儿可没少当母亲的帮手,如果你认为他是个只会洗菜的小傻瓜,就大错特错了。
伊莎贝尔看着他熟练地把西蓝花切成瓣,又往盆里倒了盐水,才把它们统统丢进去清洗一番。他搓洗着绿色的伞瓣,又盯着她那张略微惊讶的脸,打趣说:“别这么看我。你知道吗,或许我还会做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好吧……”伊莎贝尔乐了,“我还以为你只会吃甜点呢。”
两人的第一次合作非常顺利。他们花了十几分钟就备好全部的菜,只剩下煎和炸以及煲汤这几个步骤了。伊莎贝尔把平底锅放在炉火上,回头看阿不思。他正用干毛巾擦拭双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
女孩问:“不来露两手吗,邓布利多先生?”
阿不思往后退了两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接下来恐怕得看你的了,卡特大厨。”
是的。
他不是个只会洗菜的小傻瓜。
他是个不仅会洗菜,还会切菜、而且刀工很好的小傻瓜。
伊莎贝尔忍住笑,夸道:“好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阿不思鞠了一躬:“感谢您的鼓励,我不胜感激。”
又过了大概四十分钟,卡特大厨终于结束今天的历练,往餐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美食。她解下围裙:“阿不思,麻烦你上楼叫醒女士,可以开饭了。”
男孩这便上楼去了。伊莎贝尔坐在椅子上休息,她有些热得慌,猛灌了一大口凉水。可没一会儿,她的心还被淹没于盛夏的热浪之中,尚未平静、便立刻砰砰砰地躁动起来——
阿不思几乎是飞身下楼的。
他神色凝重:“伊莎,你上楼看着她。我去叫医生。”一交代完,不等女孩说话,他飞奔而去,连眼睛都捕捉不到他拉长的背影。
发生什么事了?伊莎贝尔的心猛地坠落,充满了不安的感觉。她顾不上细想,两步并作三步地跑上二楼,推开办公室的门。
天啊!
巴沙特女士依然睡着!
女孩赶紧跑到她身边,摇了摇她的身体——仍旧没有反应。有些话本不该说出来,可用这些话来形容当下偏偏又再合适不过。老女士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就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的尸体!伊莎贝尔被自己产生了足有一秒钟的念头吓得双手颤抖。
我究竟在说什么?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女孩努力集中注意力,不让它们跑去奇怪的地方。很快,她镇静下来,下楼打了一盆凉水,把毛巾弄湿,搭在老女士的额头。她发现对方流了很多汗,虽然自己的行为大概率也是无用之功,但如果睡梦中的她能感到凉快一些、好受一些,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夏天实在是太热了。
伊莎贝尔不清楚自己满身的汗是因为太阳还是因为紧张,她背后的衣服湿哒哒一片,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黏腻之感。她觉得自己的喉咙也是干燥的,如同祈求雨霖的沙漠地带。她多么想喝一口水,可她不敢、她怕巴沙特女士突然做出不适的反应……
幸好,医生来了。
伊莎贝尔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两个孩子如今早感觉不到饥饿,他们围坐在床前,眼巴巴看着医生对病患做各种各样的检查。伊莎贝尔真该去照照镜子,那样的话、她就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了。她像一只受伤的野猫,蜷缩在椅子上,在犹如凛冬的寒气中瑟瑟发抖,而室内明明又闷又热。
这姑娘止不住地害怕、她打心眼里害怕老女士就那么一声不响地离去,她的呼吸是那么微弱!她控制不住地想起自己的老院长,那位慈爱的、祖母般的院长。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死亡,在一个阴雨天,那位夫人永远地沉眠于地下。她站在一个个黑色的大人之间,看着泥土一点点掩盖掉对方的脸庞,可她觉得她还在朝自己微笑,那天的雨凉透了她的——
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阿不思的目光不曾离开她,他的声音平稳:“会没事的。对吗、医生?”
看着他的眼睛,伊莎贝尔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她好像从空中落了下来、平稳落地,躲入大地之母踏实的怀抱。是阿不思亲手把她拉下来的,她回握住他的手。
医生带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哦,她没事、她没事……”医生扶了下眼镜,“我看她是过度劳累,加之天气燥热,耐不住就昏倒了。年纪大了,可经不住折腾啊……”
他给老女士开了药剂,但其中一副没有现货,得等到傍晚才能拿。两个孩子给她喂下其余的药,才放下心来,多少吃了些中午的食物。阿不思先回家告诉妈妈自己晚上要迟些回来,伊莎贝尔托他也给自己的妈妈带个口信,之后便坐在床边等巴沙特女士睡醒。
下午三点的时候,老女士睁开了眼睛。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昏昏沉沉的感觉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紧接着就看见女孩儿给她端了一杯热水。
“伊莎贝尔,我要你们拿的书呢?”她接过水,放在床边的矮柜上,问。
“医生说您需要休息,别看了,女士。”
“我没事,拿过来。”巴沙特女士又想起,“还有眼镜。”
女孩儿站在原地,不肯动作。
老女士长长地叹口气:“孩子、难道你想让我无聊死吗?”
她上半身坐起来,靠着墙壁,认命般地同伊莎贝尔大眼瞪小眼。
“或许您想看些别的、不那么费脑筋的东西?”
“嗯……说来听听。”
女孩儿转身走出房间,很快回来了,手中拿着一本故事集。老女士十八岁以后就再没有读过像故事这样容易理解的文字,但当伊莎贝尔坐下来、翻开书,用少女独有的柔和嗓音读起来时,她不得不承认,经典是深邃的、足以超越时空的。
阿不思回来时,拿上了药,又顺带给每个人带了热牛奶和三明治作为晚餐。老女士想必是饿坏了,一个人吃了整整两个配料丰富的三明治。
日落西山,两个孩子该回去了。伊莎贝尔把书放到远处的桌上,确保巴沙特女士够不着,才与她告辞。她又提醒她晚上早点睡觉、好好休息、不准偷偷看书或者是改手稿。对方紧紧抿着嘴角,很是不情愿地“嗯”了几声。
“那么,回头见,女士。”女孩儿正要合上门,巴希达·巴沙特女士对着她说:“该叫老师了,伊莎贝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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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像往常那么热。
前几天刚下了小雨,空气凉爽清新,太阳光恰到好处。
伊莎贝尔·卡特坐在草地上,蓝色的眼睛有如岸边的溪流。风吹过,她伸手拉下帽檐压住飘飞的头发,又整理好耳边的碎发,重新摆出原来的姿势。光把她的影子拉长,投出一片淡色的阴影,化成阿不思·邓布利多笔下的素描画。
“阿不思,我能休息会儿吗?”
“别动、再坚持一下。”男孩儿一面揣摩着画板上的线条,一面观察着不远处的、他的模特。伊莎贝尔实在忍不住,稍微仰头,伸长了脖子,他便发现她的下颌到肩颈处的曲线走势优美,比得上滑水翩飞的天鹅。他想记录下女孩最美丽的时刻,却被其他人打乱了思绪。
阿莉安娜小跑着跳进伊莎贝尔怀里,活像一只兴奋的小羔羊。而年纪稍长的女孩因冲力向背后倒了一下,用手掌按住温热的泥土,支撑着身体。
小羔羊用鼻腔咩咩地叫着,跟她说:“伊莎,和我一起捉蝴蝶吧。”
伊莎贝尔从来不是个会狠心拒绝的人,特别是面对阿莉安娜。但她也不忍心拒绝阿不思,便露出为难的眼神望着他,好像他是个不近人情的人。梅林啊、这是何等的误解,他怎么舍得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远山在后,阿不福思拿着捕蝶网走近了。
他说:“坐这儿晒太阳有什么意思?快来。”
那幅画才画了三分之二呢——没办法。阿不思仿佛听见自己在心中叹息的声音,当然啦、他表面上没这么做。表面上、他只是把画板放到草地上,整理好铅笔,站了起来,用手扫去裤面的碎草屑。看见他这么做,伊莎贝尔才笑着起来,紧握着阿莉安娜的手向远山走去,阿不福思在更前面带路。
四个人犹如颜色各异的点落在画布上,以均匀的速度行进着,拉成一条疏松的线。
中间两个点一大一小、挨得极近。紫色那个是阿莉安娜,咿咿呀呀地哼着歌;蓝色那个是伊莎贝尔,附着小姑娘的乐句给她唱和声,然后两个人突然同时发出笑声。
前面那个黑色的点纹路潦草,是阿不福思。他大步没走多远,便回头望身后的几个人,大声说“走快点、走快点”,像个着急回家的牧羊人。
阿不思慢悠悠地走在队伍末尾,目光收揽前面所有的人——他们是他最珍惜的人,他们每个人都带着笑脸。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这份轻松淡化了他没能完成画作的遗憾情感。他想,反正他以后有的是机会画画、有的是机会为伊莎贝尔画画。
想想未曾谋面的霍格沃茨吧。
那座神秘的城堡里会有多少美妙的景色?他可以和她攀上最高的楼,从上面俯视流云和飞鸟。他们还可以坐船,从湖水中央欣赏周遭相互映衬的景色。或许到时候会下雨,那他就记着她被雨水淋湿的模样,画水珠是如何顺着她的发丝而流淌。如果飘了雪花,他得提醒她穿足够厚的服装,因为她经常心不在焉、尤其是忙着写魔法史作业的时候……
阿不思有些搞不懂了,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前后矛盾。他希望时间永远地停在戈德里克山谷,因为他最爱的人们都无比快乐;可他又希望时间往前走,开始想象即将涉足的未来会是何种光景、与伊莎贝尔一起度过的会是怎样的经历。
最重要的是走好眼前的路。
瞧啊、他们的面前是一条勉强算得上湍急的河流。
河流不深,河道上躺着几块被磨平的石头、呈直线分布,刚好形成过河的桥梁。阿不福思轻盈地跳了过去。阿莉安娜有些犹豫,这小姑娘怕水,在前后两个人的帮助下顺利渡过难关。伊莎贝尔走到最后一块石头,她迈出的第一只脚脚底打滑,身形一晃便要倒下去——
阿不思往前一跨,扶住她的肩膀。
他的裤管因此被河水淹没。
“小心。”
她的后脑勺抵在他的下颌处,他便闻到她头发上的花香。
他觉得这味道很好闻,虽然不如香水浓烈,但与她的形象不能再更加贴合了。或许你大部分时间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但当你想起来时,它一定在附近等着你想起、不曾离开。
比起伊莎贝尔的道谢,阿不思最先听到她错愕的声音。
他感受到手心里的人瑟缩了一下,然后是冰凉爬上他的脊骨,刺激得神经猛地跳动。伊莎贝尔替他挡了不少水花,衣裙正面湿了大半。尽管如此,他上衣的侧面也难逃宿命。而罪魁祸首呢,正站在河对岸幸灾乐祸地笑呢。
伊莎贝尔像一只灵活的鹿窜出他的手心,朝阿不福思扑过去。阿不思顿时觉得空荡,双手不知所措地垂下两边。他看见伊莎贝尔成功把对方拖下水、又或是对方任由她这么做,一个前倾便下了水,被她撩起的水洗了个干干净净。
阿莉安娜在安全地带看得津津有味,止不住地笑。
阿不福思很快投降:“好了好了好了、打住!我错了。”
他的头发全湿了,索性坐倒在河里只管笑。
伊莎贝尔的状况要好上那么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她拧完袖子上的水,阿不思看见她弯腰不知做了什么。然后她转身朝他走过来,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她伸出手,阿不思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往后倒退两步——她的双手紧贴他的脖子,他被突如其来的冷意惊得颤抖,差点叫喊出声。但他下一秒就反应过来,裹住这女孩儿的手。
“够了、你要感冒了。”
我们都知道人被夏天热得冒出满身汗水,再被凉风那么一吹,第二天就可以获得烟嗓和附带赠品、感冒。所以阿不思非常担心伊莎贝尔,以至于态度近乎强硬地阻止了她的恶作剧行径。
伊莎贝尔为计谋得逞而开心:“你被吓到了。”
她哪里知道男孩儿的惊吓一半是为她的计谋,一半是为她本身。
她从未像那般对他做出亲密的举动,而他呢,甚至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阿不思拿出口袋的手帕想让她擦干自己。
结果那手帕也被水沾湿、已经不能用了。
山谷里到处是蝴蝶,迷乱地飞舞,色彩跃动。
阿不福思给阿莉安娜抓了一共五只不同的蝴蝶。小姑娘把它们困在透明的玻璃瓶里,自得其乐地看了一会儿,重把瓶盖打开,看着它们飞向遥远的天际。在明丽的色彩之中,一抹棕色突兀地飞来,逆着蝴蝶的洋流向平地上的孩子们靠近——阿不思看得清楚,那是一只猫头鹰、猫头鹰叼着一封白色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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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阻止时间的流淌。如果说七月因为阿不思的生日而是个值得庆祝的时节,每分每秒都洋溢着欢乐,那么八月的推移只能让伊莎贝尔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暗自神伤。
猫头鹰只带来了一封信,那是属于阿不思的录取通知书。这意味着,九月一日那天,他会坐上去往霍格沃茨的列车。而伊莎贝尔就算苦苦等待、也等不来同样的讯息——因为她至今为止,仍然是个哑炮。
在那个蝴蝶纷飞的山谷里,阿不思接过标有他署名的信。他仿佛早知道这件事情,全然没有一点兴奋的意味。伊莎贝尔不由得想,如果换作是她的话,一定会激动地跳起来吧。
阿不思对她说:“我们很快就能一起上学了。”
伊莎贝尔下意识地想要用微笑回应他、就像往常那样。但她发现自己最终也做不出这个再平常不过的表情。那个瞬间,心中充斥的是无法控制的失落感。失落感像是杂草,挤占心脏的一个小小的角落,很快发了疯般地、长啊长啊长,她没办法忽略它们的存在。
就连她也说不清是为了自己难过还是为了阿不思难过。如果告诉他自己是个哑炮的话,他或许会失望吧。因为在此后漫长的求学生涯中,除了假期,他将再也见不到她。他们不能像现在一样每天见面。到时候,阿不思的生活里会增添许多全新的身影,那些人才是会陪伴他走到最后的、志同道合的伙伴。
所以,伊莎贝尔会发自心底地替他高兴。她的好朋友理应如此,就像天上的启明星那样闪闪发光。她不能、也没办法独占这颗星星的明辉,她只是希望它偶尔记得朝她露出一个笑脸,这就足够了。
她在阿不思的生日那天也是这么说的。
那个夜晚,他们两个坐在草地上吹风,抬头就能看见明澈的星空。
但他没有看星星,而是看着她说:“我想你会成为拉文克劳的学生。”
伊莎贝尔知道她不会,于是她说:“那么、我敢确定……”
“你会成为格兰芬多的学生。”
而且是格兰芬多历史上最优秀的一位学生。
阿不思笑了:“听起来我们都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他们足够了解对方。
“不过我还是希望我们会在一个学院。”阿不思轻声说。
伊莎贝尔也笑、她现在已经可以微笑了。但她不说话,只是微笑。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蓄了整整半年的头发。伊莎贝尔头一次觉得它们竟然会如此累赘,挡住了她的视线。好似有一根根蛛丝切割开她的视野,她于发丝的缝隙之间瞥见男孩犹如被打碎的脸。她把头发别回耳后,阿不思帮她按住了左边不安分的头发,然后用一只发卡固定住了它们。
她听见晚风带来他的声音,尽管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的近。
他说:“生日快乐,伊莎。”
可他搞错了。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她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今天是七月的某一天、是阿不思·邓布利多的生日。
“你已经送过我礼物了。记得吗?那个笔记本。”
“那个不算。”阿不思说:“我希望今天也是你的生日。然后明天就会有一只猫头鹰来敲你家的窗。到时候你就埋怨它‘你来迟了,为什么不趁我十一岁之前送信来呢’?”他像伊莎贝尔一样,等这只猫头鹰等了很久——
“你会和我一起去霍格沃茨的,对吗、伊莎?”
这不是个肯定的句子,这是个充满了不安以至于摇摇欲坠的句子。
阿不思察觉到了什么,他想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伊莎贝尔仍然是那副微笑。
“阿不思,我是个哑炮。”
然后她用祝福他生日快乐的语气说:“希望你在霍格沃茨过得开心。”
八月即将过去的时候,伊莎贝尔反而不愿意去找阿不思了。她想自己可以提前习惯对方离开的日子,提前习惯身边缺少一个可以讨论魔法史的朋友的日子。
这对她而言并非难事,在她曾经的生命里,她以为自己会对孤儿的身份感到孤寂,事实上、她早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没有父母和亲人的现实——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她把自己关在巴沙特女士的办公室里。她开始要求她练习概括段落的能力,使用最精准最简洁的语句叙述一个历史事件。她总是会把话写得冗长,或是词语搭配不当,这些都是需要去克服的问题。当她整个人沉浸在思考之中时,便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也忘记了最初或是失落亦或是不舍的感觉。
再见到阿不思的时候,伊莎贝尔不知道今天已是八月的最后一天。
他们像往常一样打招呼。
“再见,阿不思。”
两人刚刚再见,紧随其后说出的话就是再见。
日落黄昏,该回家了。
接着是沉沉的黑夜。
伊莎贝尔相信自己仍在睡梦之中。但她听见一道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她觉得这声音无比熟悉,便强行睁开眼睛,注视着天花板,视线一片模糊。她坐了起来,揉揉眼睛,才发现窗前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而是阿不思。月光映在他的脸上,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
是梦吗?
“阿不思……?”她唤了一声。
那影子飘了过来,掀起扑面而来的热浪。
伊莎贝尔听见他说话断断续续的,还喘着气。
她糊着口齿问:“怎么了?”
她觉得好困啊,她想要睡觉。
“伊莎、伊莎……”阿不思似乎很是着急,伊莎贝尔“嗯嗯”地回应。她其实听不太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识把这些话统统抛出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此时此刻、她唯一的意识是必须立刻躺枕头上睡觉。
然后是、冰凉的触感把她瞬间弄醒了。她打了个激灵,摸到脖子上悬挂着一根丝带,丝带上缀着一把小巧的金属钥匙——不是梦,真的是阿不思!
他竟然在自己的房间!伊莎贝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保管好,我走了……”男孩说完,犹如一阵晚风飘去窗边。伊莎贝尔伸出的、想要拉住他的手在半空停滞,她想问他刚才说了什么、还有他是怎么进来的。
还没等她出声,这男孩停下脚步,重又回到床边。伊莎贝尔还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她逐渐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好似整个人被融化在蓝色的月光之中。她又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她仰起头看他,脸却被他用双手轻轻捧住了。
他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女孩只听见一声“好梦,伊莎。”
她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呆滞地望着他所离开的方向、那扇大而净的玻璃窗。
阿不思·邓布利多从梯子上爬下来,才发觉自己似乎没有说那句早就想好的话。他的八月末过得匆忙,开学要准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他本来有那么多的话要告诉伊莎贝尔,却一下子理不出头绪来,直到这个不眠之夜才迸发而出。他睡不着啊、所以他架着梯子进去找她。
希望他没吓坏她。
“伊莎、伊莎……听我说。我可能说得很混乱,你现在醒着吗?伊莎、我突然想起自己忘了把这个交给你。这是阁楼的钥匙,替我保管好它,好吗?我一会儿就要走了,对、天蒙蒙亮就要走。还有别让阿不福思丢了我的书,如果可以的话陪阿莉安娜说说话……你不要早起送我,睡到自然醒、睡个好觉。就这样吧,应该就是这些了。我走了。好梦、伊莎。”
然后、他最后忘记说的那句话其实是——
“记得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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