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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初起
东宫偏殿,窗外竹影摇曳,将午后的阳光切割成细碎的金斑,洒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上。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墨香与纸张特有的枯朽气味,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头。
苏清珩端坐于书案后,指尖轻轻拂过一卷边角已显磨损的册子。这是太子萧煜交予他的第一项实质事务——整理、查阅近三年来东宫部分用度支出的卷宗记录,美其名曰“熟悉东宫庶务,以便日后辅佐”。
任务看似简单琐碎,近乎于一种边缘化的安置。但苏清珩心知肚明,这绝非简单的熟悉流程。这是试探,是萧煜丢过来的一块试金石,要看他苏清珩是只会读死书的呆子,还是真有洞察时务的慧眼,更要看他……是否懂得“分寸”。
他垂眸,专注地翻阅着。苍白修长的手指一行行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与条目,速度快得惊人,大脑飞速运转,心算核查着各项收支。连日来的劳顿让他的脸色比初入东宫时更差了几分,眼下的淡青挥之不去,唯有那双眸子,在触及书卷时,依旧清亮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障。
忽然,他的指尖在一页记录上顿住了。
那是去年夏季,东宫修缮西苑亭台的一笔开销。数额巨大,远超常规,而记录的木材、石料来源却语焉不详,只模糊地标注为“京畿采买”。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这笔款项的最终核销印章,并非东宫属官,而是一个他有些印象的名字——吏部某位郎中的私印。此人,据他父亲苏菖日前分析,与瑞王母族杨氏一党往来甚密。
一笔东宫的修缮款,为何需要吏部官员越权核销?这不合规制。而且,时间点恰好是在瑞王萧玦于北疆战事最吃紧,朝廷银钱调度紧张的时期。
苏清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一页折起一角,继续往后翻阅。紧接着,他又在一份关于京郊皇庄田亩收成的陈年旧档中,发现了几处细微的矛盾。账面上显示的粮食入库量,与当时记载的气候、田亩数量推算出的预估产量,存在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而那份负责核查此事的官员名单里,赫然有几位是近年被太子寻由头贬黜出京的。
线索零碎,却像黑暗中闪烁的磷火,指向同一个方向——东宫的账目,至少是这部分交到他手上的账目,并不干净。有人,很可能就是太子一党,曾利用职权与程序漏洞,挪用了大笔款项,而核销与后续的“处理”,都透着欲盖弥彰的味道。这些事若深究下去,一旦曝光,便是动摇国本、侵吞公帑的大罪,足以让太子声名扫地。
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苏清珩的内衫。
他该怎么办?
如实禀报太子?这似乎是表露忠心、展现价值最快的方式。可太子将这些明显有问题的卷宗交给他,是真不知情,借他之手清查内部蠹虫?还是……这本就是另一个更深的试探?试探他是否急功近利,是否会为了讨好而轻易揭发“自己人”?若他贸然捅破,会不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甚至被太子视为不安定的因素而清除?
暂时隐瞒,静观其变?这符合明哲保身之道。但知情不报,日后若由他人揭发,他便是同谋或失察之罪,同样万劫不复。而且,这违背了他为官的初衷与底线。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指尖冰凉,胸口那熟悉的闷痛感又隐隐泛起。这朝堂之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
几乎是同一时间,瑞王府的书房内。
萧玦听着跪在阴影中心腹的禀报,漫不经心把玩着匕首的动作微微一顿。
“哦?太子让他去查那些陈年旧账了?”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萧煜倒是会挑人。那苏清珩,有什么反应?”
“回王爷,苏状元查阅极为仔细,已在东宫偏殿独自待了整整两日,未见异常。只是……我们的人注意到,他今日反复核对了去年西苑修缮和京郊皇庄那几卷。”
萧玦眼中精光一闪。那两处……可是他早年费了些心思,才让太子吃了几个暗亏,并顺势安插、扳倒几个人的关键。虽然痕迹处理得干净,但若真有心细如发、且不通世故的愣头青去硬抠,未必不能发现蛛丝马迹。
“看来,我们这位苏状元,不止皮相好看,脑子也好使得很。”萧玦低笑出声,带着几分玩味,几分冷意,“只可惜,跟错了人。萧煜把他放在这位置,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站起身,玄色衣袍划破沉寂的空气。“备马,入宫。”
……
苏清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出东宫时,暮色已浓。他心事重重,并未注意宫道转角处伫立的高大身影。
“苏状元。”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戏谑,突兀地响起。
苏清珩浑身一僵,抬眸便对上了萧玦那双深邃如潭的眼。他今日未着戎装,一身暗紫常服,更添几分矜贵与压迫感。
“参见瑞王殿下。”苏清珩迅速垂眼,躬身行礼,动作规整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却也疏离到了极点。
萧玦踱步上前,目光在他过分苍白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他紧抿的淡色唇瓣上。“几日不见,苏状元怎么愈发清减了?可是东宫事务……太过繁杂,劳心费力?”他刻意放缓了“繁杂”二字,带着明显的暗示。
苏清珩心头猛跳,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快?东宫有他的眼线!
“谢殿下关怀。太子殿下交付的皆是分内之事,臣不敢言劳。”他语气平稳,听不出波澜。
“分内之事?”萧玦轻笑,又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因他的靠近而瞬间绷紧的身体,“譬如……翻阅那些枯燥无趣,还可能藏着些见不得光玩意儿的陈年旧账?”
苏清珩倏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虽瞬间即逝,却已被萧玦精准捕捉。
“殿下何出此言?臣只是奉命整理卷宗,熟悉事务而已。”他强自镇定,后背却已渗出寒意。
“是吗?”萧玦欣赏着他这副强装镇定的模样,像极了被猛兽盯上却还试图竖起尖刺的幼兽,让他心底那股恶劣的兴味更浓。“本王只是好奇,苏状元这般聪明人,在那堆故纸堆里,有没有闻到什么……不太一样的味道?比如,银钱不该去的地方,或者,某些不该出现的人名?”
他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带着灼热气息拂过苏清珩耳畔:“若有发现,苏状元打算如何?是急着向新主子表功,还是……学着装聋作哑,明哲保身?”
这话语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苏清珩心上。他脸色更白,胸口起伏略微加剧,忍不住低咳了两声,才稳住气息,抬眸直视萧玦,眼神清冽而倔强:“殿下的话,臣听不明白。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知秉公办理,依律而行。至于其他,非臣所能妄加揣测。”
“秉公办理?依律而行?”萧玦重复着这八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笑声低沉而充满磁性,“好一个秉公办理!但愿苏状元他日……还能记得今日之言。”
他不再紧逼,直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清珩最后一眼,那目光仿佛已将他彻底看穿。“夜路难行,苏状元身子骨弱,还是……好自为之。”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在暮色中猎猎作响。
直到那压迫感彻底消失,苏清珩才放任自己靠在冰凉的宫墙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肺腑间针扎似的疼。萧玦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敲打在他最敏感、最焦虑的神经上。
前有太子深不可测的试探,后有瑞王咄咄逼人的警告。
他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手持着可能引爆惊雷的秘密,却不知该迈向何方。这风波,才刚刚初起,便已让他感到窒息般的压力。
他抬头望向暮色沉沉的天空,眼中充满了迷茫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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