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4章迟遇
“江同学,你刚才是说了我的名字吗?”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像片被风卷来的落叶,轻轻擦过耳畔。
江肆浑身一僵,手里的帆布包带差点被攥变形,猛地回头时,额前碎发都晃了晃——宋祁安就站在路灯底下,校服领口松松敞着,双手插在校服口袋袋里,唇角还勾着点笑。
他见江肆回头,笑意又深了些。
江肆张了张嘴,喉咙像被晚风灌了口凉丝丝的气,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带着点没压下去的怔忡:“宋祁安?”
他挑了下眉,尾音微微上扬,像是觉得她这反应有点意思:“是我。怎么了?刚在念叨我?”
说话时他往前挪了半步,路灯把他的影子推过来,刚好和江肆的影子叠了一小截。江肆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才对着空气念出这个名字的样还被宋祁安看到,耳尖有点发烫,又把疑惑压了上去:“你怎么在这里?”
“我回家不行吗?”宋祁安挑了下眉,语气里带着点被戳穿的坦然,又掺着点玩笑似的理所当然。他往前又走了半步,和江肆并肩站在路灯下,目光落在她微紧的侧脸上,没打算放过刚才的问题:“那你刚刚,到底是不是说了我的名字?”
“没有。”江肆飞快地否认,声音尽量压得平稳,像在努力按平一张起了皱的纸。她攥了攥书包带,指尖触到帆布上的纹路——连她自己都理不清,刚才怎么就从老师讲的“庄周梦蝶”,绕到了那个有蝴蝶的梦,最后想到宋祁安这个名字。
梦中那无数的碎片的情绪以及被发现的慌张顺着脊椎悄悄爬上来,被她死死按在喉咙里。
“真的吗?”宋祁安拖长了尾音,嘴角的笑意没散,眼神却像落在湖面的光斑,闪了闪,装出一副“哦我懂了”的样子,却没再追问,只是往她那边偏了偏头。
江肆指尖动了动,终究还是深吸了口气。晚风吹散了些莫名的慌乱,她抬起头,看向路灯下宋祁安被拉长的睫毛,把最初想问的话抛了出去:“今天老师说的话你有什么想法和答案吗?”
宋祁安脸上的笑依旧温和,像被月光浸过似的。可他垂眸时,眼底那点笑意忽然沉了沉,像藏着片没被照亮的湖,深不见底。
“万一呢?”他轻声说,声音混在晚风里,“万一我们就是在一场梦里呢?有些模糊的东西,本就不是凭空得来的这种事,谁也说不定,不是吗?”
说完,他又抬眼笑起来,眼底的情绪像被风吹散的雾,快得让江肆以为是错觉。
宋祁安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从校服口袋里摸了摸,先掏出支黑色水笔,笔帽转了半圈捏在指尖,又摸出张浅黄的便利贴——边角还带着点被折过的弧度,像是在口袋里揣了一阵子。他抬手把便利贴按在旁边的路灯柱上,笔尖在纸面轻轻敲了敲,声音里带着点自然的熟稔:“哦,对了,江同学,你可以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江肆愣了一瞬,睫毛颤了颤:“啊?可以。”她下意识应下来,指尖却没立刻去接笔,疑惑又浮了上来,“不过……你为什么要我的联系方式呢?”
他握着笔的手停在半空,闻言抬眼看她,路灯的光刚好落进他眼里,把那点笑意衬得格外清透。眼尾弯起来的弧度比刚才更明显,像是含着点细碎的光:“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啊,你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说这话时,他把笔递过来,笔杆上还带着点他掌心的温度。便利贴在风里轻轻晃了晃,他另一只手赶紧伸过去按住,指尖压在纸边,抬头时眼里的认真混着笑意,倒让江肆没法再追问下去——就好像“想和你做朋友”是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像此刻吹过的晚风,自然又坦荡。
她捏着笔的指尖顿在半空,连呼吸都慢了半拍。从初中那件事之后,她就像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同学见了她会客气点头,却很少主动搭话;小组讨论时她的意见被忽略是常态,放学路上永远是自己一个人的影子。就算升了高中,和同学们也只维持着同学的普通关系,唯一能多说几句话的,只有同桌徐汇佳。
“做朋友”这三个字,她已经很久没从同龄人嘴里听到过了。更别说像这样,被人看着眼睛,认真又坦荡地说出来,还带着点“在等你同意”的期待。
江肆低头看着那张被宋祁安按住的便利贴,浅黄的颜色在路灯下有点暖。她忽然觉得手里的笔有点沉,指尖的温度好像比刚才更明显了些。
她指尖在便利贴末尾顿了顿,终究还是添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字迹清瘦,像她本人一样带着点拘谨。
宋祁安接过便利贴,没立刻塞进口袋,反而在掌心慢慢叠成整齐的小方块,指腹仔细压过每一道折痕,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攥在手里,仿佛那不是张薄薄的纸片,而是块怕摔碎的玻璃糖。
江肆看着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明明是很普通的举动,被他这么一弄,倒显得像是什么重要仪式,有点傻气,又有点说不出的认真。
“江同学,走了。”宋祁安攥着便利贴往前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来,回头时眼里还带着点笑意。江肆赶紧收回目光,快步追上去,帆布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快的声响。
晚风带着草木的清气漫过来,吹得两人校服衣角轻轻晃。小路静得能听见远处的虫鸣,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在并肩时交叠又分开。
江肆侧头时,却能看见宋祁安握着便利贴的那只手始终半蜷着,怕松手就像蝴蝶般飞走。
走到十字路口时,红灯刚好亮起。宋祁安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她,指尖还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那张便利贴:“我从这边走。”
江肆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是条种满香樟的道路,路灯藏在树叶里,光都变得碎碎的。
“明天见,”他忽然朝她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雀跃,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把天上的星星都揉进去了,“一定要再见。”
绿灯跳亮的瞬间,他转身过进小道,校服背影很快被树影吞没,只剩那句“一定要再见”还飘在风里。
江肆站在原地,看着红灯再次亮起,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一定要再见”——这话太笃定了,笃定得让她莫名。她望着宋祁安消失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场梦,他的话和今天的事,还有此刻这句带着期待的告别……他身上像裹着层薄雾,明明站在眼前时笑得坦荡,可细想起来,又处处透着说不出的熟悉感。
可她明明对他毫无印象。偶尔闪过的碎片画面里,只有模糊的轮廓,听不清的声音,连脸都辨不真切,更别说和眼前这个笑起来眼里有光的少年对上号。
江肆叹了口气,攥紧书包带往家走。晚风掀起她的校服衣角,她总觉得,宋祁安好像知道一切却说不出口,关于那些她记不清的碎片,关于那个没头没尾的梦——而她,还困在这片雾里。
“阿肆回来啦?今天回得有点晚哦。”江肆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拉开了,张玉兰系着碎花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快换鞋,我刚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再磨蹭可就凉透了。”
江肆“嗯”了一声,张玉兰在厨房和餐厅间转了个来回,把碗筷摆得整整齐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江肆答道“没什么,今天和朋友一起走,慢了一点”,指尖蹭过鞋架最下层那双旧拖鞋。
她总记得张玉兰刚来那天,那时的她在读初二,跑腿小哥已经很久没来送菜,冰箱空得能映出人影。她抱着以前沈妤婕给她买的玩偶麻木的坐在沙发上,听到有人敲门她差点以为是幻听了。
开门看到的就是张玉兰,拎着个装满菜的布袋子,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我是张阿姨,你妈妈让我来给你做饭。”
后来才知道,沈妤婕后来给张玉兰打了电话,给的工资高到让她立刻辞了原来的活儿。张玉兰说,她原以为要照顾的是行动不便的老人,推开门却只看到个小姑娘,手里还抱着个旧玩偶。
张玉兰这辈子没生过孩子。她总说自己命里缺个伴儿,年轻时嫁给同村的男人,没等过上几年安稳日子,男人就在工地出了意外,连句遗言都没留下。后来她一个人在城里打零工,住过潮湿的地下室,也扛过比人还高的菜筐,身边始终冷冷清清。
所以看到江肆的第一眼,她心里就软了,她把江肆当亲女儿看待。
但起初江肆是打心底里排斥张玉兰的。
她给她递牛奶,她会别过脸说“不渴”;张玉兰想帮她洗校服,她会把衣服抱得紧紧的,闷声说“我自己会洗”。她对着张玉兰时,脸上总没什么表情,连声音都带着冷意——因为张玉兰身上的烟火气太鲜活了,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样子,把沈妤婕留下的冷清都驱散了,这让她觉得,沈妤婕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直到那个夜晚。
江肆发着高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浑身烫得像被火烤,意识迷糊间,嘴里却不停念叨着“妈妈”。迷迷糊糊中,有人轻轻把她抱起来,掌心带着温温的暖意,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
“妈妈在,”是张玉兰的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哄劝,“妈妈不走,陪着你呢。”
她把凉毛巾敷在江肆额头上,又喂她喝温水,指尖擦过她汗湿的鬓角时,轻得像羽毛。江肆半睁开眼,看到张玉兰眼里的红血丝,忽然就没再挣扎,往她怀里缩了缩,像抓住了根浮木。
从那天起,江肆再没对张玉兰说过硬话。张玉兰给她织的围巾,她会每天戴着;张玉兰说“今天有你爱吃的胡萝卜丝炒肉”,她会提前十分钟回家。有时张玉兰念叨“你妈妈要是看到你长这么高该多高兴”,她也不会再躲进房间,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把碗里的饭吃干净,她很少在做梦,她的生活逐步走向正轨。
就像此刻,她咬着筷子,听张玉兰絮叨“今天菜市场的玉米特别甜,明天给你煮玉米粥”,轻声应了句又抱住张玉兰的胳膊撒娇:“好啊,我还像吃张姨煎的肉饼”
张玉兰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暖意:“都依你”
吃完饭,江肆把碗筷放进厨房水槽,被张玉兰推着往房间走:“去写作业吧,碗我来洗。”她应了声,抱着书包回了房间。
台灯亮起暖黄的光,她摊开数学练习册,没多久笔尖离开作业,正在收作业时手机就在桌角震了震。屏幕亮起时,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南柯作序:嗨!江同学
江肆盯着那个ID看了两秒,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顿了顿。没有头像,还是系统默认的灰白小人,却莫名透着点熟悉的鲜活气。她几乎立刻就确定是宋祁安。
她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得简单又礼貌
见夏:嗨,宋同学
发送键刚按下去,对方的消息就跟着跳了出来,快得像就在手机那头等着。
南柯作序:江同学你在干什么呢?
江肆指尖刚按在键盘上,门外就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阿肆,”张玉兰的声音伴着托盘磕碰的轻响,“来吃点水果。”
她起身开门,张玉兰端着盘切好的苹果走进来,果肉上还带着水珠:“有点晚了,作业要是差不多就别熬了,明天还得上学呢。”
“嗯,写完了,马上就睡。”江肆接过果盘,往嘴里塞了块苹果,甜津津的汁水漫开时,手机又震了震。她瞥了眼屏幕,宋祁安的消息还停在输入框里。
张玉兰没注意她的小动作,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着凉吧?傍晚看你穿得有点少。”见她摇头,才又絮叨着“被子盖好”,等江肆咬完最后一块苹果,看着她躺进被窝,才轻轻关上灯,带上门。
房间里只剩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江肆摸过手机,屏幕光在黑暗里亮得有点显眼。她对着“南柯作序”的对话框顿了顿,慢慢敲:刚吃完水果,准备睡了。
发送后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枕头边时,指尖还残留着苹果的甜味。黑暗里好像还能听见张玉兰轻手轻脚走开的脚步声,看着窗外的月光闭上了眼睛。
宋祁安看着屏幕上“准备睡了”四个字,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敲出一句“晚安”,发送后又盯着对话框看了会儿——再没有新消息弹出来,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漾开一圈浅淡的涟漪。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沉默片刻,他点开联系人详情,在备注那一栏删掉默认的“见夏”,慢慢敲下两个字:迟遇。
意为:你是我一无所有的人生里,最惊喜的迟遇。
也为:再次相遇
他对着这两个字看了很久,眼里的光像被晚风揉过的星光,温柔里裹着点说不清的怅然。
窗外的月光漫进房间,落在他摊开的手背上。宋祁安抬起头,望着天边那弯月牙,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谁:“阿肆,又再见了啊。”
尾音在舌尖顿了两秒,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绊了一下。他缓缓抬起手臂,手肘微屈,让手腕正对着自己的视线。表盘里的指针还在不紧不慢地转,秒针跳动的“咔嗒”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每跳一下,都像在他心上轻轻敲了敲。
他盯着那圈不断移动的指针,目光追着秒针跑了半圈,才低声重复似的开口,声音轻得像要融进空气里:“我们见面的时间,又少了一天。”
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表盘边缘,冰凉的金属沾了点他的体温,却压不住话里那点往下沉的意味——就像看着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漏完,明知道留不住,却还是忍不住数着减少的颗粒。
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浅影,像落了层细碎的霜。手机屏幕暗下去之前,还停留在和“迟遇”的聊天界面,那句“晚安”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像句没说完的心事。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