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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绣郎
查案是主要,可也能顺便对这个社会多了解些,秉着这种想法,明黎君带着晋菁一路从城东的主街逛到小巷,目的也很明确,便是将那些大大小小脂粉铺子看了个遍。
她虽然对当下社会相关背景知识不多,好在人美嘴甜,出手大方,脑子又转的欢,往往能将那些别人想说的不想说的都套个遍,遑论后面还跟着个气质卓然的随从。这一趟下来收获不可谓不大。
明黎君将胳膊高举对着天空,借着晌午明亮的光线仔细去分辨这些脂粉颜色光彩的不同,不时偏头深吸两口新鲜空气。
这一上午泡在各个美妆店里,自己已经被腌入味了,这会儿鼻子的嗅觉短暂出走。
与宫廷贵族所用的含麝香冰片原料的脂粉不同,市井女子则常用廉价的铅粉,原料和工艺都与前者天差地别。
她在心里细细梳理着这一上午了解到的讯息。
从身份来看,青楼勾栏女子的脂粉往往浓艳且香味独特,让人一经沾染便很难忘却,且为了方便分辨她们每个人,特质明显。
年岁偏大一点却又对美貌有要求的则会选择铅汞超标的一些脂粉来掩盖自己皮肤的日渐衰驰。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其脂粉也会沾染特殊气味,长期使用则对人体有害。
武门女子或医女则可能使用带草本原料的脂粉,以淡化妆感或兼顾疗效。
初夏的京城,正午的太阳直直压在东城的坊门上。槐树的绿荫被切割成稀碎的光斑,落在路两旁鳞次栉比的摊铺上。
杂玩摊子前集聚了总角小儿,吵吵闹闹拽着母亲的衣角,眼巴巴地望着那排挂着的小弓小箭。
吃食摊子则冒着诱人的香气,油锅翻腾,甜点晶莹,惹得人胃口大开,驻足停留。
明黎君贪婪地吸食着专属于食物的甜香,只觉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这会疲惫才慢悠悠显了出来。
还是赶紧回去吃饭吧!她没出息的想,虽说她现在仍是“带罪之身”,可在吃穿用度上裴昭确实没苛待过她,而且,大理寺的伙食是真的好!
她心思大动,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可往前大跨了两步后,却蓦地停住了。
在她们的右手边,素布棚下勉强撑着一个小绣摊,并不引人注目。摊上并无繁丽锦缎,只整齐叠着些帕子、香囊,倒是与这热热闹闹明亮鲜艳的背景显得有些不搭。一方素白绢帕上,墨线寥寥勾出朵兰花,将绽不绽,缀在其间。
摊位一旁坐着个年轻绣郎,瘦小的身影隐在槐荫里,他无名指和小指翘起,手指灵巧翻飞,些许脂粉在他的指尖摩擦,粉尘在阳光下无所遁形,银针便带着丝线在布料间顺滑地穿梭。
晋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她定定地站在那里,视线落在那绣郎手上,以为她是有什么不解,主动低声解释:“一些名贵的丝绸绫罗等料子使用起来也极为讲究,匠人手上若是有汗渍油光等,一旦沾染便会留下难以清理的印子,甚至使料子变质。所以有经验的匠人在操作前则会用细腻的干粉净手,来避免对贵重料子的污染。”
“指尖蘸取脂粉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帮助理顺丝线,确保绣出的线条平滑流畅,不断线...”
晋菁也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了,不再出声,她望向明黎君,对方的眼中此时也闪着奇异的色彩,在阳光下烁烁。
她们竟都没往这个方向想过,误以为脂粉一定都是和女子化妆打扮有关。
那绣郎虽听不见她们的交谈声,可余光也能看见有人在自己的摊前停留,还是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向她们看来。眉头微蹙,似乎极力在辨别解读她们在说什么。
他布衣整洁,颈间领巾系得一丝不苟,和他的绣品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沉默,干净,不染一丝灰尘。
从一旁的木椅上起身,他安静地指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谦卑地摆了摆手。然后拿起一旁的杉木板低头书写,碎发垂落,只露出一截白皙的后脖颈。
竟还是个哑巴...
明黎君好不容易抓住一点线头,哪舍得轻易放弃。拼尽全力跟他打探些什么,比如京城像他这样的闲散绣户还有多少,又或者他们都是从哪里买的这些净手的脂粉,再有什么时候会用到带颜色的红泥。
可和一个聋哑人交流谈何容易,俩人比比划划了半天,都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反而急得大中午的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没办法,明黎君和晋菁只得一人买了几方帕子走了。
此时距离第一起案件已经过去了周余,第二起案件也来到了第三天。
明黎君坐在卷宗室里,暗暗在心里计算着日子,如果他的“复仇”计划还没完,那么按照他的节奏,下一次的杀戮也许就快到了。
作为在校学生,她虽称不上经验老道,但此时正是牛犊初生的时候,一腔热血,满心皆是想着职业操守,本愿初心,救人性命。此时只恨自己掌握的专业知识不够,不能快快地将凶手绳之以法。
她几乎忘了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也几乎忘了前几日自己还被当成凶手刀剑直逼她的喉咙。一旦沉浸在案件里,这便就是一局争分夺秒的,她和真凶的生死棋局。
裴昭推开门时,第一眼并没立刻找到她。
烛火的光圈实在太小,只勉强照亮这张乌木长案的一角。桌上案牍如山,堆积的阴影几乎要将那点光亮和灯下的人一并吞噬。眼前便只剩她那紧握卷宗,指节发白的手。
空气里是陈旧墨纸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寂静中,只听见她急促翻阅的沙沙声,不时提起笔在纸上记着什么,还有...她可能自己都未察觉的,压抑着的短促呼吸。
中年男人...商人...景和七年...
有组织型,计划犯罪,特定对象,现场混乱,互动,仇恨,赎罪。
明黎君在纸上写下这些关键词,圈圈画画,试图找到两个人的相通之处,若是此时能有一条线桥一般将他们连接在一起,那后来的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她的脊背绷得极直,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偶尔跃动的火苗将她疲惫而焦虑的影子在身后墙上拉扯得晃动不已,像极了她此时理不清的纷乱思绪。
裴昭静静地站在门口光影交界之处,没有出声选择打扰,像这页纸沉默的注脚。看她时不时双手抱头,将自己的黑发挠得乱蓬蓬的,也看她像只小兽愤怒地小声低吼。
在这种时刻,如草原上的野兽,他久违地闻到同伴的气息。
是该把这盏灯拨得更亮些,裴昭转身前想。
夜还长,不如把谢沛抓起来一起去查案子...
这一夜的功夫终于没有白费。
等到东方的天际漫开一片鱼肚白,稀薄的蓝灰色正悄然退去。只有早起的鸟儿偶尔发出一两声清越的啼鸣,划破这座城寂静水面般的宁静。空气里浸满了草木与露水清冷的气息。
明黎君已经分不清时辰,脚步虚浮大脑却异常清醒,拿着本卷宗匆匆往外走,却和迎面进来同样忙活了一夜的裴昭等人撞了个正着。
“找到了!”
他们异口同声说。
裴昭目光不可控制地落在明黎君眼下的青影上,停留几秒,转向她手中的卷宗,头一次没有出声嘲讽,而是率先低声问:
“发现什么了?”
明黎君迅速翻到其中一页,手指指向其中的一些名字,语速因兴奋而加快
“你看,景和七年这个绣庄齐小姐被杀案,悬案!至今没有找到凶手,但是在齐小姐的生前轨迹里,她正是去了徐掌柜的银兴酒楼。这也是我在这些年的卷宗里,唯一找到的与徐掌柜或者陈员外相关的线索。”
徐掌柜和陈员外并无犯罪记录,所以在大理寺并无存档,要从这么多年的材料里找到作为边角料的痕迹,工作量可想而知。
也正是这一条看似毫不重要的信息,引起了明黎君的注意。
裴昭和身后的谢沛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这和他们昨夜打听到的消息基本一致。
“而且。”
他伸出手在纸上点点银兴酒楼的名字,补充道“那天,陈员外也在这里。他和徐掌柜是旧识。”
“果然!”明黎君眼睛霎时亮得惊人,抬头看向裴昭,疲惫一扫而空。
“这说明我们一开始的方向完全正确!这便是他们的交集!”
陈员外和徐掌柜一定有着什么渊源,才引得凶手对他们下手。
那么现在,这个绣庄齐小姐,就成了突破口。
几人谈论间,天光已经大亮。鸟雀的声音也渐渐嘈杂了起来。
明黎君越说越激动,转身就要往外冲: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齐小姐的绣庄,在那里我们也许能发现更多的线索,也许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站住。”
裴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抬手,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疾冲的势头。
明黎君错愕回头,对上他沉静无波的眼眸。
“你的推断有道理。”他先给予了罕见的肯定,但紧接着话锋便是一转,冷硬如铁,
“但据此就要直扑绣庄?证据呢?时隔多年,单凭一条行程交集,就要把一桩悬案同现在的案件联系在一起,未免太过冲动。”
看着明黎君眼中迅速积聚的怒火和难以置信,他松开手,指尖微蜷了蜷。
“明姑娘,查案靠的不是灵光一现,没有切实可信的人证物证,我们拿什么去绣庄,去揭开一道旧年的伤疤。我没道理信你,也没道理让下面的人跟着你白跑一趟,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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