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我心

　　阿昭确实不似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毫无心机。
　　那日你一句“夫君”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年少气盛的心上。他看着你被那男人揽着肩带走，看着那扇雕花木窗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的视线，也仿佛隔绝了一个他渴望已久的世界。他脸上的阳光笑容瞬间冷却，攥着新编好的蝈蝈笼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并非不懂礼数，恰恰相反，他清楚地知道你已为人妇。可正是这种“明知不可为”，混合着少年人初次动情的炽烈与不甘，让他生出一种危险的执拗。那个男人，温玉生，他凭什么？不过是因为年长几岁，家世好些，便早早地将这世间最纯净的明珠摘入了怀中。他看温玉生的眼神，温润如玉，无懈可击，可他同为男子，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同类的气息——那是一种更深沉、更不动声色的占有欲。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靠着几声口哨、几样新奇玩意儿在墙外呼唤了。那样显得他太毛躁，太不稳重，与那个连为你穿鞋都如同完成仪式的男人相比，高下立判。
　　他换了策略。
　　几日后的清晨，他提着一只精致的竹篮，里面是还带着露水的、院里精心栽种的桂花，亲自登门拜访。理由是现成的：“家母命我送些新摘的桂花来，给……夫人制些桂花糕尝尝。”他站在厅前，身姿挺拔，语气恭谨，目光却飞快地扫过闻声出来的你，在你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恰到好处的、故友重逢的喜悦，并无逾矩。
　　玉生正陪你用早膳，闻声放下银箸，目光落在阿昭身上，依旧是那副温和主人的模样。“有劳阿昭公子，也代我谢过令堂。”他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甚至亲自起身接过竹篮，递给了身旁的侍女。
　　阿昭却并不急着走，他笑着，目光澄澈地看向你：“卿……夫人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最爱在桂花树下捡花瓣，你总说要做个大大的香囊。”他刻意用了“小时候”，划清了过去与现在的界限，显得坦荡又怀旧。
　　你果然被勾起了回忆，眼睛微亮，点了点头：“记得的，阿昭你那时候爬树可厉害了。”
　　玉生静静地听着，唇边含笑，执起手边的青瓷茶壶，为你续了半杯温热的牛乳。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滞，仿佛阿昭提及的，不过是一段无关紧要的童年趣事。
　　“是啊，”阿昭笑容更盛，带着几分追忆往事的感慨，“转眼都这么多年了。对了，我前日得了一本孤本的游记，里面描绘了不少海外奇景，想着夫人或许会喜欢，便一并带来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装帧雅致的书册，这次，他是直接递向玉生的，“不敢唐突，还请……兄台代为转交。”
　　这一招以退为进，甚是高明。他不再直接与你对话，而是通过玉生，姿态放得极低，理由也充分——馈赠书籍，是雅事，是关心旧友——尽管是已嫁的旧友——的喜好。
　　玉生看着那本书，并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在书封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向阿昭那双努力维持着坦然，却难掩一丝紧张和期待的眼睛。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只听得见窗外鸟雀的啾鸣。
　　你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交流，觉得气氛有些微妙，却又说不出了所以然来。
　　终于，玉生伸出手，接过了那本书。他的指尖与阿昭的指尖有刹那的接触，一触即分。
　　“阿昭公子有心了。”玉生的声音依旧温和，他拿着书，并未立刻给你，而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书脊，仿佛在感受那纸张的质地。“卿卿近来在临《灵飞经》，我正想着寻些静心的法帖给她。这游记虽好，只怕情节跌宕，扰了她习字的静气。”
　　他语气轻柔，像在与你商量，目光却始终落在阿昭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淡的怜悯。“不如先放在我这儿，待她楷书有了进益，再看也不迟。”
　　阿昭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他没想到，对方连这点小小的“雅赠”都能如此自然地拦截下来，理由还如此冠冕堂皇，无可指摘。
　　“是……是么，”阿昭勉强维持着风度，“是在下考虑不周了。”
　　玉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那姿态已是送客之意。
　　阿昭只得告辞。转身离开时，他挺直的背影透着一股强撑的落寞与不甘。
　　待他走远，玉生才将目光收回，落在你带着些许茫然的脸庞上。他拿起那本游记，随手翻了两页，语气听不出情绪：“这阿昭，倒是比从前‘周到’了许多。”
　　你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又不太明白，只顺着说道：“阿昭是挺好的。”
　　他闻言，抬眸看你，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无尽的怜爱，与一丝只有他自己懂的无奈。他放下书，走到你身边，伸手将你耳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温暖。
　　“是啊，是挺好。”他重复着你的话，声音低柔得像耳语，“所以，我的卿卿更要分清，什么是故友之谊，什么是……”他顿了顿，注视着你清澈的眸子，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夫妻之伦。”
　　他并未说阿昭不好，也未阻止你与他往来，他只是用最温柔的方式，在你尚且懵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明晰界限的石子。而那个试图用更“成熟”方式来靠近你的少年，在他看似包容实则密不透风的应对下，再次无功而返。
　　他的卿卿，他会亲自教会她，何为真正的，独一无二的，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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