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愈客栈经营日志

作者:浮云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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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磐


      清晨,林溪是被后院隐约的劈柴声唤醒的。声音沉稳有力,富有节奏,一下,又一下,带着冬日清晨特有的清冽感。

      她起身推开窗,寒气扑面而来,但天色澄澈,是个难得的晴天。院子里,卫铮正挥动斧头,将昨日清理出来的朽木劈成规整的柴块。他换了件更利落的深灰色短打,束着袖口,动作间肩背的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完全看不出重伤初愈的痕迹。听到开窗声,他停下动作,抬头望来,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早。”林溪道。

      卫铮点点头,抹了把汗:“柴火差不多了。今日,客栈可要正式开门?”

      林溪看着修缮一新的门窗,整洁的院落,心中也升起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头。“开。”她肯定道,“不过,得先去趟集市,补些东西。昨日只买了糊窗户的,今日需备些开张的食材,米面油盐都得添,还有……”她想了想,“若能买到些便宜的干货或肉,试着做一两样能拿出手的、耐存放的吃食。”

      卫铮将劈好的柴块码放整齐:“我同去。”

      林溪没有拒绝。采买的东西不会少,有他在能省力许多。

      早饭依旧是粟米粥,但林溪特意又煮了一个鸡蛋,剥好放进卫铮碗里。卫铮看着那颗白嫩的鸡蛋,沉默了一下,还是夹起来吃了。

      饭后,两人收拾停当,锁好门窗——新配的门锁虽然粗糙,但结实——便往镇上走去。

      今日的集市似乎比昨日热闹些,许是天气转晴的缘故。摊贩多了几个,行人也不再全是匆匆过客,多了些驻足问价、讨价还价的本地妇人。

      林溪先去粮店补足了粟米和黑麦面,白面依旧金贵,她只敢再称一斤。盐是必须的,又买了一块。看到有卖风干羊肉的,比猪肉便宜些,但韧如皮革,她犹豫再三,想到卫铮需要补充体力,还是咬牙割了一小条。

      经过肉摊时,摊主认得她,主动搭话:“林掌柜,又来采买?你家那糖饼子的香气,昨日可把我家小子馋坏了,闹了半天。”摊主是个爽朗的中年汉子,指了指旁边一个卖山货的老者,“喏,老杨头那儿新得了点野蜂蜜,品相不错,就是价高。你要想做甜口的,那个可比粗糖强。”

      林溪顺着他的指引看去,那老者面前摆着几个用大树叶包裹的物事,揭开一角,露出里面金黄浓稠、晶莹剔透的蜜膏,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香气隐隐飘来。蜂蜜在边关是比糖更难得的珍品,多是山中猎户或采药人偶然所得。

      她走过去问了价,果然不菲。但想到昨日柳氏母子,想到那能安抚人心的甜味,她心中一动。或许,可以用蜂蜜尝试做些不同的点心?她与那老杨头讲了半天价,最终用比预想中低一些的价格,买下了一小包约莫半斤的野蜂蜜。老者小心地用洗净的宽树叶和草绳包好,叮嘱她莫要沾水。

      接着,她又用几文钱从一个农妇那里换了六个还带着温度的鸡蛋。最后,在杂货摊上添置了几个粗陶大碗和一把新的锅铲。

      东西买齐,林溪的竹篮和卫铮背上的背篓都已满满当当。回去的路上,卫铮忽然开口:“粮店掌柜说,薛铁匠,昨日傍晚去他店里打酒,念叨了几句‘西头客栈的甜香’。”

      林溪想起昨日买工具时那个魁梧沉默的铁匠。“薛铁匠?就是那个……身形特别高大的?”

      “嗯。镇上唯一的铁匠,姓薛,名磐,力气极大,手艺也好,就是脾气有些古怪,独来独往。”卫铮道,“他似乎对你做的吃食感兴趣。”

      林溪心中记下。回到客栈,已是巳时末(上午11点)。阳光正好,洒在修缮一新的门楣上,“客安栈”三个字虽依旧斑驳,却似乎多了点生气。

      两人将采买的东西归置好。林溪看着厨房里新增的食材,心中盘算。开张第一日,未必有客人上门,但准备工作要做足。她打算先试试用新得的蜂蜜改良糖壳奶糕。蜂蜜自带花香,比粗糖的甜味更醇厚复杂,或许效果更好。

      她取出一部分珍贵的白面,打入一个鸡蛋,加入少许融化的温热蜂蜜和清水,慢慢搅成细腻光滑的面糊。这一次,她特意将面糊调得稍稀一些,准备尝试更薄、更脆的口感。

      铁锅烧热,用昨日熬出的一点点脂油润锅。舀一勺面糊倒入,手腕轻转,让面糊均匀摊开成薄薄一层。很快,边缘翘起,麦香混合着蜂蜜特有的清甜花香弥漫开来。待一面微黄,迅速翻面,另一面也在热力下迅速形成焦黄的斑纹。

      这一次,她没有在表面撒糖,而是在饼将成未成时,用刷子蘸取一点点蜂蜜,极轻快地刷在表面。蜂蜜遇热,立刻变得晶莹亮泽,紧紧附着在饼皮上,发出诱人的“滋滋”轻响,甜香瞬间被激发,变得更加浓郁醉人。

      林溪小心地将烙好的蜂蜜薄饼铲出,金黄油亮,薄如蝉翼,透着光,边缘微卷,散发着无法抗拒的甜蜜气息。她将饼切成菱形小块,叠放在盘中。

      第一锅刚出锅,第二锅还在烙制,那霸道而独特的甜香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出厨房,飘过前厅,越过院墙。

      就在林溪将第二张饼也切好装盘时,前厅那扇厚重的门板,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声音不大,但很沉稳,咚,咚,咚。

      林溪和正在后院整理工具的卫铮同时抬头。卫铮放下手里的东西,无声地走到通往前厅的门口,侧身而立,对林溪微微颔首。

      林溪擦了擦手,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的,正是昨日铁匠铺里那个魁梧如铁塔般的汉子,薛铁匠,阿磐。

      他依旧赤着膊,只穿了件无袖的皮质坎肩,露出古铜色的、肌肉虬结的臂膀和胸膛,上面还沾着些煤灰和汗渍。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口所有的光线,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浓密的络腮胡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林溪,又似乎透过她,望向屋内飘出香气的地方。

      林溪心中微紧,但面上保持平静:“薛铁匠?可是有事?”

      阿磐的喉咙似乎滚动了一下,声音比他的人更粗哑,像是沙石摩擦:“你做的……是什么?”

      林溪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香气来源。“是蜂蜜薄饼,刚试着做的。”她侧身让了让,“铁匠若是好奇,不妨进来尝尝?算是酬谢昨日你便宜卖我工具。”

      阿磐那双铜铃大眼瞬间亮了一下,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下去,依旧板着脸,只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跨过了门槛。他身形太过高大,进屋时甚至需要微微低头。

      堂内光线因他的进入暗了一瞬。他站在那儿,似乎有些局促,与这简陋的堂屋格格不入。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在角落阴影里站着的卫铮身上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卫铮对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阿磐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林溪手中还没来得及放回厨房的那盘金黄薄饼上。

      那甜香近在咫尺,更加浓郁诱人。

      林溪将盘子放在一张擦干净的方桌上:“铁匠请坐,尝尝看。”

      阿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桌边,却没有坐。他伸出粗大、布满老茧和灼伤痕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薄饼。那薄饼在他指间显得格外小巧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粉碎。

      他将其送入张大的口中。

      “咔嚓。”

      极其轻微酥脆的碎裂声。阿磐的眼睛猛地瞪大了。蜂蜜的甜醇、面饼的焦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花草气息,瞬间在他口中炸开。那是一种他从未尝过的、直击灵魂的甜味。边关苦寒,糖是奢侈品,蜂蜜更是罕物。他平日里最多在年节时,尝过一点粗劣的饴糖。而这薄饼的甜,如此纯粹、温暖、又带着阳光和花朵的记忆,几乎让他粗犷的脸上现出一丝近乎呆滞的满足感。

      他三两口就将一块饼吞了下去,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盘子里的其他饼块,喉结再次剧烈地滚动。

      林溪将盘子往前推了推:“铁匠喜欢,就多吃几块。刚做出来,还是脆的。”

      阿磐不再客气,又抓起两块,同时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腮帮子鼓胀,发出满足的、近乎叹息的含糊声音。一连吃了四五块,他才勉强停下,看着空了大半的盘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粗声粗气地说:“好吃。”

      顿了顿,他又补充:“很甜。”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直白赞叹。

      林溪笑了:“铁匠喜欢就好。这饼用的蜂蜜是今日刚买的,野蜂所酿,味道是特别些。”

      “蜂蜜?”阿磐眼睛又是一亮,随即又黯下去,“贵。”

      “是啊,所以只能偶尔做些解馋。”林溪道,“铁匠若得空,欢迎常来坐坐。客栈刚开张,没什么好东西,但热汤热饭总是有的。”

      阿磐重重地“嗯”了一声,目光在那盘薄饼上又流连了片刻,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移开。他摸了摸自己满是胡茬的下巴,忽然道:“你客栈的门轴,有点涩了,开合有声。我那里有上好的牛油,下午得空,拿来给你润滑一下,保准顺滑无声。”

      说完,他也不等林溪回应,转身就大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声音依旧粗哑,却少了些最初的生硬:“那个……饼,明日还做吗?”

      林溪莞尔:“若铁匠来,就做。”

      阿磐脸上似乎极快地闪过一点类似笑意的东西,旋即被浓密的胡须掩盖。他点点头,魁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林溪关上门,回头看向卫铮。卫铮已经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脸上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

      “看来,”林溪看着桌上空了大半的盘子,“咱们客栈第一位常客,是个嗜甜的铁匠。”

      卫铮走到桌边,也拿起一块剩下的薄饼尝了尝。蜂蜜的甜香在他口中化开,他沉默片刻,道:“他力气大,在镇上口碑似乎不错,虽寡言,但重诺。有他常来,客栈也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林溪明白他的意思。边关小镇,有这样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物时常出现,确实能震慑一些宵小。更何况,这位“不好惹”的人物,似乎已被几块蜂蜜薄饼收买了胃口。

      下午,阿磐果然来了,带着一小罐质地细腻的牛油。他话不多,闷头干活,将客栈前后几扇门的门轴都仔细涂抹了一遍,开合果然顺滑安静了许多。干完活,林溪又请他吃了一碟新烙的、加了更多蜂蜜的薄饼。阿磐吃得心满意足,临走前,瓮声瓮气地说:“往后,若有人找你麻烦,或需出力气的活,可到铺子找我。”顿了顿,又补充,“天黑前。”

      说完,他便像怕被追问似的,大步流星地走了,那魁梧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天黑前?”林溪有些疑惑。

      卫铮正在擦拭阿磐用过的工具,闻言淡淡道:“镇上有人说,薛铁匠天生胆气弱,尤其怕黑,怕……鬼魅之说。所以他的铁匠铺每日关门极早,也从不在夜间出行。”

      林溪愕然,想起阿磐那猛兽般的身形和力量,再联想到他怕黑怕鬼,这反差让她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心底却觉得这个新认识的邻居,似乎没那么难以接近了。

      夜幕降临,阿磐带来的牛油罐静静放在厨房一角。客栈里飘荡着蜂蜜和麦粉残余的甜香。

      林溪在油灯下,翻开母亲那本《边地食记》,在新的一页上记录:

      “蜂蜜薄饼:白面、鸡蛋、野蜜。薄摊慢烙,以蜜代糖,其香愈醇,其甜入心。嗜甜者尤宜,可慰边关苦寒。”

      写罢,她吹熄了灯。

      后院柴房里,卫铮躺在铺了厚褥子的简易床铺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从缝隙漏进的点点星光。肩伤已无大碍,身下的被褥干燥温暖,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白日那令人放松的甜香。

      许久,他缓缓闭上眼。

      这一次,梦中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灼人的烽火,似乎……稍稍远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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