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向】无法下线

　　军用改装的黑色浮空车悬停在学生会大楼的专属接驳口，引擎空转的低频轰鸣震得地面微颤。
　　伊万拉开车门，把陆知遥塞进副驾驶，然后“砰”一声甩上门。
　　随后他坐进驾驶室启动车辆。引擎轰鸣，气流卷起地上的落叶，浮空车弹射起步。
　　惯性把陆知遥往后一压，深黑色的真皮座椅裹住他的背脊。
　　窗外的景色开始飞掠。
　　伊万把方向盘攥得有些变形。他没走那条只对顶级权贵开放的空中快线，反而不知道有什么心事似的，贴着学院的主干道放慢速度，低空飞行。
　　圣芙雅学院，全帝国最奢靡的销金窟，特权阶级的后花园。她的全貌如同一幅铺陈开来的流金画卷，款款展开在陆知遥面前。
　　这里不像学校，倒像是诸神的后花园。
　　正午阳光铺陈在整块汉白玉铺就的中央大道上，两旁每隔十米就伫立着巨大的雕花喷泉，那些是用纯金和水晶堆砌成的家族图腾，循环净化的恒温泉水折射出彩虹。层层叠叠的白色大理石建筑群被切割完美的翡翠草坪环绕。
　　东区是贵族们的下午茶花园。穿着蕾丝长裙或骑马装的大小姐们坐在铺满天鹅绒草坪的遮阳伞下用鎏金的小勺敲碎焦糖布丁，侍从端着艺术品般的茶点穿梭其中。
　　旁边的击剑场上，两个穿着白色紧身训练服的少年正在击剑角斗。剑锋撞击出的火花引起围观少女们的低声惊呼，空气里都是还没散去的荷尔蒙和昂贵香水味。
　　陆知遥甚至看见了几只通体雪白的独角兽在趾高气昂地悠闲踱步——那玩意儿一只的价钱够买下贫民区一条街。浮空车擦着它们的尾巴飞过，这群被宠坏了的家伙也懒得挪窝。
　　不知是谁先抬头喊了一声：“是首席的猎鹰三型！”
　　哑光黑色外壳的悬浮车像只低空掠过花园上方的猛禽。车窗没关严，陆知遥那张极具冲击力的侧脸，隔着半降的车窗，毫无遮掩地撞进了下面那群温室花朵的视野里。
　　“那辆车真的是伊万学长的座驾？”
　　“快看！副驾驶上坐的是谁？我的天，那个新生？打碎水晶的那个？”
　　“他长得也太……简直就是妖孽。”
　　显然，先前在广场上那场意外显然已经传进了消息灵通的小姐少爷们的耳朵里。
　　议论声像潮水，密密麻麻惊艳、嫉妒的目光，甚至还有几个哨兵像要把他剥光的垂涎眼神，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扒在车窗边缘。
　　在这所阶级森严的学院里，F4代表着绝对的顶层。能坐在伊万·谢尔盖副驾驶的人，哪怕是一条狗，明天都能成为全校的新闻头条。
　　何况是个毫无争议的美人。
　　陆知遥单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侧过脸，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窗外那群为他侧目的少男少女，甚至还有闲心去数下面有几个对着车尾气飞吻的狂热哨兵。
　　他太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皮囊了。
　　哪怕只是一个眼尾微垂、似笑非笑的侧颜，就能让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温室花朵心跳停摆。
　　那一瞬，下面有几个定力差的低阶哨兵连剑都拿不稳了，直接被对手挑飞了武器。
　　“招蜂引蝶。”身侧传来一声冷嗤。
　　还没等陆知遥动手，他就黑着脸，猛地按下了中控台上的按钮。
　　深色的防窥玻璃猛地升起，暴力地隔绝了外面贪婪的视线。
　　车厢里骤然暗了下来，只剩下仪表盘幽幽的冷光。
　　伊万目不斜视，下颌线崩得死紧：“坐好。陆知遥，收起你那种眼神。”
　　“什么眼神？”陆知遥好整以暇地斜眼看他。
　　“那种……谁都可以的眼神。”伊万咬牙。
　　“这也要管，伊万首席，您的控制欲是不是用错地方了？”陆知遥故意刺激这只不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狼犬。
　　伊万顿了顿。他的声音很闷，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酸涩：“你这幅样子很招人嫌。”
　　“招人嫌？”陆知遥轻笑，指尖点了点车窗，“可我看他们倒是很喜欢。”
　　伊万不说话了。下一秒，他猛地打了一把方向，车身剧烈侧倾。
　　陆知遥随着惯性倒过来，肩膀狠狠撞上男人硬邦邦的手臂肌肉。
　　伊万没有躲。他像是就在等这一下碰触。
　　他感受着少年那一瞬的体温，声音沙哑阴沉，被剥夺猎物后的暴躁恨恨地涌上来：“你真以为太子是为了保你？他可是太子，是个极其危险的政客。别对他露出刚才在办公室那种……该死的表情。你会死得很惨。”
　　陆知遥笑了。他在黑暗中凑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哨兵敏感到极点的颈侧：“学长，这是忠告，还是吃醋？”
　　“滋啦——”
　　车胎与停机坪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锐鸣。
　　急刹车。
　　惯性把陆知遥狠狠甩向前方，又被安全带勒回来。
　　浮空车猛地悬停在空中。这里是前往星象台的专属航道，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云层和呼啸的高空风声。
　　伊万解开安全带，卡扣弹开，巨大的身躯倾轧过来，直接把陆知遥困在椅背和胸膛之间。
　　他捏住陆知遥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暗绿色的眸子里翻涌着被截胡的不甘和某种扭曲的占有欲。
　　“进了星象台，哪怕是被拆成零件，你都没处哭。”伊万呼吸粗重，带着恶意的恐吓，“凌昭渊那个人，没你想的那么像圣人。落在他手里，你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他低头，视线凶狠地剐过陆知遥领口微敞锁骨：“不如求我。”
　　他的拇指粗暴地碾过陆知遥的嘴唇，把那两片淡色的唇瓣揉得殷红充血：“现在求我，我带你走。去北境，去我的领地。我可以把你藏在那里，藏在除了我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做我的向导，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可以天天……像刚才在办公室里那样对我，可以随便用精神力折磨我。我也让你像刚才那样控制我，我……”他喘着粗气，“……我都听你的。”
　　诱惑、威胁，也是求欢。
　　这头刚在办公室尝到甜头的狼，现在满脑子都是想把猎物拖回狼窝里独自享用。
　　陆知遥静静地看着他。
　　真可爱。
　　这种想把心都掏出来，却只会龇牙咧嘴、笨拙又野蛮地表达爱意的方式，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单细胞生物真是好懂。
　　陆知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伊万英俊的脸，像是在安抚一只暴躁的大型犬。
　　“学长。”他笑得眉眼弯弯，“别天真了。他是帝国储君。整个游戏……整个帝国都是他的，你能把我藏哪儿去？”
　　他指了指前方那座已经隐约可见的、高耸入云的白色高塔。
　　“而且，我已经等不及要去见那位了。”
　　伊万的眼神灰败下去，随即燃烧起更浓烈的恨意与狂躁。
　　他死死盯着陆知遥看了足足三秒，最后泄愤一般，俯身重重地在陆知遥的嘴唇上咬了一口。
　　带着强烈情绪的撕咬重重落在陆知遥的嘴唇上，牙齿磕破了娇嫩的唇瓣。
　　“唔……”陆知遥皱眉，尝到了铁锈味。
　　出血了。
　　疯狗。
　　两秒后，伊万猛地退开。
　　他粗重地喘息着，拇指狠狠抹过自己的嘴角：“你会后悔的。”
　　他重新坐回去，一脚油门踩到底。
　　黑色浮空车像一枚黑色的炮弹，决绝又暴怒撞向那座神圣不可侵犯的象牙塔。
　　很快就到目的地了。
　　伊万的车无法再前进一步。前面的空气里流动着肉眼可见的淡蓝色波纹，那是最高级别的精神屏障。
　　领地意识告诉他，再往前一步就是那位至高者的绝对领域。S级哨兵的本能警告他不要越界。
　　车辆停稳，伊万一拳砸在解锁键上，车门弹开：“下车，我就送到这。”
　　他手背上的青筋还在跳。再不把陆知遥扔下去，他恐怕真的会抗旨。
　　他会把车锁死，开到某个没有监控的荒野，把刚才没做完的那套人工覆核给做全了。
　　陆知遥也没介意他的坏脾气。他在后视镜里照了照，抹掉唇角暧昧的血迹，乖乖下了车。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迟迟不愿离去的黑色座驾，径直走向面前那扇高达十米的星金石大门。
　　这里是学院的最北端，被独立的力场屏障笼罩。巨大的星象台矗立在云端，黑曜石穹顶反射着冷硬的光。深冬温度的肃杀冷风刮过每一寸土地和建筑物，漫山遍野的黑色冷杉沉默如亘古守卫。
　　这就是凌昭渊的领域，也是全服唯一一个S+级别的禁地。
　　这地方陆知遥熟。
　　熟到他甚至记得哪几级台阶有些松动，记得二楼那个露台的栏杆高度正好可以俯瞰整个帝都的夜景——就在那里，凌昭渊曾从身后抱住他，把下巴搁在他肩窝里，那是这位完美储君在游戏里为数不多的脆弱时刻。
　　一周目时，这里是除了寝室以外，他待得最久的地方。
　　门口没有守卫。对于凌昭渊来说，没有任何安保比他的精神域更安全。
　　陆知遥整理了一下领口，推开门。
　　厚重的铜门轴承转动，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
　　气压骤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冰雪与旧书卷混合的冷冽味道，让人的大脑瞬间清醒。
　　巨大的星图穹顶之下，唯一的光源是中央那座缓缓运转的巨型浑天仪，上面流转的幽蓝星轨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而在星图的正下方，是一个悬空的环形露台。
　　一个人正站在那里。
　　凌昭渊。
　　他背对着大门，穿着一套再标准不过的白色皇室制服，没有任何褶皱。金色的流苏垂在肩头，整个人挺拔得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大理石神像。
　　他在看书。
　　在这个时间仿佛静止的空间里，他手里捧着一本古旧的纸质书，指尖正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
　　这一幕美好圣洁到了极点。
　　这个身影和他记忆中那个陪他在图书馆通宵查资料、温和耐心地听他撒娇抱怨的完美NPC，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人合上书页，优雅转身。
　　光影切割了他的脸庞。
　　哪怕是在这光线昏暗的星象台里，那张脸也依旧拥有着足以让任何人屏息的魔力。深邃的轮廓，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双在昏暗中依然熠熠生辉的金色眸子。
　　金色的眼眸深邃如海，平静温和、包容万物，又显出一种令人胆寒的空无。
　　凌昭渊脸上还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细细的金属链条垂在脸侧，给他那双形状过于锋利的眼睛平添了几分书卷气和温润。
　　那一瞬间，陆知遥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哪怕一周目时看了那张建模几亿次，甚至用唇亵渎般地寸寸吻过，此刻面对这近在咫尺的鲜活冲击，依然让人屏息。
　　陆知遥刚刚调整好一个乖巧无害的站姿，还没来得及张嘴，凌昭渊先开口了。
　　“来了。”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更有磁性，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和安抚，“刚才监测局的数据波动吓到了不少人。我想我有必要亲自确认一下，帝国是不是又迎来了一位珍贵的天才。”
　　凌昭渊缓步走下台阶，黑色的长靴踩在深色大理石地面上，声音规律而沉稳。
　　一步，两步。
　　随着距离拉近，陆知遥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淡又干净的冷杉香气，秩序井然、光风霁月，让人无端地感到安全与平静。
　　陆知遥松了口气，心底绷紧的弦稍微松了一些。
　　还好，凌昭渊还是那个凌昭渊。
　　直到凌昭渊在距离他半米的地方站定，陆知遥才发现他手上还带了一双一尘不染的雪白丝绒手套。
　　这个距离实际上已经突破了社交的安全防线，但陆知遥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我不是故意的，殿下。”陆知遥仰起头，甚至还要再往前凑一点点，露出毫无攻击性的微笑，“或许是学生会采购的那块水晶质量不好。”
　　“是吗。”凌昭渊垂眸看着他，金丝边眼镜链条垂落，挡不住那双金眸中溢出来的纵容笑意。
　　但他没有看陆知遥的眼睛，瞳孔的焦点自然地落在了陆知遥的嘴唇上。
　　那里有些红肿，唇珠上还凝着一颗未干的血珠，在瓷白的皮肤上显得艳丽惊心。
　　那是伊万留下的标记。
　　刺眼且肮脏。
　　陆知遥下意识地想偏头遮掩，一只手却先一步伸了过来。
　　隔着雪白的手套，凌昭渊修长的手指悬停在陆知遥的唇边，虚虚做了一个擦拭的动作。
　　空气中一道细微的气流卷过，带走了那一丝铁锈味。
　　紧接着，那只手又极其温柔克制地帮陆知遥把刚才在悬浮车上弄乱的一缕鬓发别到了耳后。
　　隔着丝绒布料，指腹擦过耳廓，冷得像冰。
　　陆知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计算着陆知遥作出反应的时机，凌昭渊在他开口的前一秒收回手，目光却极其冷淡地越过陆知遥的肩头，隔着厚厚的星金门“看”向门外。
　　那辆还未离去的黑色浮空车，以及伊万。
　　下一刻，太子殿下眼里的温和荡然无存：“谢尔盖卿。”
　　他淡淡开口。
　　无形的精神力汹涌而出，重压如万吨海水倒灌，狠狠砸在门外的车顶上。
　　浮空车驾驶位上的伊万仿佛被人兜头一锤，瞬间脸色煞白，一口腥甜直接涌上喉咙，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车窗玻璃因为高压共振发出让人牙酸的裂响。
　　那是对越界者的警告。
　　“……属下告退。”伊万死死咬着牙，五指几乎嵌进方向盘里。他最后不甘心地试图用精神力去窥探那个背影，却绝望地发现，陆知遥已经被那个男人的精神场密不透风地彻底包裹，他连一眼都看不见。
　　黑色浮空车狼狈地弹射起步，消失在云层尽头。
　　星象台内，运转的浑天仪发出轻微的嗡鸣。
　　凌昭渊转回视线，变脸的速度相当之快。
　　“看来谢尔盖家的家教还有待加强。”凌昭渊语气温雅无奈，像是在谈论自家那只不懂事的猎犬不小心打翻了花瓶，“让风纪委员长把你弄得这么狼狈，是我的失职。”
　　他绅士得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手帕递给陆知遥：“擦擦吧。”
　　陆知遥接过手帕：“谢殿下体恤。”
　　凌昭渊笑了笑，随即转身走向身后的实验台。
　　就在背对着陆知遥的那一瞬间，总是悲悯如神佛的金眸骤然沉了下去，像是光照不进的深渊，翻涌起暴虐的杀意。
　　仅仅是一瞬间的失控。
　　“过来，知遥。”
　　再次回头时，凌昭渊已经站在了那台复杂的精神检测仪前，对着陆知遥招了招手，神色如常，“让我看看，你的精神图景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惊喜。”
　　而随着他的动作，那双刚才给陆知遥别过头发的丝绒手套已经被他慢条斯理地摘了下来，随手扔进了角落的生化废弃物处理箱，像一团引人憎恶的垃圾。
　　幽蓝色的火焰升腾，昂贵的布料在火光中蜷缩、焦黑，悄无声息地化为了一堆灰烬。
　　碰了那个沾染过野狗味道的地方。
　　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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