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仙今天也不想回天界

作者:无名缘超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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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痕


      立夏前三日,衔云归的伤彻底好了。

      肩上的痂脱落后,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从锁骨斜划到肩胛,像道褪了色的晚霞。他自己对着铜镜看了许久,忽然说:“这疤的形状,有点眼熟。”

      徐长卿正在捣药,闻言手一顿:“什么?”

      “像是在哪儿见过。”衔云归转身,指了指肩头,“这种斜度,这种深浅……总觉得很熟悉。”

      徐长卿放下药杵,走到他身后。晨光从窗棂斜进来,照在那道新愈的伤疤上,确实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不是见过这疤,是见过类似的角度,类似的走向。

      他忽然想起师父念宫镜的剑法。

      念宫的“春秋剑诀”,最后一式“寒江独钓”,起手式便是从锁骨斜撩而上。若收势不及,便会留下这样一道疤。

      “你……”徐长卿开口,声音有些干,“你从前受过类似的伤?”

      “不记得了。”衔云归摇头,“很多事都模模糊糊的。只记得……好像有个人教过我剑法,那人出剑时,总喜欢从这个角度起势。”

      他说着,比划了一下。动作很随意,可徐长卿看得分明——那确实是春秋剑诀的起手式。

      心脏猛地一跳。

      ---

      那日午后,徐长卿上了听竹轩。

      山路很静,只有竹叶沙沙的声响。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想该怎么开口。走到轩前时,日头已西斜。

      门开着。

      念宫镜正在院子里侍弄一盆兰草。见徐长卿来,他抬眼一笑:“长卿?怎么这时候来了?”

      “师父。”徐长卿行礼。

      “坐。”念宫镜放下水瓢,在石凳上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有事?”

      徐长卿没碰茶杯。他看着师父温润的眉眼,看着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许久,他才开口:“师父,您……认不认识一个用剑的人?剑法很好,尤其擅长斜撩的起手式。”

      念宫镜倒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茶水落入杯中,声音清脆,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放下茶壶,抬眼看向徐长卿。

      “我药庐里住着个人。”徐长卿斟酌着词句,“他身上有旧伤,疤的形状……很像春秋剑诀留下的痕迹。”

      风停了。

      竹叶不再作响,连鸟鸣都息了。院子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炭火在炉子里噼啪轻响。

      念宫镜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面容。

      “那个人,”他轻声问,“叫什么名字?”

      “衔云归。”

      茶杯轻轻一颤,茶水洒出来几滴,落在石桌上,洇开深色的痕。

      念宫镜放下杯子,手指在杯壁上摩挲。他低着头,看着桌上的水渍,看了很久很久。

      “师父?”徐长卿唤他。

      “……是他。”念宫镜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还活着。”

      这句话里藏着太多情绪——释然,愧疚,怀念,还有某种沉甸甸的悲伤。

      徐长卿静静等着。

      念宫镜抬起头,望向远山。夕阳把他的侧脸染成金色,可那双总是温润的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暮色般的苍凉。

      “很多年前,”他缓缓开口,“我下山游历,在北方一个小镇遇见一对夫妇。他们带着个孩子,那孩子……很聪明,眼睛亮得像琥珀。”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对夫妇是江湖人,仇家很多。我遇见他们时,他们正被人追杀。我出手相助,带着他们躲进山里。”

      “后来呢?”

      “后来……”念宫镜闭上眼,“后来追兵还是找来了。那对夫妇为了护住孩子,引开敌人,再也没回来。临终前,他们把孩子的托付给我。”

      院子里静了片刻。

      只有风吹过竹梢的呜咽声。

      “我带着那孩子在山里住了三年。”念宫镜继续说,“教他识字,教他认药,也教他剑法。他学得很快,尤其喜欢剑。总说将来要当个大侠,锄强扶弱。”

      他说到这里,唇角弯了弯,那笑容却比哭还苦。

      “可江湖……从来不是话本里写的那样。”

      “那年冬天,山里来了伙歹人。”念宫镜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们不知从哪儿听说了那孩子的身世,要抓他回去邀功。我带着他躲进后山,躲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夜里,还是被找到了。”

      徐长卿握紧了拳。

      “混战中,有人从背后偷袭我。”念宫镜睁开眼,眼里有什么东西碎了,“那孩子看见了,想都没想就冲过来,挡在我面前。我那一剑……本来是要刺向偷袭者的。”

      他没再说下去。

      可徐长卿已经明白了。

      那一剑,刺偏了。

      本该刺向敌人的剑,刺进了那孩子的肩膀。

      “伤得很重。”念宫镜的声音在发抖,“我抱着他下山求医,可所有大夫都说没救了。我不信,用尽毕生所学,试了无数种法子……终于保住了他的命。可他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父母,不记得我,不记得从前的一切。”

      他说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我给他找了个好人家,留了些银钱,便离开了。”念宫镜看着徐长卿,“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可人海茫茫,始终没有音讯。没想到……他竟然到了你那里。”

      徐长卿沉默许久,才问:“他肩上的伤……”

      “是我刺的。”念宫镜闭上眼,“那一剑,我记了三十年。”

      院子里再次陷入寂静。

      夕阳完全沉下去了,暮色四合。竹影在风里摇晃,像无数只欲言又止的手。

      “师父,”徐长卿轻声问,“您为何不告诉他?”

      念宫镜苦笑:“告诉他什么?告诉他,他视若父亲的师父,差点亲手杀了他?告诉他,他忘了的那些年,其实满是刀光剑影?”

      他摇摇头:“有些事,忘了比记着好。他能重新开始,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就是最好的结局。”

      徐长卿看着师父。

      这个永远温和从容的人,此刻眼角有细碎的纹路,不是岁月留下的,是经年累月的愧疚刻下的。

      “他现在很好。”徐长卿说,“伤已经好了,在我药庐里住着。性子虽然跳脱,但心地不坏。”

      “那就好。”念宫镜笑了,那笑容终于有了几分真切的欣慰,“好好待他。他……吃过太多苦了。”

      徐长卿点头。

      他起身告辞。走到院门口时,念宫镜忽然叫住他。

      “长卿。”

      “师父?”

      “今日的话……”念宫镜看着他,眼神复杂,“别告诉他。”

      “我知道。”

      徐长卿转身离开。暮色里的竹林显得格外幽深,风吹过时,竹叶沙沙作响,像无数人在低语。

      他走得很慢。

      心里沉甸甸的,装满了刚刚听见的故事。

      那个总是笑着说“徐大夫,我杀过很多人”的衔云归。
      那个会半夜高热,抓着他的手说“别走”的衔云归。
      那个在鬼市里用一条胳膊换一块玉的衔云归。

      原来他肩上那道疤,背后藏着这样的往事。

      原来他忘了的那些年,有人一直在愧疚中记着。

      走到山脚时,天已经全黑了。远处药庐的灯光亮着,暖黄的一小点,在夜色里格外温暖。

      徐长卿看着那点光,忽然想:

      有些人忘了过去,或许是上天给的第二次机会。

      既然忘了,就该好好过现在。

      至于那些沉重的往事——

      就让它埋在山里,埋在风里,埋在岁月里。

      永远不要挖出来。

      ---

      回到药庐时,衔云归正在做饭。

      锅里炖着汤,香气四溢。他系着围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听见开门声,他回头一笑:“回来啦?正好,汤马上好。”

      “嗯。”徐长卿放下药箱。

      “去见你师父了?”衔云归随口问。

      “嗯。”

      “聊了什么?”

      徐长卿顿了顿:“聊了些药方。”

      他说谎了。

      这是第一次,他对衔云归说谎。

      可他觉得,这个谎应该撒。

      有些真相太沉重,不该让已经忘了的人重新背起。

      “哦。”衔云归不疑有他,转身继续搅汤,“我今儿去后山转了转,采了些蘑菇。炖汤可鲜了,你尝尝。”

      “好。”

      两人在桌边坐下。汤很鲜,蘑菇嫩滑,肉炖得酥烂。衔云归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说今日的见闻——后山的野花开得多好,林鹤又学了新招式,街口那家糕点铺出了新口味。

      他说得眉飞色舞,眼睛亮晶晶的。

      徐长卿静静听着,偶尔应一声。

      灯光暖黄,照在两人身上,在墙上投出相依的影子。窗外的枫树在夜风里轻摇,叶子沙沙作响。

      一切都很好。

      很平静,很温暖,很寻常。

      就像这世上千千万万个寻常的夜晚。

      徐长卿想,这样就好。

      让这个人就这样笑着,说着,过着寻常的日子。

      那些血与剑的往事,那些生与死的挣扎,都留在过去吧。

      从今往后,他只是衔云归。

      是药庐里的客人。

      是会炖一锅好汤、会笑着说“徐大夫你头发真好看”的普通人。

      这就够了。

      ---

      夜里,徐长卿做了个梦。

      梦见很多年前,师父还年轻的时候。他站在竹林里练剑,剑光如水,身形如风。有个小孩蹲在旁边看,眼睛亮得像星星。

      “师父师父,”小孩仰着头问,“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你这样厉害?”

      “等你长大了。”

      “那我什么时候长大?”

      “很快。”

      梦里师父摸了摸小孩的头,笑容温柔。

      然后画面一转。

      还是那片竹林,可天上下着雪。师父抱着个孩子,在雪地里狂奔。血从孩子肩上涌出来,滴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撑住,”师父的声音在抖,“阿云,撑住……”

      徐长卿惊醒了。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棂透进些许月光。他坐起身,听见隔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衔云归睡得很沉。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

      夜风带着凉意吹进来,吹散了梦里的血腥气。月光很淡,照得院子一片清辉。枫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像在诉说某个久远的故事。

      徐长卿看着那影子,看了很久。

      然后他轻声说:

      “忘了也好。”

      “从今往后,好好活着。”

      风把这句话吹散了。

      可他知道,有些决定,从今夜起,就定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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