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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宫
“月儿,此番前去,定要珍重才是。”
学宫正门古朴巍峨,御赐匾额高悬,檐下门外挤满了各家各色车马,邹夫人拉着祁醉月的手,低声嘱咐:“号中已命人打理好,今日自有人引你去,在学宫中好好念书,旬休日你三哥自会派人来接你,若是想家,便修书一封,可知道了?”
祁醉月乖乖应下,又看向躲在马车帘子后只敢悄悄探头看她的黎姬,心下一软,也温声道:
“母亲不必担忧,月儿也不是小孩子了,能顾好自己。”
“学宫中只允带一侍,你可想好带谁了?”
祁醉月抿唇,她心中的人选无非是桃夭和蓁蓁,若是带着蓁蓁,那相当于多带了一个侍卫,前不久她刚中过毒,自此之后便时常警觉,但想起三哥祁恒君看桃夭的眼神……
“我要桃夭,母亲,我带桃夭便足矣。”
与家人分别后,祁醉月在学宫中被吏员引至学堂,学宫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而祁醉月作为新入学的学生,被安排进黄级班,而学宫中设有多门科目,祁醉月自然选了算学
“杨骄!你又诓我!”一道脆生生的嗔怪传入祁醉月耳中,她寻声望去,瞧见一粉衣少年正笑着与朋友打闹,那声音正是粉衣少年发出的,而她身旁的红色身影,想必就是那“杨骄”
那两个女孩瞧着与她年龄相仿,祁醉月一眼便被那被称之为“杨骄”的红衣少年吸引了目光,那是个眉眼极鲜妍的姑娘,一席织金大红的圆领袍半穿着,内里是宝相花纹墨绿半臂,玄色护腕在小臂处收出个漂亮的弧度,蹀躞带勾勒出腰身,上缀着雕刻精美的金饰品,一头墨发高束,整一个意气风发的明媚模样
此时已课毕,授课的博士早已离去,学堂内又重新变得熙攘喧哗,本就是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又有不少家中是世交同僚的,早就相熟,大人一离开便理所当然的互相打闹起来
祁醉月收回视线,她敛眸看向桌上的课本,假装无事,她儿时身体弱,从前很少出门,并无什么至交好友,在家虽能和家人撒娇卖乖,可到了外头便变成了没嘴的葫芦、缩脑袋的鹌鹑,是万万不敢上前搭话的
学宫中不允带闲杂物品,话本子也不允许,但大多学生都是贵族出身,自小被宠惯的无法无天的也是有的,学宫中的师者都被闹的心烦意乱,有精力也都是去管那些小祖宗了,自然也不会去管谁带了话本子这种小事
因此话本子这种“乖巧”的物品自然也成了普通学生们的心头好,安静,好带,只要别乱传,就不会被授课的博士们发现
祁醉月便悄没声的从书匣子中抽出了一本外表极其不显眼的书册,放在膝上默默看了起来,昨日桃夭和蓁蓁帮着收拾物品时,祁醉月便悄悄托了武艺高强的蓁蓁从后门溜出去帮她去书铺打包了基本话本,埋在行礼中悄无声息的混进了学宫,眼下几本都放在号舍,由桃夭保管着,她只带了一本放在书箱中
“‘木玄凤矫揉造作的姿态令人作呕,安芝和冷笑一声,狠狠一鞭子抽在了他脆弱白皙的脊背……’哇祁颂温,你也喜欢看这些啊?”
!!!
祁醉月只觉得寒毛倒数,她的心几乎停跳一拍,整个人如坠冰窟般,随即就是极快的心跳,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手重重一抖,书“啪”的掉在了地上
她僵硬的砖头,却对上一双含着好奇与笑意的琥珀色双眸,莫令祁醉月想起了曾经在街头杂耍班子看到过的那头小豹子——同样有着光鲜明亮的皮毛
是杨骄。
“诶?怎么了?”杨骄歪头,发辫跟着轻晃,她跪坐下来,与祁醉月坐同一张席上,她一手撑在祁醉月身边,一手越过祁醉月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书,二人离得极近,祁醉月瞧见了杨骄微弯的浓密睫羽,以及那双琥珀色双瞳闪耀的细碎的光
杨骄将拍去浮尘递给了祁醉月,又坐到了她身边,看她呆滞的模样,杨骄挠挠后脑勺,笑的灿烂:“对不住啊,是我唐突,令你受惊了。我是杨家的,我名杨骄,字莫矜,你喊我莫矜便是了!”
“啊?无、无事……”祁醉月慌的攥紧了衣角,因着还在服丧,她今日所穿的是月白色圆领袍,极淡雅的蓝色,与杨骄那大红的袍服比对鲜明,二人站一块,像一滴血落入雪中般刺目
“《侯府三少姥:薄情未婚夫跪求原谅》……我也喜欢看这本!”杨骄仰起笑脸,一脸兴奋的凑近了祁醉月,祁醉月看着离得越来越近的脸,不由得挪了挪屁股稍稍离得远了些,但杨骄似乎毫无察觉,还伸手拍了拍祁醉月的肩膀:“看来你我二人有缘!我方才在那边看着你还在念书,想着是不是你并无相熟的人才如此,没想到你在看话本子!哈哈哈!”
祁醉月被拍的又一抖,她寻着杨骄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方才那个粉衣少年也笑着冲她挥手,祁醉月回敬了一笑,又迅速垂下了头
实在是……太过于热情了,祁醉月自觉完全无法抵挡,但心中有些欢欣与忐忑
“那是王巍,字仲才,我母亲与她母亲是好友 ,我们是一同参与策问进来的。”杨骄似乎看出祁醉月的不自在,没再动手动脚,而是往后一坐,由跪坐变为了盘腿,伸手招呼王巍过来,“先前策问时我们见过你,当时觉着你性子冷,不敢同你搭话,如今既然成了同窗,那便是缘分了。”
“是……恕我冒昧,莫矜你是如何知晓我名姓的?”祁醉月也逐渐放松了许多,“策问上我并未向他人提及啊。”
她确实疑惑,按理说她平时并不怎么与人交往,应当不会声名远扬的才是。
杨骄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犹如闻到了什么秽物一样狠狠皱了一下脸,然后又迅速转为一种悲壮和不忍夹杂的神情看向祁醉月,憋了半天才有些愤慨的一拍大腿:
“还不是那个……那个柳其羽!”
柳其羽。
那是柳凤的字。
果然……还是传遍了吗?
祁醉月抿了抿唇,她早已逐渐习惯这个事实,只是骤然被提起却又不由得心头一紧。她正想艰难的扯起笑容,却见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说些什么呢?”王巍抱臂站在一旁,靴尖轻踢杨骄的屁股,她面上挂着温和的笑,肤色玉白,明明是温柔婉约的长相,但祁醉月觉着她性子或许与杨骄是一类的
“你终于来了?坐坐,我们在说那个柳其羽呢,真是可笑至极,你说说,怎的会有如此……的人!”杨骄又往一旁挪了挪,示意王巍在她身旁落座,转头又目光认真的看向祁醉月:
“我们并非是要取笑于你,退婚之我们外人不好评判,只是那柳其羽实在可恶,在外到处说你的不是,上回在安王府的宴,那柳其羽尽同那几个爱嚼舌根的家伙混一块,我和王巍都烦极了他们。”
祁醉月心中一颤,柳凤……居然还做了这种事?这些时日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因着在丧期不曾去宴席,柳凤便在背后那么诋毁她?
为什么?她本以为自己与长庆伯府早已约定好解除婚约,便能从此分道扬镳再不相见,为何柳凤还要在背后毁谤?
此时王巍已经撩起衣服下摆坐在了她们身边的席上,她轻轻拍了拍杨骄的肩膀,示意她声音小些
此时已近午膳时间,上午的课业都已经上完,堂内的学生要么如同他们一般三两人聚集在一块说话,要么早已外出闲逛觅食去了,学宫管的并不严,寻常休息时间都可外出,只要在宵禁前回号舍便是,因此此时学堂内人并不多,甚至有几人已回头看了过来
祁醉月苦笑一声,心中升起一股酸涩与寒意交织的挫败感,同时还有深深的恨意,祁醉月不明白为什么柳凤会突然变成如今的模样,但也不想明白了
哭不出来。
祁醉月的眸子干涩的疼,明明拼命想尖叫、想哭喊,想让眼底的泪从皮肉间溢出、滚烫的淌下,再冰凉的落在沾满了尘土的地上,但却只能张张嘴,无论如何眼泪都哭不出来
泪水好似被眼底的怒火烧干了
她只想发了疯般把柳凤揍得满地找牙
待那几人转过头去,杨骄又重新忿忿不平起来,王巍示意杨骄别再说这件事了,杨骄也似乎看出了祁醉月的沉默,几人便说起了号舍的事情,三个孩子一对,结果发现是同一个号舍的
“我就说嘛!缘分呐!”杨骄顿时激动起来,姐俩好的就一左一右勾上了杨骄和祁醉月的脖子,祁醉月愣了一下,没挣扎,王巍笑着推开杨骄的脸,“该去用膳了,你不饿吗?”
“那颂温,你可愿与我们同去?”杨骄笑嘻嘻的转头看向祁醉月,祁醉月有些羞涩,她低头应了一声,同二人一起走出了学堂
话说的久了些,如今正值晌午,学宫内冷冷清清,灰墙黛瓦的学宫显得古朴而庄重,学宫建在京郊的一座半山腰上,地处幽静,但有些头脑极好的商户在山脚下和山腰上建了许多酒肆酒楼,甚至还有衣肆、医馆、书肆,学生众多,生意一向不错
三人漫步走在游廊下,祁醉月突然瞧见前头一道青色的身影掠过,随后就是熟悉的嗓音响起:
“哟,颂温?你也在这?”
祁醉月望去,那张秀气的面容突然出现在眼前,面上依旧挂着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
“子殷兄。”祁醉月抬手,她在学宫人生地不熟,虽与虞子殷并不十分熟络,但总归是相识的人
“子殷兄怎么来这儿了?策问如何?”祁醉月与杨骄王巍道了声失陪,便走到虞子殷面前,虞子殷的参与的是察举后的策问,若是通过便能做官
“这个嘛……”虞子殷打着哈哈,在祁醉月期待的眼神中还是顿了顿,长叹声气:“那博士指责我太过狂悖,让我来学宫就读磨磨性子,我眼下在天级班。”
“原来如此……”祁醉月应着,其实她完全看不出虞子殷“狂悖”在哪
“上回……你回去后,可有人为难于你?”虞子殷少见的犹豫了一瞬,试探着开口,“上回,我瞧见街角有人看着你的车马……然后往同一方向去了。”
“无事,那是我三哥,倒是子殷兄,上回可没碰见那门房了吧?”祁醉月摇头,略有些担忧的看向虞子殷,那些门房她归家后寻蓁蓁探查过,是祭酒与司业家族中的家生子,平日里很是跋扈,又专挑软柿子捏,虞子殷的家世并未对外明说,若不是因着祁恒君在户部任职,都不见得能查到陇南虞氏头上
“他们……?哦,我一回在街上碰着,着实把我吓着了。”话虽如此,虞子殷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却心下一软“索性当日街上人不少,那些门房才未曾为难,今日我入学宫,看他们的模样,诶可惜颂温没见着,那叫一个大快人心。”
祁醉月看着面前少年笑眯眯的模样,也总算被逗的笑了声,那些门房好歹有些个规矩,并不欺辱学宫内的学生,也是因此才未被革职横行霸道至今
“说起来,上回多谢颂温搭救,不知可否赏脸一同用个午膳?我来请客。”虞子殷看着眼前女孩的脸色总算从满面愁绪转为浅笑,也松了口气,转而瞥向墙角一道恶狠狠的目光
“祁颂温,真是好兴致啊。”
祁醉月正想婉拒,毕竟她先应下了杨骄与王巍的邀约,二人还在等她,她不能言而无信,可此时一道声音却令她僵硬了脊背,丝丝缕缕的麻意蹿上头皮,她缓缓回头,背后之人果然是……
“柳学弟?”虞子殷挂着笑,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站在了祁醉月身侧,他眯着眼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柳凤,发现他今日穿着珠光宝气,一席墨绿缂丝长袍在正午的日头下闪着华光,开口便笑讽道:
“柳学弟,今日真是光鲜亮丽,不知找我们颂温是有何事?”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和祁颂温说话,你插什么嘴?”
“还有你,祁颂温,我记着我们的婚约是三年后才能够解除,如今你有婚约在身,还敢勾三搭四?你将我置于何地?”柳凤转头向祁醉月发难道,却瞧见祁醉月正冷冷的注视着他,眼中毫无往日的温情
柳凤怒极,正想继续发难,转眼却发觉杨骄和王巍不知何时也站到了祁醉月身侧
“你……可说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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