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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碗不保!
一、无眠长夜
凌晨四点的城市,寂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林薇蜷缩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被子裹得很紧,却还是冷得发抖。不是天气冷,是心里透出来的寒意,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已经这样睁着眼睛躺了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前,她哭着从“锦绣江南”酒楼跑出来,一路跌跌撞撞回到这个只有十平米的小房间。五个小时里,那场噩梦般的酒局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了无数遍——赵小波考校的眼神,自己愚蠢的回答,那句“把林薇陪好”,李斌的叹息,王佳那句像刀子一样的话……
“有投资的必要吗?”
每回想一次,心就被凌迟一次。
她试过强迫自己睡觉,试过数羊,试过深呼吸,但一闭上眼睛,就是满桌人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就是赵小波转身离开时决绝的背影。耳朵里反复回响着王佳冰冷的声音,像魔咒一样挥之不去。
窗外偶尔有车辆驶过的声音,轮胎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在深夜里格外清晰。远处传来救护车尖锐的鸣笛,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后消失在城市的某个角落。这些声音提醒着她,这个世界还在正常运转,只有她一个人的生活,在今晚彻底脱轨了。
她坐起身,摸黑找到手机。屏幕亮起的光芒刺得她眼睛生疼。凌晨四点十七分。微信上有几条未读消息,是大学好友李晓芸发来的,问她最近怎么样,周末要不要聚聚。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手指在键盘上悬空,却不知道该回什么。
怎么说?说我在酒桌上出尽洋相,被同事当众羞辱,可能明天就要被开除了?
她关掉手机,重新躺下,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因为渗水形成的、形状像地图一样的污渍。刚租下这间房子时,她还觉得这片污渍很有艺术感,像抽象画。现在看着,只觉得它像她此刻的人生——斑驳,混乱,无法修补。
胃开始隐隐作痛,是饿的,也是紧张导致的痉挛。从下午到现在,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酒桌上那些精致的菜肴,在她嘴里味同嚼蜡。现在饿意和恶心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更加难受。
她想起父母。如果知道她今晚的遭遇,知道她可能丢掉工作,他们会是什么反应?父亲肯定会说:“早就告诉过你,医药代表不是正经工作!现在知道错了吧?”母亲会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回来吧,在家附近找个安稳工作,爸妈养你。”
不,不能回去。回去就等于承认自己失败了,承认父母是对的,承认她林薇在这座城市混不下去。
可是不回去,明天该怎么办?
赵小波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开除?调岗?还是公开批评?
林薇在心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她心惊胆战。最乐观的情况,是赵小波看在她是新人、认错态度好的份上,再给她一次机会。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酒桌上的表现已经触及了职场底线,更何况她还当着客户和同事的面哭着跑出去……
想到这里,林薇又忍不住哭了出来。这次没有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她咬着被角,不让自己发出抽泣声,肩膀却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把事情搞成这样?
是因为太想表现自己吗?是因为太急于证明价值吗?还是因为她根本就不适合这个行业,不适合这种需要圆滑世故、需要看人脸色、需要把尊严揣进口袋里的工作?
“勇于革新,激流勇进”……
现在想来,这八个字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她连最基本的职场规则都没搞懂,连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都做不到,谈什么革新?谈什么激流勇进?
还有王佳那句话。虽然伤人,但某种程度上,她说的是实话。在职场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质上就是一种投资。你值得投资,别人才会对你投入时间、精力和资源。你不值得,就像她林薇现在这样,连最基本的礼貌性互动都被视为浪费。
这就是现实。冰冷、残酷、但真实无比的现实。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深沉的夜色被一点点稀释成灰蓝色。凌晨五点了。林薇终于感到一丝疲惫袭来,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她闭上眼睛,意识开始模糊,在半梦半醒之间,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酒桌上,赵小波在问她问题,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人都看着她笑……
二、灰暗的早晨
七点半的闹钟准时响起。
林薇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后背的睡衣。她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昨晚发生了什么。
新的一天开始了。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头昏沉得像塞满了棉花,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一夜未眠加上哭了大半夜,后遗症全面袭来。她走到卫生间,镜子里的人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双眼肿得几乎只剩下一条缝,眼底布满红血丝,脸色苍白中透着蜡黄,嘴唇干裂起皮。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她昨晚经历了什么。
她用冷水一遍遍拍打脸颊,试图让肿胀消退一些,但效果甚微。翻出化妆包,找出遮瑕膏和粉底,小心翼翼地在眼周涂抹。化妆品掩盖了部分痕迹,却盖不住那股从内而外透出的憔悴和疲惫。
换衣服时,她犹豫了很久。最后选了一套最不起眼的黑色裤装,外面套上厚重的羽绒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她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最好谁都不要注意到她。
出门前,她站在玄关的穿衣镜前,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仪容。镜中的女孩眼神躲闪,肩膀微微耷拉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我很脆弱,别伤害我”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强迫自己抬起下巴。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对着镜子小声说,“最坏的结果就是被开除。天塌不下来。”
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她。
早高峰的地铁一如既往地拥挤。林薇被挤在车厢连接处的角落里,鼻尖几乎要贴到前面人的背包上。周围弥漫着各种气味:韭菜盒子的味道、廉价香水的味道、汗味、还有地铁本身那种金属和灰尘混合的气息。
若是平时,她会戴上耳机,用音乐或播客隔绝这个嘈杂的世界。但今天,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站着,任由周围的拥挤和喧嚣包裹自己。身体在这里,意识却飘得很远。
她忍不住一遍遍设想今天可能发生的场景。赵小波会单独找她谈话吗?会在早会上公开批评吗?同事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张姐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王佳会不会更加趾高气扬?
每一个设想都让她胃部一阵抽搐。
地铁到站,她随着人流机械地移动。走出地铁站,冬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羽绒服的领子里。
公司所在的那栋写字楼在晨光中矗立着,玻璃幕墙反射着灰白的天空。曾几何时,每次看到这栋楼,她心里都会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压力,也有想要证明自己的决心。而今天,这栋楼看起来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而她正走向自己的刑场。
三、无声的审判
走进公司大堂,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模糊而憔悴的身影。前台的小姐照例微笑着打招呼:“早啊,林薇。”
林薇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脚步没有停留。她能感觉到前台小姐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秒——也许只是她的错觉,也许不是。
电梯里遇到了市场部的两个同事,他们正在讨论某个活动的预算。看到林薇进来,他们停止了交谈,朝她点了点头,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电梯上升的过程中,没有人说话,只有电梯运行的轻微嗡鸣声。
林薇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心跳随着数字的增加而加快。
“叮”一声,电梯到达她所在的楼层。
门打开的瞬间,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办公区的灯已经全亮了,同事们陆陆续续到了。敲击键盘的声音、打电话的声音、低声交谈的声音、咖啡机的嗡嗡声……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
但林薇一走进去,就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异样。
不是大家突然都安静了——那太戏剧化。而是有几道目光,在她进来时,短暂地飘了过来,然后又迅速地移开了。那种刻意的不关注,反而比直接的注视更让人不安。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窃窃私语,虽然听不清内容,但能感觉到是在议论什么。
张姐的座位离门口不远。林薇走过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张姐正在慢条斯理地搅拌一杯咖啡。就在林薇即将走过去的时候,张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用那种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到的声音说:
“哟,小林来啦?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没休息好吗?”
语气听起来像是关心,但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和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看好戏般的光芒,出卖了她真实的想法。
林薇脚步一顿,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有点失眠,谢谢张姐关心。”
“失眠啊?”张姐拖长了语调,“也是,昨晚那么精彩的场面,换谁都得回味一晚上。”她抿了一口咖啡,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年轻人嘛,经历经历也好,长记性。”
这话里的讽刺和幸灾乐祸毫不掩饰。周围几个同事虽然装作在忙自己的事,但竖起的耳朵和微微侧身的姿态,暴露了他们在偷听。
林薇的脸瞬间涨红,又迅速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她抿紧嘴唇,没有接话,加快脚步走向自己的工位。她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她的背上。
李斌已经到了,正在电脑前查看邮件。看到她过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又迅速低下了头。那种刻意保持距离的态度,和昨晚在酒桌上如出一辙。
王佳还没来。
林薇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打开电脑。屏幕亮起,蓝色的桌面背景是一片宁静的海。她盯着那片虚假的海,大脑一片空白。该做什么?整理文件?写报告?看数据?所有的工作任务此刻都失去了意义。她像个等待最后宣判的囚犯,做什么都心神不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
她偷偷抬眼看向赵小波经理办公室的方向。百叶窗拉着,看不到里面。门关着。赵经理还没来?还是已经在里面了?
周围的同事似乎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但林薇总觉得,这平静的表面下涌动着暗流。偶尔有压低的笑声传来,她都疑心是不是在议论自己。有人从她身边经过,脚步声都会让她心里一紧。
八点五十分,王佳踩着点来了。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套装,妆容精致,手里拿着星巴克的咖啡,步履从容。走过林薇工位时,她甚至没有侧目,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仿佛林薇根本不存在。
这种彻底的忽视,比张姐的冷嘲热讽更伤人。
九点整,赵小波经理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区入口。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系着暗红色条纹领带,手里拿着公文包和一杯咖啡,步伐稳健,表情平静,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他甚至路过林薇工位附近时,还朝她这边扫了一眼,但也仅仅是一眼,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就直接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林薇的心却因为他那一眼提到了嗓子眼。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比愤怒更可怕。
四、等待的酷刑
上午的工作例会照常进行。
赵小波坐在会议桌的主位,听各个代表汇报上周的工作进展和本周计划。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时而点头,时而提问,时而做记录。偶尔会打断汇报,提出一些尖锐的问题,或者指出数据中的漏洞。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在讨论某个问题时突然点林薇的名,问她“怎么看”。也没有让她补充什么数据,或者阐述某个观点。整个会议过程中,他几乎没有看林薇一眼,仿佛她不存在。
这种刻意的忽视,比公开批评更让林薇难受。它无声地宣告着:你已经出局了。
张姐在汇报时,特意提到了昨晚与仁和医院药剂科王主任的饭局,用了“气氛融洽”“深入交流”“为进一步合作奠定良好基础”之类的套话。说这些话时,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林薇,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赵小波点了点头,没有多问,直接进入下一个议题。
林薇低着头,盯着笔记本上自己胡乱画的圈圈,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能感觉到,会议室里至少有一半的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另一半人虽然不清楚细节,但也能从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察觉到异常。
会议结束时,赵小波合上笔记本,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终于落在了林薇身上。
“林薇,”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散会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来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薇身上。有同情,有好奇,有幸灾乐祸,有事不关己的淡漠。张姐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文件,动作优雅得像在表演。王佳已经起身准备离开,听到这句话,脚步顿了一下,侧头看了林薇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恢复了冷漠。
李斌经过林薇身边时,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态度好点,别顶嘴。”
林薇机械地点了点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五、最后的对话
散会后,同事们陆续离开会议室。林薇是最后一个走的。她收拾东西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拖延时间。笔记本、笔、水杯……每一样东西都拿起来又放下,反复好几次。
直到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才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朝赵小波的办公室走去。
这段不到二十米的路,她走得无比漫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刀尖上。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能感觉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喉咙发干,手心渗出冰凉的汗。
走到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她抬起手,轻轻敲了三下。
“进。”里面传来赵小波平静的声音。
林薇推门进去。
办公室很大,装修是标准的职业经理人风格:深色木质办公桌,皮质的老板椅,靠墙的书架上摆着一些管理类书籍和公司颁发的奖杯奖状。窗户很大,但今天天气阴沉,室内的光线主要来自头顶的日光灯,白晃晃的,有些刺眼。
赵小波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手里拿着一支笔,在一份文件上写着什么。听到她进来,他头也没抬,只是用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林薇小心翼翼地在那张访客椅上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位置,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赵小波继续写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刻意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压抑。林薇低着头,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办公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墙上时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大约过了一分钟——在林薇感觉中像一个世纪那么久——赵小波终于放下了笔,合上文件夹。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椅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看向林薇。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失望,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林薇,”他开口了,声音平缓,语调甚至没什么起伏,“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林薇喉咙发紧,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知道……因为昨晚……”
“哦,你还知道是因为昨晚。”赵小波打断她,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嘲讽,“那你觉得,你昨晚做得对吗?”
林薇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对?还是不知道?”赵小波追问,声音依然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人。
“不对……”林薇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做得不对……”
“哪里不对?”赵小波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了一些,“具体说说。”
林薇的大脑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是说自己在酒桌上说错话?还是说后来哭着跑出去?还是说没有打招呼就离开?
“我……我不该在酒桌上那么说话……不该情绪失控……不该不打招呼就走……”她语无伦次,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滑落下来。
赵小波看着她流泪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动容。他甚至轻轻皱了下眉,似乎对她的眼泪感到有些厌烦。他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巾,隔着桌子递过来,动作机械,没有半分温情。
“擦擦。”他说,“职场不相信眼泪。”
林薇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很丢人,但她顾不上了。
“赵经理,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我会好好学,我会改……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她几乎是哀求着说出这些话,声音哽咽,肩膀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
赵小波静静地看着她哭,等她稍微平静一点,才缓缓开口,语气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林薇,你知道吗?我本来是很看好你的。”
林薇抬起泪眼,愣愣地看着他。
赵小波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在回忆什么:
“你刚来的时候,虽然是文科生,专业不对口,但做事认真,文笔好,表格做得漂亮。我觉得你是可造之材,所以给你机会,让你参与重要的工作,带你去见重要的客户。我甚至想过,好好培养你,让你成为团队的骨干。”
他转回视线,看向林薇,眼神变得复杂:
“我对你,算是不错了吧?手把手教你写报告,让你接触核心数据,在会议上给你表现的机会。我以为你能感受到我的用心,能明白我的期待。”
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被辜负的失望:
“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林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赵小波没有给她机会。
“昨天那么重要的场合,我带你过去,是想让你学习,让你在关键客户面前露个脸,给你铺路。”他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虽然声音依旧控制着,但能听出里面的愤怒和失望,“结果你呢?我说什么你接什么,像个愣头青一样,完全不懂察言观色,不懂场合分寸!”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平复情绪,但接下来的话更加冰冷:
“你知道吗?就因为你那句话,王主任后来私下跟我说,你们公司这个新人,还需要多磨练。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对你的印象已经打折扣了,意味着后续的合作可能会因此受到影响!”
林薇的脸色更加苍白,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这还不算,”赵小波继续说,每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她心上,“后来王佳说那句话,确实难听,但你是什么反应?当场哭出来,转身就跑?你把我放在哪里?把团队放在哪里?把客户放在哪里?”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
“你就这么跑了!一句话不说,把我、把团队、把客户全都晾在那里!你知道后来李斌花了多大功夫圆场吗?你知道王主任他们走的时候,看我们的眼神有多微妙吗?”
“林薇,”赵小波看着她,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你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对人,不能太好。太好了,人家就觉得理所应当,就不知道珍惜,就忘了自己的位置。”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薇心上。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我对你好,你感受不到吗?”赵小波问,声音里满是失望和自嘲,“我给你的机会,我给你的关照,我为你铺的路,你都觉得是应该的,对吧?所以你可以随心所欲,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完全不用考虑后果,不用考虑会不会给我、给团队带来麻烦。”
林薇拼命摇头,眼泪汹涌而出:“不是的……赵经理,不是这样的……我真的知道错了……我……”
“够了。”赵小波打断她,语气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冰冷,“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有些错,犯了就是犯了,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坐直身体,双手放在桌上,摆出正式谈话的姿态:
“社会有社会的规则,职场有职场的法则。你的行为,已经触碰了底线。这不仅是能力问题,这是态度问题,是基本的职业素养问题。”
“我的团队,需要的是能一起打仗、能遵守规则、能扛得住压力的战友。而不是一个需要随时照顾情绪、可能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甚至损害团队利益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最后的宣判前短暂的沉默,然后清晰而决绝地说:
“所以,经过考虑,我的团队决定不再留你了。”
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林薇呆呆地看着赵小波,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耳朵里却只嗡嗡作响,听不清他后面又说了什么。只清晰地捕捉到那几个关键词:“不再留你了”、“交接工作”、“赔偿会按法律规定”、“今天就可以收拾东西”、“祝你找到更适合的工作”……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巨石,砸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办公室的。
推开门的时候,办公区似乎比刚才更安静了一些。她能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像探照灯一样,让她无所遁形。她低着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眼泪无声地疯狂流淌,视野一片模糊。
六、离开的背影
回到工位,林薇开始机械地收拾东西。
抽屉里的私人物品一样样拿出来:用了半包的纸巾,几支笔,一个保温杯,一本用来记临时想法的笔记本,几片常备的胃药,还有一张小小的、和大学好友李晓芸的合照……
东西不多,一个不大的纸箱就能装下。但每拿起一样,都像是在和自己过去几个月的生活告别。那些加班的夜晚,那些被呼来喝去的委屈,那些偷偷学习业务的时刻,那些以为抓住机会的雀跃……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个纸箱,被宣告终结。
张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旁边,抱着胳膊,脸上带着一种夸张的惋惜表情:
“哎呀,小林,怎么搞成这样了?太可惜了。不过你也别太难过,年轻嘛,有的是机会。就是以后要记住,在职场上,光会做表格写报告是不够的,得会做人,懂规矩。”
这话听起来是安慰,但林薇听出了里面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居高临下的说教。她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李斌也走了过来,沉默了几秒,低声说:“小林……保重。以后……多长个心眼。”
语气里倒是真的有几分真诚的歉意和无奈。
林薇点了点头,依旧没说话。她怕一开口,就会彻底崩溃。
王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远远地看着这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当林薇抱着纸箱准备离开时,王佳突然站起身,走了过来。
林薇身体一僵,以为她又要说什么难听的话。
但王佳只是看着她,眼神复杂,最后只说了一句:“这个行业不适合你。找个更适合的工作吧。”
这话没有讽刺,没有轻蔑,反而像是一句忠告。但林薇听了,心里更加难受。因为这意味着,连王佳都认为,她在这个行业里完全没有生存的能力。
东西收拾好了。纸箱不重,但抱在怀里,却觉得有千钧之重。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工位,电脑屏幕已经黑了,桌面上空空荡荡。几个小时前,这里还是她奋斗的战场,现在,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没有跟任何人道别,抱着纸箱,低着头,快步走向电梯间。经过赵小波办公室时,门关着,百叶窗也拉着。她停顿了一秒,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电梯下行,失重感传来。林薇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怀里的纸箱滑落在地。她终于不再压抑,顺着厢壁滑坐到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失声痛哭。
电梯里还有其他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假装没看见。在这座城市,哭泣并不稀奇,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无暇顾及他人的悲伤。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林薇擦干眼泪,抱起纸箱,走了出去。穿过大堂,走出旋转门,冰冷的空气再次将她包围。
她站在写字楼前的台阶上,回头望了一眼这栋高耸入云的大楼。几个月前,她满怀憧憬地走进这里;几个月后的今天,她狼狈不堪地被驱逐出来。
天空更加阴沉了,乌云低垂,似乎要下雪。寒风卷着落叶和灰尘,打着旋儿从她身边吹过。
工作,丢了。
前途,一片迷茫。
她抱着那个轻飘飘又沉甸甸的纸箱,漫无目的地走进了冬日萧瑟的街头,融入了灰蒙蒙的人潮之中。
雪,终于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在空中飘舞,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融化成冰冷的水滴。
林薇抬起头,任由雪花落在脸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一些,但心里的寒意,比这冬雪更甚。
下一步,该去哪里?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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