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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你的薪水等级被调整为见习记账员了。”兰伯特先生又戴上了那副金丝边眼睛,今天他穿着件奶油色底的细条纹西装,阳光撒在他肩上,这样的浅色调在他身上十分相称。顺着桌上那堆被翻动过的文件,我这注意到他的案头摆着一束鲜花。不是兰伯特先生总戴在胸前的蓝紫色鸢尾,那束花明亮跳脱近乎喧闹,橙色和粉色混合,莽撞又热情。
“约翰尼那边的工作怎么样?这一周来还适应吗?”他问。
“我还在努力跟上他的速度。”我说。
“我劝你短期内不要期望太高。”他揉着额头。“他是这方面的天才,要我说,他在每个方面都是天才,正因如此他对所有人都有着相当高的标准,我这么说不是想要打击你,但是被他刻薄挑剔的时候你可别哭着跑来找我。”
我点头称是,心中暗想佩恩先生其实对我非常和善,而且,哭着来找他又从何说起啊?但此时我有件相当紧迫却不知道是否重要的事情要向他禀报,不得不打断他的话。
“兰伯特先生,刚才我进来前有位先生在楼下的楼梯口被保安拦住了,他要我给你带个口信,说请你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
兰伯特先生冷哼一声,“这些天他对俱乐部的每个人都这样说,不必挂心,只当他不存在就好了。”
“他危险吗?”我有点担心。
“他是你这辈子见过的最危险的人之一。”
“那他究竟是谁?”我迟疑地问。
“别打听了。”他毫不犹豫地回道,“知道了你也不会因此更安全。”
我从兰伯特先生那里领到了上周的薪水支票,走出他的办公室时,意外的在楼梯转角处又碰到了那位危险先生。
经兰伯特先生指出,我才意识到他看上去确实与我见过的人都不同。他穿着件剪裁合体的猎装,肩部看上去像是为方便动作而裁剪的,而在他腰间凸起的分明是枪套的形状。顿时那掩盖在轻浮漫不经心的笑意下的威压就毕现在我眼前了。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这条走廊并没有别的出口,他已经看见了我。
“见过莱斯利了?”他向我扬起下巴。
“见过了。”话毕我就后悔了,我干嘛要告诉他?也许他根本还不知道兰伯特先生在办公室里,我是不是向一个危险的家伙暴露了兰伯特先生的行踪?
他探究的打量着我。“他可不会在这个时间把普通员工叫进办公室,你是他什么人?”
这段时间我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次数还真够多的,我忍不住腹诽。
“这不重要。”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呛声回击,“总之你是他不想见的人,请回去吧。”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突然提出了个奇怪的问题,“你是天生金发吗?”
“是又如何?”我带着敌意反问。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我站在那里,打定主意要看着他在面前转身下楼,我本能的不愿意把后背暴露给这样一个人。而他侧身摆出一副给我让路的架势,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请离开吧,如果兰伯特先生不想见你,你应该尊重他的意愿。”他的态度让我一股无名火起,管他的危险,我只想赶走这个讨厌鬼。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见我?他亲口告诉你了吗?”他眯着眼,竟然扬声冲着兰伯特先生的办公室高喊:“喂——莱斯利,你的儿子在走廊上撒泼打滚呢,你就这样娇惯着他么?”
我的脸涨得通红,且不说我怎么成了兰伯特先生的儿子,我哪里有撒泼打滚?明明是他自己胡搅蛮缠,此人颇有些颠倒黑白的本事在身上。
我还来不及反驳,办公室门便“咔哒”一声被推开了。
兰伯特先生站在门口,他脸色阴沉,一点也看不出刚才与我说话时的温和。他先扫了我一眼,视线又落到那人身上。
“威廉。”他冷冷地开口。“你会吵到别人的。”
他们之间互称教名,语气中却没有显得亲密。
威廉见他露面,像是终于等到他要找的东西,推开我大步走上前去。他们靠得太近了,我直觉兰伯特会后退,可他没有。
“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我给你写了六封信。”威廉压低声音,“你一封都没回。”
“你的信到不了我手里,我让玛吉看到地址写着南港的信就直接扔进壁炉。”兰伯特先生懒洋洋地抱着手臂。
“啊,那你一定也烧掉了我随信寄给你的裸照喽?”
“威廉!”兰伯特先生迅速瞥了我一眼,像是突然意识到这段谈话绝对不是我应该听到的。
威廉反倒整个人兴致盎然起来。“我只是确认一下,你真的把信烧掉了吗?还是偷偷藏在枕头底下了?”
兰伯特先生气得脸都红了,抬手就扇了他一耳光,力道不重,但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格外响亮,这一巴掌威廉挨得结结实实。兰伯特打完便转身要离开,肩膀却被那只有力的手捏住狠狠顶到墙上。
“你能不能长大点?就为了缺席一次生日派对,你就和我闹成这样?”威廉咬牙切齿,“琳达当时都要分娩了,我能怎么办?”
“缺席?那是中途离席!”兰伯特冷笑,“你问我怎么办?我哪里知道该怎么办?我又不会怀孕。也许你可以从最开始就不要把她的肚子搞大?”
“她毕竟是我的妻子,她想要孩子,我总不能拒绝她,我有什么理由?”
兰伯特故作惊讶状,“有人逼你和她结婚吗?对了——你的婚礼誓词里有没有提到你是个兔儿,对着女人硬都硬不起来的二刈子......”
“得了,别假装你从来没有过别的情人!”
“我也从来没有跟他们去市政厅登记结婚过啊。”
他们二人互相怒视着,然后像是一根看不见的弦突然绷断,威廉猛地把兰伯特先生往墙上一压,兰伯特先生刚想抬手反击,却被威廉捧住了脸,我以为他们要打起来,但下一秒,两人的双唇竟然吻到了一起。
那是个带着怨恨的吻,两人都像是想把对方咬碎,兰伯特一开始还僵硬着手臂挣扎,但很快就像是被卷进漩涡一般卷入其中。他的手指死死攥住威廉的前襟,不知是在反击还是回应。
我瞠目结舌,满心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和威廉在楼梯口周旋,现在再逃跑已经显得过于突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要命,真想像个雪人一样原地化成一摊水从地板缝里溜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秒,也许几十秒,威廉才稍稍松开对兰伯特先生的钳制,贴着他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声音轻得我一句也听不清。接着他转头看向我。
“还杵在这儿干嘛?”他勾起嘴角,带着恶作剧成功一般的快意,“滚。”
我逃也似地飞奔下楼,心跳如擂鼓,心里翻卷过无数个念头,想着我会不会被杀人灭口,恍惚了好一阵我才想起我竟然忘了找兰伯特先生拿新的排班表。然而现在我是万万不敢回到那里的,鬼知道他们两个在楼上干什么?我心急如焚地在楼梯口徘徊,心里盼着那位威廉先生快点离开。
“苏利文?啊,原来你在这里啊。”
我抬起头,玛吉正抱着一叠熨好的餐巾走过前厅,“帮我个忙,去红房间把这些餐巾折好。”
我应声从她手里接过餐巾,又担忧地瞅了楼梯上方一眼,还是照她的吩咐去了。我心不在焉,手上动作却飞快地把餐巾叠成主教帽式样,等我回过神来,发现刺绣的角标全都叠在了反面,只好拆开来重新返工。贾斯珀端着餐具进门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禁冷哼一声。
“动作倒是挺快,”他把那一盘银餐具往桌上一搁,发出叮当的碰撞声,“就是没长脑子。”
我不吭声,贾斯珀靠着门框,微微侧过头,像是在欣赏我搞砸的场面。
总算叠好餐巾,我本想去向玛吉报告,却在下楼时遇上了威廉。他脚步轻快,头发有点凌乱,衬衫的扣子少了一颗,领口敞着,表情看起来却洋洋得意。他看到我,脚步顿了顿,露出个狐狸般的笑容。
“哦,你还在这儿啊。怎么了?怕莱斯利被我吃掉吗?”
我脸上一阵发烫,好像被撞破秘事的倒是我自己。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和莱斯利小时候其实长得挺像的?”他好像谈兴上来了,兴致勃勃地对我说着,“只有头发和眼睛不太像,打眼一看我还以为你是他的私生子呢。”
“我认为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搞出了私生子就够了。”兰伯特先生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他边走边整理自己的头发,“趁我叫来保安之前赶紧滚出这里。苏利文,你跟我来。”
威廉大笑一声,伸出一只手挥了挥,走出了大门。
我随兰伯特先生回到办公室,他从抽屉里拿出我心心念念的排班表塞进我手里,眼神阴鸷。
“我想,不用我向你强调什么事情是不该外传的吧?”
“是......是的,先生。”
他点点头,示意我可以离开。我立刻像背后有一场风暴在追逐一般逃回了自己的住处,一推门便看见萨姆正在飞针走线缝合一条裤子上的破损处。
“怎么了?”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中的排班表,一脸恍然,“你碰到安德森先生了?”
“安德森先生?”
“威廉.安德森,这段时间他一直找机会想和兰伯特先生见面,但总是被拒绝,刚才外边吵吵嚷嚷的,大概是他硬闯进去了吧。”
我猜那的确是这个恶劣的家伙会做出来的事。
“他们之间是‘那种’关系,你知道的吧?”
“现在知道了。”我咕哝一声。
“他们俩的事情在俱乐部里人尽皆知,你来得最晚,恐怕没听说过。”萨姆咂舌,“这两位只要出现在同一个房间里,不出半小时就会吵架,动手打起来都是常有的事,也就是你来的这半年里兰伯特先生一直冷着他。”
我不可思议地摇头,“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一起呢?”
“谁知道?听说他们一直分分合合,闹了十几年也不消停。”
“十几年啊!”我惊讶,十几年几乎已经是我全部生命的长度,实在难以想象如此漫长的一段感情可以以这种奇怪的方式维持,不过,我又懂多少感情的事呢?我的家庭和迄今为止的际遇都没有一个更好的范例可以作为对比。
“我不知道他们这些男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反正如果是我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孩,我绝不会跟她吵架或打架。”萨姆撇撇嘴,向后仰躺回床上,用双手枕着后脑勺。“我会送给她一切她想要的礼物,说她一切想听的话,我永远不会想要惹她生气和伤心。”
不知为何,我有一瞬间想起在桥牌俱乐部遇上的那位叫本尼的青年,又觉得自己好笑。“听起来你已经有个人选了,谁是那个幸运的女孩?”我调侃他。
他不好意思地一笑,“要等她答应了我再告诉你,不然可对她的名声不好。”
“作为一个杂役,你的社交礼仪真是相当上流社会。”
我们互相开着玩笑,窗外的光线慢慢随着夜幕降临而低垂,屋里渐渐暗下来。我把排班表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心想从明天开始,我再也无法目不斜视地路过那通向四楼的楼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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