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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威与阳谋
王芷音见到徽宁公主,脸色更加难看。谁不知道这位公主性子古怪,软硬不吃,连陛下都让她三分,她此刻出现,是巧合还是……
萧景渊见到徽宁公主,原本要说的话暂时压下,眸中闪过一丝深思。他与这位皇姑素无深交,但知其为人清正,不涉党争。
徽宁公主仿佛没察觉到场间的暗流,自顾自地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抬眼看向顾清晏,语气平淡无波:
“你便是顾家的清晏?”
这一问,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公主竟然认识他?
顾清晏起身,依礼回道:“回公主殿下,正是在下。”
徽宁公主打量了他片刻,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昔年你祖父顾阁老的《山居笔记》,本宫很喜欢。可惜了。”
一句“可惜了”,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她惋惜的是顾家的遭遇,是顾阁老的才华,这无疑是在某种程度上,肯定了顾清晏的出身与家学渊源,与方才郡主暗讽其“门风”、“规矩”形成了鲜明对比,如同无声的一记耳光。
王芷音和那位郡主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徽宁公主却不再多言,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然而,她这突如其来的两句话,却瞬间扭转了顾清晏在众人心中的部分印象——他不仅仅是“罪臣之子”,更是清流名门之后,连徽宁公主都对其祖辈表示欣赏。
萧景渊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他再次起身,趁着徽宁公主带来的这微妙转折,朗声开口,接上了之前被打断的话:
“娘娘,公主殿下,”他向贵妃和徽宁公主方向微施一礼,目光坚定地看向顾清晏,
“臣方才想说,顾公子才华出众,品性高洁,臣欲聘其为府中首席谋士,参赞机要,日后出入朝堂,行走宫廷,还望娘娘与诸位同僚,多多照拂。”
首席谋士!
这不是暧昧不明的“庇护”,而是给予了正式、清贵且极具实权的身份!这是在告诉所有人,顾清晏不是任何人的附庸,他凭的是真才实学立足!也是在警告那些还想拿他身份做文章的人,从此以后,动顾清晏,便是与他萧景渊的核心势力为敌!
贵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深深看了萧景渊一眼,又瞥向神色平静的徽宁公主,最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景渊求才若渴,本宫自然乐见其成。”
徽宁公主依旧拨弄着茶叶,仿佛没听见。
王芷音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明白,今日,她彻底输了!不仅没能毁了顾清晏,反而让萧景渊借此机会,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顾清晏站在萧景渊身侧,听着他掷地有声的宣告,感受着全场目光的变化,心中百感交集。
风云变幻,皆在人心取舍之间。这场茶宴,他终究是闯过来了。而前路,似乎也因为身边这个人和某些意外的变数,透出了一丝不同的光亮。
而因为徽宁公主那两句看似随意的话,让全场再无人敢轻易出声挑衅。
那位先前发难的翰林学士,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那位出言讽刺的郡主,面色通红,低着头不敢再看任何人。
王芷音更是咬紧了下唇,满腔的怨毒和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硬生生忍着,几乎要内伤。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几乎从不参与这些场合的徽宁公主会突然出现,并且明显对顾清晏流露出一丝维护之意。
贵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她本就对王家有些下作的手段不喜,此刻见徽宁公主表明了态度,萧景渊又如此坚决,便也乐得顺水推舟,将此事轻轻揭过。她重新挂上雍容的笑意,将话题引回了风花雪月和时令佳肴上,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刀光剑影从未发生。
接下来的茶宴,便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进行。众人言笑晏晏,却再无人敢将话题引向顾清晏,甚至有不少人开始主动与萧景渊寒暄,言语间对那位新晋的“首席谋士”也带上了几分客套与尊重。
回府的马车上。
车厢内一片寂静。
萧景渊看着对面依旧神色平静的顾清晏,终于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与徽宁公主……?”
顾清晏抬眸,窗外流转的光影在他清冷的眼底明明灭灭。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
“昨夜,我让侍卫长送了一封信,和一册我祖父手书的《山居笔记》残卷拓本,去了公主府。”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
萧景渊瞬间明了。
顾清晏凭借对徽宁公主喜好的了解,投其所好,并以祖父遗泽打动其心,为自己请来了一座最意想不到,也最有效的“护身符”。
他不仅想到了在宴会上如何反击,更在宴会之前,就为自己铺好了最关键的一条路。
萧景渊看着眼前这人,心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低叹,夹杂着无比的欣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顾清晏,你总是能出乎我的意料。”
顾清晏闻言,唇角微微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茶宴这一关,算是过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与王家的战争,或许才刚刚开始。
但经此一役,顾清晏这个名字,将正式进入京城权力格局的棋盘,不再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变数”。
顾清晏抬眼看他:“只是凑巧和殿下有些故交而已,倒是你今天让我意外”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车厢内却因顾清晏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再次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
萧景渊闻言,眉峰微挑,看向对面那个将目光投向窗外,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清冷,却又仿佛柔和了几分的顾清晏。
“哦?”萧景渊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与……愉悦?
“我让你意外?何处意外?”
顾清晏看向窗外的风景,仿佛那飞速倒退的景色有多么引人入胜,只有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全然平静。
“首席谋士……”他轻声重复了这四个字,尾音拖长,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缓缓转过头,目光清凌凌地落在萧景渊脸上,“萧大人,你这步棋,走得可是毫无转圜余地了。将我一个‘罪臣之子’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就不怕引火烧身,坐实了旁人说你‘用人不明’、‘色令智昏’的攻讦?”
他这话像是在为萧景渊考量,语气里却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探究,想看清眼前这人,为了护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萧景渊迎着他的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狭窄的车厢内显得格外磁性。
“引火烧身?”他重复着,眸色渐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我萧景渊若是怕火,就不会走到今天。”
“至于‘色令智昏’……”他刻意放缓了语调,目光如同实质,细细描摹过顾清晏的眉眼,那眼神滚烫得几乎要灼伤人,“若这‘色’是你,这‘昏’……我认了又如何?”
这话已近乎调情,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与占有欲。
顾清晏心头一跳,被他这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又强自镇定地与之对视,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他抿了抿唇,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掩饰那一瞬间的慌乱:
“……胡言乱语!我只是觉得,此举虽解了眼前之困,却也让你我彻底成了众矢之的。”
“众矢之的?”萧景渊靠回椅背,姿态恢复了几分慵懒,眼神却依旧锐利,“从你踏入我府邸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了。不过是如今,将这暗处的较量,摆到了明处而已。”
他顿了顿,看着顾清晏,语气笃定:
“顾清晏,比起将你藏在身后,遮遮掩掩,我更喜欢这样。让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侧,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你,是我萧景渊选定的人。无论是作为谋士,还是作为……”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灼热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
马车在暮色中平稳前行,车厢内虽一时无话,却有一种无声的、紧密的联结却在两人之间悄然滋长
萧景渊那句近乎宣告主权的话,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意味,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将之前所有理智的、关乎局势的分析都染上了一层暧昧难言的色彩。
顾清晏只觉得脸上那刚刚褪下去的热意又隐隐有回升的趋势,连带着脖颈都有些不自在。他本能地别开脸,试图避开那几乎要将他看穿的目光,视线落在车厢壁上摇曳的阴影,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于被戳破心思的羞恼,低声斥道:
“借题发挥!”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词还不够,又带着点不甘心,补充了一句,
“竟然被你摆了一道”
这哪里是任命谋士?
这分明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种他无法直接反驳的方式,给他打上了“萧景渊所有”的烙印。
他算计了徽宁公主的反应,算计了贵妃的态度,甚至算计了王芷音的每一步,却唯独没算到,或者说下意识回避了——萧景渊会如此直接地、利用这个他亲手创造的机会,进行一场情感上的“攻城略地”。
萧景渊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强作镇定的侧脸,心中那点愉悦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喜欢看顾清晏这副模样,喜欢看他那清冷面具被自己打破后,露出的这点难得的、鲜活的无措。
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得寸进尺地轻笑一声,声音压低,带着气音,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温柔的围剿:
“摆了一道?”
“顾谋士,这怎么能叫摆了一道?”
“我这分明是……求贤若渴,唯才是举。”
他将“求贤若渴”和“唯才是举”几个字咬得格外意味深长,目光更是毫不避讳地落在顾清晏身上,那其中的“渴”与“举”究竟是何含义,不言自明。
顾清晏被他这话噎住,猛地转回头瞪他,却正对上那双含笑的、深邃的眼眸,里面清晰地映照着自己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他顿时语塞,所有准备好的、带刺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只能再次扭过头,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两个字:
“……强词夺理!”
只是这斥责,听起来却没什么力道,反倒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默认。
萧景渊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认真:
“清晏。”
顾清晏动作一顿。
“无论你认为是借题发挥,还是强词夺理,”
“我今日所言,字字皆出自真心。”
“你,明白吗?”
萧景渊那句“字字皆出自真心”如同最后一道无声的惊雷,重重砸在顾清晏的心上。他瞬间明了,从“首席谋士”的宣告到此刻车内的步步紧逼,这一切都是萧景渊精心策划的“阳谋”。他并非被动地被自己“利用”,而是顺势而为,甚至乐在其中地主导着这场情感攻势。
继续争辩?只会落入他更多言语的陷阱。
冷脸相对?方才茶宴上同舟共济的氛围犹在,显得过于不近人情。
电光火石间,顾清晏做出了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反应。
他倏地转回头,清冷的眸子瞪了萧景渊一眼,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看穿你了”的了然和一丝被步步紧逼后的微恼。随即,他像是彻底放弃了与这“无赖”纠缠,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身体向后一靠,阖上双眼,声音里透出一种刻意为之的疲惫:
“我累了。”
三个字,轻飘飘地,却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萧景渊之间那黏稠炽热的空气骤然隔开。
他不再理会萧景渊会作何反应,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呼吸放缓,仿佛真的在瞬息之间陷入了沉睡。只是那微微紧绷的唇角和不自觉搭在膝上、指尖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并非真正放松。
萧景渊看着他这副“拒绝交流,你能奈我何”的姿态,先是一愣,随即险些失笑。
好一个顾清晏。
当智谋与冷静无法完全掌控局面时,他便选择最“无赖”的方式——直接关闭通道。
这哪里是破罐子破摔?这分明是看准了自己不会在此时、此地,真的去强行打破他的“疲惫”。
萧景渊的目光在他假寐的容颜上流连了片刻,从那光洁的额头,到挺秀的鼻梁,再到那双此刻紧闭、却总能流露出清冷或锐利光芒的眼睛,最后落在那微抿的、色泽偏淡的唇上。
他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他真的没有再出声,也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欣赏一幅绝世的名画。
马车在寂静中抵达萧府。
当车停稳的瞬间,顾清晏如同设定好的机括,立刻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他看也不看萧景渊,径直推开车门,利落地下了车,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萧景渊跟着下车,看着他那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却又强装镇定的背影,终于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缓步跟上,在顾清晏即将踏入自己院门时,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悠然开口道:
“顾谋士,‘好好休息’。”
他刻意加重了“休息”二字,其中的调侃意味不言而喻。
顾清晏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步伐,迅速消失在了门内。
看着顾清晏几乎是“逃”也似的消失在院门后,萧景渊并未立刻离开。他负手立于渐深的夜色中,晚风拂动他玄色的衣袍,廊下的灯火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回想起方才马车里,那人被逼到尽头,索性闭眼假寐,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无赖模样,与茶宴上那个言辞犀利、算无遗策的顾清晏简直判若两人。
一股说不清是无奈、是好笑,还是更加心痒难耐的情绪涌上心头。最终,所有这些复杂的感触,都汇聚成一句早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的评价。
他摇了摇头,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那笑意里带着十足的纵容和一丝认命般的叹息,低声自语,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此人性格当真是……恶劣至极。”
是了,恶劣。聪明得过分,敏锐得吓人,时而冷静得像一块冰,时而又能做出这种近乎耍赖的举动,将他所有直白炽热的情感攻势,都化解于无形。
但是——
萧景渊的目光掠过那扇紧闭的院门,仿佛能穿透门扉,看到里面那个此刻或许正微微松口气,又或许在暗自懊恼的清瘦身影。
但是什么呢?
那个但是之后的内容,甚至不需要思考,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带着一种压倒一切的、纯粹感官上的认同与满足。
萧景渊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近乎得意的确认,将后半句话低低地补全:
“但胜在脸实在好看。”
尤其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瞪过来时,那副强作镇定却耳根泛红时,那闭眼假寐却睫毛微颤时……更是好看得让人心旌摇曳,什么原则、什么算计,都可以暂时抛到脑后。
性格恶劣便恶劣吧。
萧景渊转身,心情颇佳地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跟这个“性格恶劣”又“实在好看”的人,慢慢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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