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他另有白月光

　　时值深秋，清寂峰上的寒意愈发刺骨。

　　这一日，云舒刚完成晨间的打扫，便见主殿那扇终日紧闭的大门，竟罕见地敞开着。他心中微动，略作整理衣衫，便肃立在殿门外等候。

　　不多时，谢无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日依旧是一身月白，只是手中多了一个看似普通的木质提盒。

　　“今日不必修行。”谢无妄的目光落在云舒身上，语气平淡无波，“随我去叩拜祖师。”

　　叩拜祖师？云舒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或许便是补上那日缺失的、正式的拜师礼。他心中不由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有终于被正式承认的微末欣喜，更多的却是对这冰冷仪式本身的茫然。

　　“是，师尊。”

　　谢无妄不再多言，提着那木盒，转身向峰顶另一侧行去。云舒默默跟上。

　　清寂峰的后山，比前殿更为荒寂。穿过一片稀疏的墨竹林，眼前出现了一座孤零零的石殿。石殿规模很小，样式古拙，通体由一种灰黑色的岩石砌成，表面爬满了岁月的苔痕，透着一股苍凉与厚重。

　　殿门无匾，只在门楣上刻着一个古老的“道”字，笔迹与清寂殿如出一辙，却更显沧桑。

　　谢无妄在石殿前停下脚步，并未立即进入，而是静立了片刻。山风卷起他宽大的袍袖和墨发，衬得他身形愈发孤绝，仿佛与这座古殿、这片天地融为一体，遗世独立。

　　云舒站在他身后，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他能感觉到，此地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并非来自活物，而是源自岁月与传承。

　　“此乃清寂峰历代祖师安息之地。”谢无妄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依旧没什么情绪，却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郑重，“入我门下，需告知先辈。”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石门，当先步入。

　　殿内光线昏暗，没有窗户，只在中央供奉着一排排灵位，灵位前燃着几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与阴冷。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陈旧岩石混合的气息。

　　云舒跟着走进，目光扫过那些灵位，上面的名讳他一个都不认识，但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段曾经辉煌的修行岁月，代表着清寂峰一脉的传承。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让他心生敬畏。

　　谢无妄将木盒放在供案旁，取出一套素雅的茶具和一小罐灵茶。他的动作优雅而精准，如同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焚香，净手，煮水，烫盏…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云舒安静地看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师尊做修行之外的事情。那冰冷的侧脸在跳跃的灯火映照下，似乎也柔和了少许，但那份骨子里的疏离，却未曾减少分毫。

　　水沸，茶成。

　　谢无妄执起茶壶，将碧绿清透的茶汤缓缓注入两个白玉茶盏中。茶香伴随着氤氲的热气，在这冰冷的石殿中弥漫开来，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

　　他端起其中一盏，转身面向云舒。

　　“跪。”

　　清冷的声音在石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云舒依言，撩起衣袍下摆，恭恭敬敬地跪在冰冷的石地上，面向那排排祖师灵位。

　　谢无妄手持茶盏，走到他面前，垂眸看着他。跳跃的灯火在他深邃的眼底明灭，让人看不清其中情绪。

　　“云舒。”他开口，声音如同殿外掠过的寒风，清晰而冰冷，“入我清寂峰，承我道统，需谨记三点。”

　　“一，大道唯艰，当持如履薄冰心，行勇猛精进事。”

　　“二，清寂一脉，不涉俗务，不结因果，守心如玉，方得自在。”

　　“三……”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云舒的身体，落在了他那颗玲珑道心之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师命如山，不可违逆。”

　　最后四字，如同冰锥，轻轻敲击在云舒的心头。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并非来自石殿的阴冷，而是源自这句看似理所当然的门规。

　　“弟子谨记师命。”云舒低下头，声音沉稳地应道。

　　谢无妄不再多言，将手中的茶盏，递向云舒。

　　这便是拜师茶了。云舒深吸一口气，双手抬起，准备接过这象征着正式确立师徒名分的茶盏。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润的白玉盏壁时，谢无妄的手，却并未松开。反而，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探出，食指与中指并拢，带着一缕极其凝练、冰寒刺骨的灵光，精准无比地点向了云舒的眉心。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毫无预兆。

　　云舒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眉心骤然一凉，一股远比平日引导修行时更加霸道、更加深邃的力量，如同决堤的冰河，轰然涌入他的识海！

　　“唔……！”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剧颤，抬起的双手僵在半空，意识在瞬间变得一片空白。那力量在他识海中横冲直撞，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被粉碎。

　　他看不清师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根点在自己眉心的手指，冰冷得像万载玄冰，蕴含着绝对的控制与力量。

　　就在云舒以为自己即将在这股力量下崩溃之时，那肆虐的冰寒之力骤然收敛，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凝聚成一点极其复杂、闪烁着微光的符文印记，深深烙印在了他识海的最深处。

　　印记成型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联系在他与谢无妄之间建立。他仿佛能隐约感觉到师尊那如同浩瀚星海般深不可测的气息，而自己的一切，在这道印记面前，似乎都无所遁形。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阵阵虚脱与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谢无妄缓缓收回了手指。

　　云舒脸色苍白，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支撑不住跪姿。他抬起头，看向依旧面无表情的谢无妄，眼中充满了惊悸与难以置信。

　　“此乃‘清心剑印’。”

　　谢无妄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石殿内死寂的气氛，也打断了云舒脑海中纷乱的猜测与恐惧。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刚才那近乎粗暴的行为，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印在你身，可护你神识，抵御外邪入侵，寻常心魔难以近身。”他淡淡地解释着，目光扫过云舒苍白惊惶的脸，“亦可助你凝练灵力，感悟剑道真意。”

　　护身？凝练？感悟？

　　云舒怔怔地听着，剧烈的心跳缓缓平复。原来不是惩罚，也不是控制，而是一种保护与馈赠？

　　他内视识海，那枚冰蓝色的复杂印记静静悬浮，散发着柔和而清冷的光辉，之前被冲击的识海此刻竟感觉异常清明稳固，连带着对周身灵力的感知都敏锐了一丝。

　　难道，是自己误会了师尊？这看似粗暴的方式，只是他表达“传授”的一种习惯？

　　“多谢师尊赐印。”云舒压下心中的余悸与疑惑，再次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无妄不再多言，将那只白玉茶盏，再次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次，云舒的双手稳稳地接过了茶盏。茶水温热，透过盏壁传递到掌心，驱散了些许由内而外的寒意。茶汤清冽，映出他自己略显苍白的脸，以及身后祖师灵位前跳跃的灯火。

　　他双手捧盏，高举过头顶，声音清晰而郑重：

　　“弟子云舒，今日拜入清寂峰门下，敬奉祖师，谨遵师命，潜心大道，绝无二心！”

　　说罢，他就将茶盏送至唇边，将盏中微温的茶汤，一饮而尽。

　　茶汤入喉，先是一股极淡的苦涩，随即化为温润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最后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冰雪回甘，萦绕在舌尖与心间。

　　这拜师茶，饮下了。师徒名分，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落定。

　　谢无妄看着他将茶饮尽，淡漠的眼中，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接过空了的茶盏，随手放回供案上。

　　“起来吧。”

　　云舒依言起身，垂手而立，等待着师尊接下来的吩咐。

　　谢无妄却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沉默的祖师灵位，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今日起，你可自行前往传功阁翻阅基础典籍，亦可去百草堂领取份例丹药。若有不解，自行体悟，非修行引导之时，勿来扰我。”

　　话音落下，人已踏出石殿，月白的身影融入殿外清冷的秋光之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墨竹林的尽头。

　　云舒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冰冷的祖师殿内，望着那排排沉默的灵位，以及供案上那两只空了的茶盏。

　　眉心的剑印散发着淡淡的凉意，识海一片清明。饮下的茶汤带来的暖意早已消散，唯有那丝冰雪般的回甘，似乎还残留在唇齿之间，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拜师茶饮下了，护身剑印也得到了。

　　可为何，他心中那份隐隐的不安，非但没有减轻，反而随着那枚嵌入灵魂的冰冷印记，变得更加清晰了呢？

　　师命如山，不可违逆。

　　这八个字，连同眉心的凉意，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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