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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澜同心
那辆没有标识的马车,并未驶向白砚尘那间简陋的官舍,也未回谢府,而是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座隐蔽的、属于谢惊寒私产的别院。
院墙高深,庭前几株老梅正凌寒怒放,暗香浮动。
谢惊寒将白砚尘安置在一间陈设清雅、却处处透着不凡的静室内。“这里安全,无人知晓。”他言简意赅,吩咐心腹守好内外,又亲自检查了白砚尘额角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动作已然熟练了许多。
白砚尘沉默地看着他忙碌。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被他紧紧攥住的温度和力度,一种陌生的、带着些许慌乱的情绪,在他惯于冰封的心湖底悄然涌动。他习惯了孤身迎敌,习惯了背负一切,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被一个本该是死敌的人,如此不容置疑地护在身后,带入羽翼之下。
“为何带我来此?”他终是问出口,声音比平时低哑几分,“你不怕引火烧身?”
谢惊寒正将药瓶放回匣中,闻言动作未停,只侧头看他,昏黄的灯火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御史台不安全,你的住处更不安全。至于火……”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锋利的弧度,“谢氏的门庭,若连这点火星都挡不住,也该倒了。”
他走到桌边,倒了两杯温茶,将其中一杯推到白砚尘面前。“况且,赵铭之死,矛头直指寒门,或者说,直指你。但幕后之人,未必只想除掉你一个。”
白砚尘接过茶杯,温热的瓷壁熨帖着他冰凉的指尖。“他们想逼我们反目,或者,借此事将我们一网打尽。”
“不错。”谢惊寒在他对面坐下,目光锐利,“所以,他们越是想我们内斗,我们越不能让他们如愿。”
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处,共同剖析危局。之前的合作多少带着被迫与试探,而此刻,经历过街头的生死一瞬,某种无形的壁垒已被打破。
“赵铭的死,必须查清。”白砚尘沉声道,“这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已经在查。”谢惊寒道,“我的人验过尸,并非简单的劫杀。他身上有几处隐秘的伤痕,是专业刑讯所致,致命伤也做得粗糙,意在掩饰。”
白砚尘心头一凛:“刑讯?他们在找他身上的某样东西?或是逼问什么?”
“很可能。”谢惊寒指尖轻叩桌面,“与科举泄露的实证有关。对方在灭口前,显然没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决心。证据,依然是最关键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日,白砚尘隐匿于别院,对外称病不出。谢惊寒则利用身份之便,明里配合三司“调查”学子骚乱之事,暗里调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追查赵铭的死因和那笔神秘资金的最终去向。
信息通过绝对可靠的心腹,在别院与外界之间悄然传递。
白砚尘虽身处斗室,心思却时刻关注着外界的风起云涌。他凭借对寒门内部的了解,为谢惊寒分析哪些人可能被利用,哪些线索可能被误导。谢惊寒则带来朝堂上的最新动向,世家内部的微妙反应,以及来自宫闱的某些隐秘信号。
他们像两个最精密的齿轮,在黑暗中悄然咬合,运转。信任在无声的协作中一点点累积,一种超越立场、超越过往的默契,在生死边缘悄然滋生。
这夜,谢惊寒带回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查到了其中一个南方商号的底细,”他眼中带着连日奔波的血丝,却亮得惊人,“它背后真正的主人,可能与齐王有关。”
齐王,景元帝的叔父,就藩东南,手握部分兵权,在朝中亦有势力,一向是帝心猜忌的对象。
“齐王……”白砚尘喃喃道,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若齐王有意那个位置,搅乱京城,削弱皇权,甚至引发寒门与世家的彻底对立,无疑对他最有利。盐铁可以铸兵器,科举可以揽人才……
“但还不够。”白砚尘冷静道,“我们需要能将齐王与科举案、赵铭之死直接关联起来的铁证。”
谢惊寒颔首:“有一个机会。三日后,陛下因学子骚乱之事,召集群臣于文华殿问对。届时,齐王在京的眼线,乃至某些与此事有牵连的官员,必定会密切关注。”
白砚尘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你要在文华殿,当众发难?”
“不是发难,是求证。”谢惊寒看着他,目光深邃,“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他们自乱阵脚的契机。白砚尘,你可敢与我,再赌一次?”
白砚尘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额角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之前的凶险,却也见证着身旁这个人的援手。
“有何不敢?”
三日后,文华殿。
气氛肃杀。景元帝高坐御榻,面色沉凝。下方,世家重臣、寒门清流、以及相关衙署官员分立两旁。白砚尘“病愈”复出,立于御史行列前列,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谢惊寒则站在世家官员之中,位置靠前,神情平静无波。
问对伊始,便是关于如何处置日前学子骚乱之事。官员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有主张严惩以儆效尤的,有主张安抚彻查以平民愤的。
就在争论渐趋白热化时,谢惊寒忽然出列,朗声道:“陛下,臣以为,学子之怒,其情可悯,其行虽过,然根源在于科场不公之流言。若不彻查流言源头,厘清真相,恐难服众,亦伤国本。”
他话音落下,殿内静了一瞬。不少世家官员面露诧异,不解谢惊寒为何要替寒门说话。
立刻有与齐王暗中往来的官员出言反驳:“谢侍郎此言差矣!流言止于智者,岂可因流言而动摇科举取士之根本?当务之急,是严惩带头闹事者,以正视听!”
白砚尘看准时机,一步踏出,声音清冷如冰:“王大人此言,莫非是想掩盖真相?赵铭惨死街头,京兆尹断为劫杀,然据本官所知,死者身上有刑讯伤痕,绝非劫财那么简单!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如何向天下学子交代?又如何杜绝日后类似‘流言’?”
他目光如电,直射那名官员。那人脸色微变,强自镇定:“白御史休要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
“证据?”白砚尘冷笑一声,正要继续。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入殿中,脸色煞白,尖声叫道:“陛下!不好了!贡院……贡院存放剩余试卷的库房,走水了!”
满殿皆惊!
就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谢惊寒的目光与人群中一个吏部员外郎短暂接触。那员外郎是齐王安插的人,此刻面色惶急,下意识地就往殿外退,想去确认或传递什么消息。
谢惊寒对身旁的陆清晏使了个眼色。陆清晏会意,悄然退入阴影之中。
白砚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豁然开朗。这把火,来得太巧了!是有人想毁灭可能残留的证据?还是……这本身就是谢惊寒与他约定的,搅乱局面、引蛇出洞的“契机”?
他抬头,看向御座上面无表情的景元帝,又看向对面镇定自若的谢惊寒。
这一刻,他们虽未交谈一言,却仿佛心意相通。
惊涛骇浪已在殿内掀起,而他们,是这漩涡中心,唯一知晓部分真相,并试图驾驭风浪的同舟之人。棋局,已到了中盘搏杀的关键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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