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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与桃花与和服
男孩节过后几日,天气愈发暖融。本田清见太宰治似乎对庭院里那些刻意打理的景致兴趣缺缺,便在某日午后,带着他驱车前往郊外一处僻静的山谷。
“去看点不一样的。”本田清只说了这么一句。
当太宰治走下车,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第一次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片漫山遍野的桃林。
不同于庭院中那棵孤零零的、带着精致脆弱感的樱树,这里的桃树恣意地生长着,枝干遒劲,肆意伸展。
而枝头,是层层叠叠、秾丽到近乎嚣张的粉色云霞。不是樱花那种淡薄易逝的红,而是更饱满、更扎实的,仿佛凝聚了大地精血与春日所有热情的深粉与浅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暖的、带着青涩草叶气息的花香,比樱花的幽香更直接,更富有生命力。
太宰治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踏入那片粉色的光影中。他盯着最近的一棵桃树,伸出手指,跃跃欲试:“清先生,这么多花,我悄悄消除一朵,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本田清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腕,语气温和但坚定:“小治,欣赏就好。破坏风景是可耻的,而且万一没控制好,这片林子秃了一块,护林员会找我们拼命的。”
太宰治撇撇嘴,收回手,但目光仍被那绚烂的桃花吸引。
风吹过,不再是风铃的清冷叮咚,而是无数花瓣簌簌飘落的柔软声响。它们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以及他下意识摊开的掌心。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花瓣,柔软,微凉,带着丝绒般的质感。
与雪花瞬间消逝的冰冷不同,这花瓣是切实存在的,有着清晰的轮廓和细微的重量。他甚至能看清花瓣基部那一点更深的红,像是某种沉默的誓言。
不会消失。
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至少,不会像雪花那样迅速归于无形。
它们会枯萎,会凋零,但那是一个缓慢的、可以被观察的过程。
这种存在的实在感,与他力量中那绝对的无形成了奇异的对比,却又莫名地吸引着他。
他抬起手,轻轻碰触身旁一枝低垂的桃花。指尖传来树木粗糙而温暖的触感,与花瓣的柔软截然不同。
这整棵桃树,从坚硬的枝干到柔软的花朵,都充满了如此鲜明而强烈的存在意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本田清的声音在一旁温和地响起,念着太宰治听不懂,却觉得音节很美的诗句。
“古人认为,桃花拥有驱邪避凶的力量,也是生命与希望的象征。”
驱邪?
太宰治看着眼前这绚烂到几乎有些霸道的美丽,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自嘲的情绪。
我这样的存在,也算是一种邪吧。
他小声吐槽:“它驱它的邪祟,我消我的物体,互不干涉挺好。”
但这桃花,似乎并不排斥他。它们依旧在他周围热烈地开放着,落英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一种无知无觉的、纯粹的亲近。
太宰治忽然想起,自己醒来时,那片被抹消一切的泥泞空地的边缘,似乎也曾有过几株顽强存活的、不起眼的植物。
当时他并未在意。但现在,看着这片桃林,他隐约觉得,或许土壤……以及扎根于土壤的生命,本身就在某种程度上,是与他的力量相悖的、更加古老而强大的东西。
这一刻,桃花在太宰治眼中,不再仅仅是一种植物。它成了存在的强烈证明,一种无畏的、绚烂的、甚至带着些许蛮横的生命力的象征。
它驱散的或许不是世俗的邪,而是他心中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无。
回去的路上,太宰治的手里轻轻捏着一片他悄悄藏起的桃花瓣。
他没有说话,但本田清注意到,这孩子向来空茫的鸢色眼眸里,似乎第一次,映入了某种鲜明而温暖的色彩。
自那以后,宅邸的庭院里,悄然多了一株新移栽的、年幼的桃树。
太宰治会时不时地在树下站一会儿,不做什么,只是看着。
当本田清某次提议在室内插花时,太宰治的目光,总会下意识地掠过其他花材,落在那几支最为浓艳的桃花上。
喜欢,有时候不需要理由,只需要一个瞬间——一个被绚烂的生命力击中,从而照见自身内心深处对存在渴望的瞬间。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桃花看起来比樱花更耐消一点——这个念头被太宰治默默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
…………
京都的梅雨季,空气湿漉漉的,带着青苔和旧木的味道。宅邸深处的和室,纸门拉开,庭院的绿意仿佛要漫进屋里来。
今天,本田清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西式便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付下和服,连坐姿都似乎比平日更挺直几分,带着一种沉静的威仪。
他面前,摆放着一套叠放整齐的儿童和服,是柔和的靛蓝色,上面有着暗银色的流水纹。
“今天,我们换一种方式感受这里。”本田清对太宰治说,声音比平时更缓,每个字都带着独特的韵律。
太宰治看着那套复杂的衣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在本田清的指导下,他笨拙地套上长着,系上带子。
每一个步骤都有其规矩——衣领要后倾多少,前襟如何交叠,带子系在哪个位置,最后如何整理出那看似随意、实则严谨的八口轮廓。
他像一个人偶被摆弄着,动作僵硬,嘴里还忍不住抱怨:“人类究竟为什么要发明这么麻烦的衣服?只是为了限制行动自由吗?”
然后是本该。木质的底台触感坚硬而陌生,与他习惯的柔软鞋履完全不同。那两根趾绊更是别扭,将他的脚趾强行分开,走起路来必须用脚趾紧紧抓住,否则就会发出拖沓的响声,或者干脆脱落。
“步幅放小,重心放低,徐徐而行。”
本田清示范着,他走在廊下的木板地上,几乎无声,只有木屐与地面接触时发出极其轻微、干脆的“嗒”声,身体稳得像滑行。
“京都的街道狭窄,庭院曲折,这样的步伐,才能与环境相融,不急不躁。”
太宰治尝试着迈步,但是身体摇摇晃晃,木屐不听使唤地歪斜。
他下意识地想用往常那种更自由、甚至有些飘忽的步子,却立刻被这身衣物和脚下的枷锁限制住了。
“背脊挺直,但肩颈放松。目光平视,不要飘忽,也不要过于锐利地直视。”
本田清的声音在旁边纠正,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太宰治的后背,又托了托他的下巴。
“京都的人,说话时习惯用‘ござる’、‘~どす’这样的词尾,语气放缓,尾音下沉。”
太宰治尝试着模仿那种语调,说了一句简单的“わかりました(我明白了)”。
声音干巴巴的,毫无波澜,既没有京都的婉转,也没有他平时那种空洞的直白,听起来十分怪异。
本田清却并不失望,反而微微笑了笑。
“不必急于求成。记住这种感觉——衣物束缚你的身体,是为了塑造你的形态;木屐限制你的步伐,是为了让你学会沉稳;特定的语气,是为了在合适的场合,让你不显突兀,甚至……获得尊重。”
他顿了顿,看着太宰治因为集中精神而微微抿起的嘴唇,
“这些东西,像一层看不见的皮肤,穿久了,就成了你的一部分。它们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武器。
至少,如果你需要伪装成京都的世家小少爷去执行秘密任务,就不会因为不会穿和服或者走路像企鹅而暴露身份了。”
保护?武器?伪装?太宰治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一丝不苟的和服,和脚下这双让他举步维艰的木屐,陷入了思考。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虽然过程痛苦,但结果……或许值得期待?
他试着想象自己像个真正的老京都大少爷一样,迈着优雅的步子,用着婉转的语调,然后趁人不备,狠狠……
好像很好玩啊……
他突然觉得,这身枷锁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然而,当太宰治试图进行实战演练——端着茶杯走向本田清时,灾难发生了。
木屐的带子突然松脱,他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茶杯脱手飞出,茶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本田清眼疾手快,几乎是瞬移般伸手接住了茶杯,一滴未洒。他甚至还有空用另一只手扶住了踉跄的太宰治。
太宰治站稳,看着本田清手里稳稳的茶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叛逃的木屐,面无表情地评价:“这个武器,不太好用。容易伤到自己。”
本田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将茶杯放好,蹲下身帮他重新穿好木屐:“任何武器都需要练习和适应,小治。而且,它的主要功能可能不是攻击,”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促狭,“是让你学会……在想要快速逃跑的时候,先冷静下来思考。”
太宰治:“……”他觉得他被嘲讽了,但没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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