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那株龙沙宝石幼苗在沈端办公室的窗边安了家。
　　它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目睹着沈端运筹帷幄，也感受着这片空间里因它而悄然改变的氛围。

　　沈端并非植物爱好者，他的生活被效率和结果驱动，容不下太多需要漫长等待和无保证投入的事情。
　　但这株小小的幼苗是个例外。
　　他让助理整理了详细的养护指南，甚至亲自设定了手机提醒——浇水、通风、观察叶片状态。

　　这种行为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带着一种不符合他行事逻辑的琐碎。
　　但每当目光触及那抹日渐舒展的嫩绿，他心头会掠过一丝奇异的平静，以及……一丝被那远在另一端的年轻人无形中牵动的微妙感觉。

　　这天傍晚，他刚结束一个跨国电话会议，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窗外已是万家灯火，他走到窗边，习惯性地查看那株玫瑰。
　　他注意到靠近土壤的一片叶子边缘有些微微发黄。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拿起手机，对着那片叶子拍了一张特写，然后点开了迟判与的对话框。
　　「叶子边缘发黄，是水多了还是少了？」
　　他打字发送，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向一位熟识的园丁咨询。
　　信息发出去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的意味。
　　这不再是客套的回应或居高临下的审视，这是一种……基于共同“事业”的、平等的交流，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这种感觉让沈端微微蹙眉，但并未产生撤回消息的冲动。
　　迟判与的回复来得很快，几乎像是守在手机旁边。
　　先是一张图片，点开，还是他那只漂亮的手，正指着自己那盆龙沙宝石同样位置的健康叶片进行对比。
　　然后是文字：
　　「看图片像是有点积水，哥哥你是不是浇太勤快了？它没那么娇气，土干再浇。通风也很重要哦。」
　　语气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仿佛在说“看吧，果然需要我教”。
　　沈端看着那细致的图片对比和叮嘱，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对方微微扬起的下巴和那点小得意。
　　他回复：
　　「知道了。」
　　很简短，但迟判与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信息立刻又追了过来：
　　「哥哥今天好像忙到很晚？我的这盆今天冒了个新的小芽，给你看看沾沾喜气。」
　　后面跟着一张嫩芽的特写，翠绿欲滴，充满生机。
　　他没有直接问“你累不累”，也没有冒昧地提出关心，而是分享自己玫瑰的成长，用一种活泼自然的方式，将彼此的日常联结起来。

　　沈端看着那张充满生命力的嫩芽图片，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些许。他再次走到窗边，就着城市辉煌的灯火，仔细审视自己的那盆，试图寻找是否也有类似的新生迹象。
　　他没有找到，但这个过程本身，已经是一种放松。
　　他回到办公桌前，回复：
　　「嗯，刚结束会议。你的长得快。」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在非必要情况下，向迟判与提及自己工作状态的只言片语，并且给予了正向的反馈。
　　屏幕那头的迟判与，看着这条信息，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进展——沈端在向他分享状态，虽然只有一点点。

　　他没有得寸进尺地追问会议内容，也没有趁机提出见面，只是就着玫瑰的话题继续：
　　「可能是我这边阳光好。下次我过去，帮你的也换个更向阳的位置？」
　　一个看似随意的提议，却暗含着下一次登堂入室的企图。
　　沈端如何看不透这点小心思。他看着那条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
　　他完全可以轻易拒绝，用“有助理会处理”之类的话挡回去。

　　但最终，他回复：
　　「下次再说。」
　　没有同意，但也没有拒绝。
　　留下了一个充满可能性的钩子。
　　他将手机放到一边，目光再次落回窗边的龙沙宝石上。

　　那片微黄的叶子似乎也不那么碍眼了。
　　一条由泥土、水分、阳光和耐心编织而成的无形丝线，正通过这两株隔空相望的幼苗，悄然缠绕上他的手腕，并不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温热的牵引力。
　　他知道，有些界限，正在被这株玫瑰，以及玫瑰背后那个聪明执拗的年轻人，温柔而坚定地模糊。

　　“下次再说”

　　这四个字，在迟判与这里，从来不会被理解为拒绝。
　　它更像是一张需要主动去兑换的、充满无限可能的空白支票。

　　几天后的一个周五下午，沈端正在办公室里审阅一份冗长的并购案草案，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沈总，有一位迟先生，说是与您约好，来帮忙看一下……植物？”
　　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显然对这项不在日程表内的、过于生活化的会面内容感到意外。

　　沈端握着钢笔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眼，目光掠过窗边那盆在阳光下舒展叶片的龙沙宝石。

　　小家伙，动作倒是快。
　　他几乎能想象出迟判与此刻站在前台，脸上挂着那种人畜无害又势在必得的漂亮笑容的样子。
　　“让他进来吧。”沈端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门被推开，迟判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今天穿得意外地……规矩。
　　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下身是修身的深色西裤。
　　少了几分平日的潮牌不羁，多了几分清爽干净的少年气，却又恰到好处地融入了这栋办公楼的精英氛围。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某顶级生鲜品牌logo的纸袋。
　　“沈总，没打扰您吧？”

　　他笑着开口，眼神明亮，目光先是落在沈端身上，随即很自然地转向了窗边的龙沙宝石，“我正好在附近，就想着过来看看它适应得怎么样。”
　　理由充分，姿态自然，仿佛他真的只是顺路而来。
　　沈端放下钢笔，身体向后靠了靠，打量着他这一身“精心准备”的装扮和手里的纸袋。撩起一抹笑道：“看来你的‘附近’，范围很广。”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迟判与脸上的笑容不变，走到窗边，蹲下身，仔细察看着那株玫瑰幼苗。年轻人的侧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通风确实比上次好多了，”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那片之前发黄的叶子，“你看，这里已经有点转绿了。不过这个位置下午的直射光还是有点强，最好能往左边挪大概……三十公分。”
　　他抬起头，看向沈端，眼神清澈：“现在要挪一下吗？很快就好。”
　　他直接将“下次再说”兑现成了即刻的、具体的行动。

　　沈端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背景音。
　　阳光透过玻璃，在迟判与白皙的侧颈和微卷的发梢上跳跃，勾勒出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可以。”沈端终于开口。
　　迟判与眼睛一亮，立刻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那个陶土花盆，按照自己说的，向左移动了恰到好处的距离，还调整了一下叶片的方向，让整株植物看起来更加舒展协调。
　　他做完这一切，才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满意地直起身。
　　“这样应该会好很多。”他转向沈端，目光落在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上，很识趣地说，“那不打扰沈总工作了，我先……”
　　“袋子里是什么？”沈端却打断了他，目光落在他放在一旁的那个纸袋上。
　　迟判与像是才想起来，拎起纸袋，走到办公桌前，但没有靠得太近。
　　“哦，这个啊。路过楼下那家店，看到他们的和牛三明治和沙拉还不错，想着您可能还没吃午饭，就顺手带了一份。”他语气随意，仿佛真的只是顺手，“他们家的食材很新鲜，味道也清爽，应该合您口味。”

　　他将纸袋放在办公桌的边缘，一个既不会打扰到沈端工作，又足以让他看清里面内容的距离。
　　沈端看了一眼纸袋里的东西，包装精致，确实是他偶尔会光顾的那家店。

　　时间掐得也很准，他今天确实因为会议连轴转而错过了午餐。
　　这种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体贴，再次超出了沈端的预期。
　　他没有说道谢，也没有拒绝，只是看着迟判与，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才缓缓开口：“你倒是……很会照顾人。”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但配合着沈端那深邃难辨的眼神，又仿佛带着更深层的审视。
　　迟判与迎着他的目光，笑容不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腼腆和狡黠：“那要看对象是谁。”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毕竟，不是谁都有幸……能照顾沈总的玫瑰和胃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微微颔首：“沈总您忙，我先走了。”

　　他转身，步伐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室，留下了一室若有似无的清新气息，一份恰到好处的午餐，和一株被精心调整过位置的玫瑰。
　　沈端看着重新关上的门，目光最终落回那个纸袋上。
　　他拿起手机，点开迟判与的对话框。
　　最新一条信息，是几分钟前，在他进入办公室前发来的：
　　「哥哥，我到了。」
　　下面附赠了一个可爱的小狐狸表情包。
　　沈端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最终没有回复任何文字。
　　他只是点开表情包列表，找到了一个系统自带的、最简单的【OK】手势，发了过去。
　　然后，他放下手机，打开了那个装着三明治和沙拉的纸袋。
　　食物的香气淡淡地弥漫开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去看那株玫瑰。
　　但某种被精心灌溉的东西，似乎已经在这片原本壁垒分明的领地里，悄然扎下了更深的根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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