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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研究院的早班车七点发车。
天还没亮透,风从科研区的高楼缝隙里灌下来,冷得像金属切过皮肤。
木本华穿着工装外套,卡着时间走进大门。
昨夜的混乱、火热、失控,像被她压缩进某个密封的小罐子里。
她的神情平静,步伐稳。
像什么都没发生。
研究院的门禁灯闪了一下,绿光亮起。
她刷完工牌,进入动力组那栋灰白色的建筑。
走廊里是常年不变的味道——
金属、机油、冷空调、纸张、咖啡。
是她熟悉的世界。
是她真正的战场。
??
动力组三层的办公室灯已经亮了几盏。
几个同事正围着工位说话,见她进来,纷纷抬头。
“华工,早啊。”
“你昨晚是通宵算例了吗?”
“我昨儿看你发仿真任务到凌晨一点。”
木本华把包放下,直接坐到电脑前:
“没有通宵。睡得很好。”
这句话很淡,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昨夜的“睡”,更多是另一种消耗后的沉坠。
同事又问:
“你今天要跑风洞?”
“下午。”
她打开建模软件,“上午补完2.1版本的控制律,给领导送审。”
“又是你扛大头啊。”
木本华没回答,只是继续动手。
她对键盘的敲击带着一种极稳的节奏:
沉着、有力、精确。
工程文件、仿真曲线、参数矩阵一项项被打开。
她的世界安静、清晰、如同进入锁定态的火箭计算机。
所有复杂的事,在她手里都有序。
她的冷静不是装的。
是习惯。
也是能力。
??
八点半。
组长走过来,拿着会议资料,说:
“木本,昨晚你给的那个初稿我看了,很好。今天十点你跟我去一趟型号办。”
“好。”
她回答得简短,却稳当得让人安心。
组长随口感叹:
“你这姑娘啊,将来是要做型号总指挥的命。”
木本华眼神没动,只淡淡说:
“走一步算一步。”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
命运她信,
但她只信自己手里的那部分。
——————
早春的风从科研园区的银杏树间吹过,卷起一点冷意。
木本华刷过通行证,被守卫放进。她踏进这栋综合楼时,像踏进一片有节律的静谧领域:脚步声被地毯轻轻吞掉,空气里混着咖啡、纸张和复印机的热气。
温韬的秘书已经在大厅等她。
“木老师,温处还在开会。”秘书做出礼貌的侧身手势,“请跟我来。”
她点点头。
两人走过一条长廊,玻璃墙后是一间气氛紧绷的大会议室。
会议已经开到一半。
几十个人坐成三排,屏幕上投着推进器参数变化曲线,数字跳动得密密麻麻。
话筒前,穿浅灰衬衫的温韬坐在主位倾斜一点的位置,长指轻敲桌面。
他没看她,但从她走来的那一瞬——
眉尾轻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像是风吹过湖面,暗纹却翻到很深。
秘书轻声说:“木老师可以在外面稍等?温处说会很快。”
“不用。”她摇头,“我旁听看看会议内容。”
秘书怔了一下,很快理解这是“你们谈的,我也能懂”的意思,便为她推开边门,示意她从会议室后排进入。
木本华进门瞬间,有好几个参会者下意识侧头。
——太安静了。
——太漂亮,也太冷了。
她的气质压住了双方的轻微闲动。
然而温韬依旧低头,看着屏幕上的曲线。
直到她坐到靠墙的位置,他才轻轻抬了眼。
那一眼,只一秒。
却完全没有温度。
像确认一个参数、一个变量、一段曾经预计内的轨迹。
随后他的声音在会议室响起——低沉、明晰、有压迫感:
“噪声过大,说明你们的退耦没做好。”
台下某位工程师被点名,立刻坐直:“温主任,我们……已经按照之前的路径……”
“你们的路径错了。”温韬稍微向后一靠,指尖敲了敲桌面,“不是从推力纹波入手,是从电流耦合开始。”
工程师愣了两秒。
边上马上有人翻资料。
温韬没给他们时间:“三年前我讲过一次。你们没听进去。”
语气平平,却冷得像压在人心口的一把钝刀。
“把你们的数据拿给她。”
他抬了抬下巴。
会议室里所有目光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
直直落到木本华身上。
她第一次作为“温韬手里的人”被全场审视。
她轻轻点头。
秘书已经把文件递给她。
她扫了一遍图表,轻声道:
“你们把稳定区间抬得太高了。”
一个技术部的人皱眉:“我们按文献标注……没有?”
木本华抬眼:
“你们引用的是2019年那篇吧?用的是古早的小推力模型,不适合现在这个系统。”
她把曲线往回滑几页:
“你们需要的不是稳定,是——可控衰减。”
全场安静了半拍。
温韬的目光终于完全停在她身上。
但那不是赞许。
是确认。
像在说——
“你确实没退步。”
“你值得我冒一些风险。”
他敲了敲桌面:“继续。”
会议重新流动起来。
但从她开口的那一刻开始——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隐隐被她和他这两个强者之间的暗流牵成一条细长而紧绷的线。
像两把刀挨着彼此的刃。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
参会者三三两两走出房间,秘书在门口等她:
“木老师,温处让您去510等他。”
“好。”
她拿着文件离开会议室,在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前停了停。
手机震了一下。
是推进组的群:
——【领导】后天开深空推进专项内部会
——木本华负责第一项仿真结构说明
她敲了个“收到”。
靠在玻璃上,短暂闭了闭眼。
转身。
510会议室的门被敲响那刻——
她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见面。
??
会议室的门在她推开时,还留着刚散场后的余温。
空气里混着咖啡、打印纸和木桌,一种典型的“会议室气味”——不难闻,却让人本能想与之保持距离。
长条桌还没来得及收拾,桌上散着几份打印材料,封皮上是红头文件,印着“××市科技产业协同推进会(内部)”几个字,钢笔横着放在杯垫旁边,水杯里剩一圈茶渍。
秘书把门带上,只留他们两个人。
“辛苦了,木工。”秘书笑着说,“温处那边会还有一点没结束,马上就过来。您先坐一会儿。”
木本华点点头,没有寒暄:“麻烦了。”
秘书往桌上一指:“茶、咖啡都有,想喝什么跟我说,我给您冲。”
“咖啡。”她语气平稳,“谢谢。”
秘书倒了杯温水放到她面前,礼貌地退了出去。门合上,会议室里一下安静下来。
窗外是市政府大楼的内庭,树修剪得很整齐,喷泉此刻停着,只剩下光滑的水池映着阴天的天色。
她低头翻了一眼桌上的会议材料。
封面第一页就是她刚才看过的那张图——
××市未来五年科技产业布局,中间那块被用红色重点标出的区域,是她现在所在的这家研究院在本市的产业配套区。
她知道自己被请来的原因。
“深空推进”“关键材料”“协同开发”这些词语,听上去是科技,往下翻两页就变成——土地、税收、审批、绩效考核。
她把资料放回原处,没再多看。
门把手轻轻动了一下。
她抬眼。
温韬推门进来的时候,西装上衣解开一粒扣子,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领带微微松开,露出漂亮的锁骨线条和紧绷的喉结。
他身高足足有一米八五,肩背撑得衬衣线条极好,平头,五官正得挑不出毛病。往那里一站,整个人像一根干净利落的冷白色线条,随时可以出现在新闻画面里那种。
温韬总是有爽朗的笑容,笑声也是,可是他的眼底却和笑这个词毫不相干。
“让你久等了。”
他一边关门,一边摘下工牌放到桌上,声音不急不缓,自带一点压场的稳。
“刚才那边拖了一会儿。”温韬呼出长气。
“没多久。”木本华站起身,“会开得挺顺利?”
温韬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短,却像把人从头到脚扫了一次——不是男人打量女人的那种,而是一个长期站在高位的人对另一个强者的快速评估。
“还行。”他笑了笑,把那点锋锐收进去,“下面的人比我紧张。”
他走到她对面那张椅子前,手指在椅背上一敲:“坐?”
木本华重新坐下。
他坐在对面,动作利落,椅子没有发出一丝多余声响。
短暂的静默里,只有空调出风口轻微的响声。
“好久不见,学妹。”
他先开口。
一句“学妹”,把时间抽回了好几年以前。
“确实有一阵子了。”木本华不躲,也不接怀旧的口,“单位工作忙。”
“哈哈。”他发出清朗的笑声,仿佛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眉头却是皱着,“大一就去了美国了,连道别都没有,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进了美国实验室,还结了婚。”
这些信息,不是刚刚了解的。
木本华看着他,语气很平:
“你不也一样。二十九岁,市委常委,分管科技,常务会上发言的时候一句废话没有——台上有人打瞌睡,都是被你干捶出来的。”
温韬轻轻“啧”了一声:“我开会难道不是一直这个风格?我还记得在学生会的时候你对我可是崇拜的不行。”
“确实,之后后面了解你之后觉得。”她如实,“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我当夸奖。”
他手指点了一下桌上的资料,把话题从过去抽回到当下:“这次叫你来,主要是两件事——一是你们院里跟我们市里几个企业的配套合作;二是,新建那条深空推进相关的试验产业线。”
他说话很干脆,不绕弯子,话题到了工作,就是不容含糊,木本华知道他的风格,立刻恢复状态。
“我看过初步方案。”木本华点头,“从技术路径上讲没问题。问题在执行。”
“你说。”
“你们想要的周期太短。”她直接,“以你们规划的建设速度,调试时间会被挤压得很厉害。深空推进不是换一台机器这么简单,如果以后出问题,问责不会问在你身上,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她讲话的方式,和开会时一样——
礼貌,却决不为对方的面子牺牲专业判断。
温韬听完,笑意没变,只是笑意里的温度压低了一点:
“你担心我们为了成绩压你们?”
“我担心的是一串链路。”木本华目光冷静,“你为了成绩压我们,我们为了进度压下游,下游为了活命压供应商,最后哪一段崩了,都会反向砸回你我头上。”
她顿了顿:
“你能顶多久?”
这句话,既是提醒,也是试探。
温韬指尖在桌面上很轻地敲了一下,像是习惯性的节奏标记。
“你还是不太会说官话。”他说。
木本华不否认:“不会。”
“挺好。”
他居然点头:
“你要是会了,我反而不放心。”
她微微扬眉。
“你放心,我不会拿你们的项目给自己刷政绩。”温韬慢慢往椅背一靠,语气却没有放软,“至少,在还没把这个盘子做起来之前。”
这句话说得非常老实。
老实到有一点危险的坦白味道。
木本华听懂了。
“你要的是——”
她看着他,“产业基础。”
“嗯。”他毫不回避,“这几年我们市里拼了命引项目,搞园区,做数字经济。都重要,都要做。但在某一个位置往上走之后,你会发现——这些都只是手段。”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低头笑笑:
“你知道我爸当年最烦别人说他一句什么吗?”
“什么?”
“说他是‘有运气’。”
温韬抬起眼,那双笑起来总是带着弧度的眼,此刻藏着一层锋利的冷光:
“我不想听这句话。”
“我想有一块东西——别人不能说是运气,是我真刀真枪拿下来的。”
木本华沉默了两秒。
她明白。
对像温韬这样的人来说,“运气”是一种羞辱。
他要的是“凭能力、在高位仍然可替代性极低”的那套游戏规则。
“所以你要深空推进。”她总结。
“所以我要你们这一条线。”他改了一句。
“如果做成,这是今天会上听你讲话那一圈人都插不了嘴的东西。”他说,“我要的,就这点。”
他不虚伪。
野心也不藏。
木本华靠在椅背,安静地看了他几秒,语气缓了一点:
“你这是在跟我讲条件?”
“算是。”他也不绕,“你帮我把这条线做起来,我帮你挡一部分不必要的人情和垃圾干扰。省里的、部里的、企业那边的,我能扛的,我都帮你扛。”
“把你自己说得这么伟大?”
“不是伟大,是交易。”他笑了笑,“你知道我不做亏本的事。”
“所以你觉得,我会答应?”
“你以前很会算账。”温韬看着她,“回国之前,你给我发的那封邮件——”
空气在这一瞬间有一点细微变化。
那封邮件。
她从美国发回来的第一封私人邮件。
只有短短几句:
【我考虑回国。
如果我回来,你能帮我找个落脚的地方吗?
我不想回去做纯学术。】
没有解释。
没有抱怨。
没有一句提“婚姻”“签证”“家庭”。
但对聪明人来说,这几句足够了。
“你当时没选我。”温韬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你一直都选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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