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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第三次见到他,是在一栋依海而建的灰白别墅里。
这天天色阴沉,海风带着潮腥气扑面而来,吹得庭院里一串串风铃乱响。
沈樱沿着石阶往上走,脚边溅起的水花在她裤脚上留下了点点污渍。
第一次踏进这片院子时,沈樱便觉得不适。
高耸的围墙、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土的石板路、窗台上修剪成球形的黄杨。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木质香,是昂贵檀木家具常有的味道。
老管家走在前头,步伐沉稳,一句话也不多说。
这座别墅太干净、太安静、太完美,完美得不像人住的地方,更像是某种被秩序锁死的牢笼。
走廊尽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大约五十出头,面相不算苍老,却已满头白发。那双眼睛冷静而审慎,从她踏入亭子起,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在她身上剜来剜去。
老管家躬身低声道:“盛先生,这是新来应聘的助理。”
沈樱想,眼前这位不怒自威的男人一定就是南长岛的岛主。
对方看了她一眼,声音冷淡又低沉:“你就是要来应聘的助理?”
“是。”沈樱的语气坚定。
“盛江衍脾气很差。”
“我不在意。”
“这么年轻,会照顾人吗?”
“会。”
男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几秒,像是权衡,又像是不信。终于,他淡淡道:“就你了。”
风又一次掠过窗台,风铃发出轻脆的碰撞声。
那一瞬间,沈樱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永远温声细语、在她小时候总是蹲下来替她系鞋带的男人。
眼前这个人,和她心目中的父亲形象,实在相差太远。
-
沈樱跟着老管家和岛主,走进客厅。
一道冷淡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还没死心?上一个才走两天。”
屋内的光线暗得出奇。厚重的窗帘拉得严密,房间里弥漫着药味。
盛江衍坐在窗边,轮椅的金属泛着冷色的反光。
老管家不敢作声,只是让到一旁。
岛主皱眉:“你需要人照顾。”
“不劳您费心。”他的神情淡漠,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和厌烦。
岛主似乎习惯了盛江衍的态度,他神色如常,看向沈樱:“照顾好他。”
沈樱打量着这对父子,一个行不于色、形容威严;一个病容隐约、锋芒尽显。
两人之间全然亲人的温情,反倒潜藏着某种敌意。
不用想也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盛江衍没有再看岛主,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毫无温度。
“随你。”
岛主带着管家离开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沈樱和盛江衍。
沈樱试探性低打招呼:“盛少你好,我是沈樱。”
盛江衍这才抬眸看向她。
“怎么是你。”他开口,语气带着讥讽,“不是巧合吧。”
沈樱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是巧合。”
“这么想来伺候人?”盛江衍唇角的讽意更深。
沈樱望着他的眼睛。
“你双腿不便,需要人照顾。”她的语气不卑不亢。
“知道上一位是怎么走得吗?”
沈樱抬眸,冷静地看向他。
“她哭了十几次,差点抑郁。”盛江衍淡淡地说,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扶手上敲了两下,“你看起来,甚至比不上她。”
沈樱道:“我不这样认为。”
他挑眉,似乎被她的话刺到。
盛江衍转开轮椅,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懒倦,“敢反驳我?”
沈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盛江衍的态度堪称恶劣,沈樱忍不住说道:“我只是实事求是。”
原本以为,盛江衍会生气,可出乎意料地,他转身进了卧室。
-
然而,接下来这几天的生活,沈樱几乎是在一片针尖上行走。
早上,她起得太早,他皱眉说她“吵”;
中午,她走得太轻,他又嫌她“鬼鬼祟祟”;
下午去书房递文件,只是错拿一页,他便出声讽刺:
“不认字?”
沈樱在心里翻了一个又一个白眼。
夜里,沈樱喜欢望着窗外那片暗沉的海。
风拍打着窗框,“嗒、嗒”的声音混着浪涛,让她想起千里之外的北安。
有时候她觉得命运实在讽刺。
她虽然算不上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大小姐,却也没受过任何人的眼色和指使。
如今却要给人收拾碗筷、拖地擦尘,还要被冷言冷语地对待。
可每当眼皮一阖,父亲那张被媒体嘲讽、被群嘲歪曲的照片便浮上脑海。
像一根无法拔出的刺,牢牢插在她心上。
她不能退。
-
沈樱白天照顾喜怒无常的盛江衍,晚上一有时间就去海民湾找老人聊天。
海风掠过那座屋子时,总带着腥咸的潮气。
老人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戴着那顶旧木帽,半眯着眼望向远处的海。
两人的聊天话题免不了盛江衍。
“这几天累坏了吧?”老人侧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沙哑。
沈樱忍不住开始抱怨:“今天中午,他嫌我点的外卖油太重,让我尝给他看。结果尝完一口后他也不喊停,最后他就看着我吃完,慢悠悠来一句,‘你吃得倒挺香。’”
老人“噗”地笑出声,烟在嘴角一抖:“你别往心里去。”
“我哪敢往心里去。”沈樱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自嘲,“早上嫌我走路声太大,中午嫌我笑声太轻,晚上还得挑我叠的被子角不齐。像他这种人,估计连空气都能挑毛病。”
老人用烟杆在脚边的泥地上点了点,语气有些怜惜,“盛少是个心硬的人。”
“哪里是心硬,我看根本就是没有心。”沈樱忍不住骂道。
老人沉默了片刻,望向她: “姑娘,你不是干这活儿的人。”
沈樱站起来,道:“我会干好的。”
海浪在礁石边炸开,溅起白色的泡沫。
-
沈樱每天在都会对自己说:
别生气,别急躁。
然而,这天中午,她还是忍不住了。
起因是一顿午餐。
那天的饭菜仍然是外面订的餐,理由很简单:盛江衍有洁癖,接受不了专业厨师之外,任何人做的东西。
在她来之前,他的三餐也是在外预定。
这天。
她刚摆好餐具,就看见他推着轮椅进门。
盛江衍瞥了一眼桌子,随即说道:“这么清淡的东西,拿出去扔了。”
沈樱皱眉:“你不是喜欢清淡口味的东西吗?”
盛江衍道:“我没说过。”
他确实没有说过,可上次他嫌弃油太重……
沈樱难免有些不爽,不让她进厨房,现在吃都不吃一口就说不喜欢。
摆明了是针对她。
沈樱忍不住说道:“你故意的。”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唇角微微上扬,那笑意更像一刀。
“是。你可以走人。”
他伸手推了推轮椅,声线平静得近乎冷酷,“老岛主爱收留什么人我管不着。但你要真有点骨气,就自己去告诉他,不想干了。”
沈樱的指节在桌下一点点收紧,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血气冲上脑,她感觉盛江衍实在是面目可憎。
可她的声音却依旧平淡:“我不会辞职。”
话音刚落。
“哐!”
餐桌被他一手推翻。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空气里炸开,溅起的汤汁流满地板,刺鼻的咸香气夹杂着羞辱。
汤汁溅在她的手背上,瞬间烧出一片红痕。
沈樱很想伸手打他一巴掌。
可下一秒,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声音冷静:“我去叫人来清理。”
盛江衍静静地看着她。
灯光照在他脸上,那双眼微微眯着,似笑非笑。
他像是在等她爆发,等她失态,好让这场对峙彻底分出输赢。
可她没有。
她在门口拿起手机。
“麻烦重新送一份餐,不要太清淡。”
挂断电话后,她看向手心的伤口,唇角轻轻一抿。
屋内,碎瓷片还在地上闪着光。
盛江衍没有说话,推着轮椅回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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