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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陈沫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睡得香甜,即使有梦,也应该是个好梦。当她醒来时,房间里很安静,窗帘露了道缝隙,一束光透了进来,她物理学的不好,半点不像陈澜,达利园效应,额,也许是达尔文效应之下,些许浮尘在阳光中起起落落,她懒懒地翻了个身,将头埋进枕头里,嗅着好闻的皂香。
约莫又过了半个小时,她才不情不愿地起床推门,厨房里隐隐有动静,陈沫背着手,踱到陈澜身后,看了看面包机里热着的吐司,和陈澜手中平底锅里的煎蛋,抽了抽鼻子。
“醒了?”陈澜将煎蛋翻了个面,笑着说,她应该也刚起没多久,吐息间带着柠檬牙膏的味道。“坐着玩玩手机,或者玩玩ps,很快就好了。”
“好。”陈沫披散着头发,脆生生地应着,青春的气息浓郁得直叫人移不开眼。
她们都默契地表现出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像是昨晚进门的争执与深夜的对望都只是一场云遮雾绕的幻梦,像没有后来的尴尬与别扭,没有隔着彼此缺席的四年时光,还是她们记忆里的最幸福,最亲密无间的模样。
她们起床的时间说不上早,堪堪九点,而在陈澜的计划中,白天是给陈沫这个小洋人补觉的,没做什么规划,她昨晚答应了今天带陈沫回老宅不假,陈沫四年不回家,陈穆与陈岳都记挂得紧。
但陈澜又几乎是本能地不想太早带陈沫回去,她闭上眼,似乎还能听到陈穆四年前崩溃般的咆哮,还能想起陈岳气得大病一场扯着喉咙让她滚,她握着平底锅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低头时发现,煎蛋有些糊了,但陈沫还是一口不剩地吃完了。
洗完碗,陈澜回书房办公,陈沫缩在沙发上,怀中被塞了个小熊抱枕,握着手柄玩游戏,一颗心弯弯绕绕,半点集中不了注意力。
她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几次三番,连带着陈澜也静不下心来。
她阖上电脑,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摸了摸陈沫毛燥燥的脑袋。
“姐,我好不容易回来,你都不陪我的。”陈沫拉着她的胳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陈澜看得好笑,却也任由得她将自己拉到客厅坐下。
陈沫往她手里塞了个手柄。
“双人成行,胡闹厨房,双影奇境,呵,姐你双人游戏倒是买的不少,不过怎么都没玩过?”
“怎么,姐夫不爱玩游戏呀?”
陈澜凝神看她,陈沫话中有些隐隐的醋意,她很开心,但又点到为止,带着不逾越姐妹关系的谨慎,让她有些不喜。
陈澜不怎么会玩游戏,从小到大,她总是忙碌的,日程表上有数不清的待办,偏偏陈沫总爱拉着她一起,她喜欢看自己无所不能金刚不坏的姐姐手忙脚乱的样子。
果然,游戏开始没多久,陈澜就操纵着小人朝着陷阱直愣愣地冲了过去。
陈沫扔下手柄,嘟囔着骂她两句,接着就不加掩饰地笑起来。
她的确很少接触游戏,这种纯粹的娱乐活动对她太过奢侈。但陈沫一直忘了,她的姐姐是连跳两级,还能拿下北城中考状元的人;是同时学三门竞赛,还都能拿奖的人;是十五岁就保送了清大物理系,却没有走上科研道路,闹得沸沸扬扬的人。
她只有第一次玩游戏时的笨拙不是装的,她不会演戏,但陈沫总会相信她。
她看着陈沫在沙发上东倒西歪没个正形的样子,也翘起嘴角,眼底铺了层明晃晃的笑意,老莱子彩衣娱亲解父母之忧,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褒姒一笑,自己高中时若是能体会到现在的心情,写的作文是不是就不会被语文老师戏称是在写实验报告?
笑着闹着,到了中午,陈澜打开冰箱想要做饭,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备注是爸爸。
陈澜闭了闭眼,点下接听。
隔着电话也能听出陈穆的沉沉怒火。
“带她回来。”
陈澜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她捏着手机,听着陈穆的耐心在她的沉默中消磨殆尽。
“陈澜!”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她是你妹妹。”
“她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
“你当年博士读的好好的,说肄业肄业,要公司我给你,以后总公司也是你的,要搬出去我给你买房,你摸着良心,我陈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你能不能放过我唯一的女儿?”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陈澜没有开免提,但陈穆说到后面情绪激动起来,质问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
“陈沫呢?她是不是跟你在一起?电话给她。”
陈澜听不下去了。
“我今晚会带她回去。”
她挂了电话,靠在冰箱门上,有些脱力,其实陈穆骂人的话术她已经听惯了,他是个体面人,即使是四年前气成那样,嘴里都没有一个脏字。
但不是脏话,不代表不伤人,陈穆说的都是事实,翻来覆去讲再多次,也是世俗意义上的,客观存在的,不容置喙的道德伦理;而陈穆是她们的父亲,他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们这么多年,他有立场也有义务更有底气质问她。
她整理好思绪,从冰箱里拿出几个土豆,一罐黄油,中午先给沫沫做个土豆泥吧,她爱吃。
转过身,陈沫就站在门口,她眉眼间没有刚刚开怀的笑意,没有看她,只盯着厨房的地面,不知道听了多久。
“沫沫?”陈澜瞬间慌了,她手中的土豆滚落在地上,扑通作响。
陈沫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是怯懦的,是愧怍的,是血淋淋仿佛剥皮剔肉的,是让陈澜心疼得要碎成一瓣又一瓣的。
下一秒,陈沫扑进了她的怀里,少女的骨架轻盈纤细,带着她熟悉的味道。
她抱的是那样的用力,像是要将陈澜揉进她的身体。
“陈澜。”陈沫哭了,她的泪水如同早春的溪流,融化的雪水裹挟着春雨的潮湿与沉淀得干净的泥沙,迅速浸染进陈澜的衣襟,打湿了她的整个肩膀。
“陈澜,他怎么能这么说你?你怎么能让她这么说你?”
“打给她,陈澜,你打给陈穆。”
“他不是要我接电话吗?你打给他,陈澜,你现在就打给他。”
陈澜双手从陈沫腰间环过,回抱住了她,她轻轻拍着陈沫的背,一下又一下。
还是这么能哭,她的妹妹,是水做的人儿。
陈沫哭得累了,仍是抽抽搭搭,不肯从陈澜身上下来。
“沫沫。”
“嗯?”
陈沫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她还是不看陈澜,耳朵染上一层薄薄的绯色,后知后觉地难为情起来。
“沫沫,我手酸了。”陈澜只能无奈地再道。
“哦。”陈沫只能悻悻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姐姐,我们下午早些回去吧。”
陈澜闻言微微一愣。
“嗯,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对爸爸和爷爷面前发脾气。”
陈沫心虚地别过头,没有吭声。
“沫沫。”
“可是他凭什么这么说你!明明当初是我......”
“沫沫。”陈澜打断她。“我没事,都过去了。”
是吗?都过去了吗?陈沫怔怔地看着陈澜,要说的话堵在嘴边,她想问的还有很多,比如为什么陈澜博士读得好好的,却肄业;比如为什么没有做她喜欢的科研,而是要接手陈穆的公司;比如......
但这些对陈澜来说,都过去了吗?因为都过去了,所以放下了,可以新的开始了,所以要结婚了,是吗?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氛围有些怪异,不尴不尬的,她们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午饭,陈沫回卧房睡觉,而陈澜洗过碗,又回到了书房。
四点,陈沫坐上了陈澜的车,前往陈家老宅。
陈家房产不少,但陈沫住过的,真真切切当过家的地方,只有两处。
爷爷奶奶朝阳的公寓是单位分的房子,设施没有那么齐全,但却包容了她整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后来陈澜上了大学,陈沫的中学也在不远,林舒就差人将城郊的别墅收拾了出来,这栋价格不菲的房子,对陈沫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她在这里度过了整个兵荒马乱的叛逆期与青春期,与陈澜相处的时候,悲伤和喜悦都走了样,情感的起伏不再波状,成了一条条折线,不是山巅就是深谷,她随时准备着冲上云端,又随时准备着粉身碎骨。
陈澜出发前给刘姨打了个电话。确认过爷爷与爸爸都在家,而此刻家中也没有客人。
她将车径直开进了庭院,柏油马路的两侧是熟悉的满天星,应该是特殊的品种,寒冬腊月,不辞风雪,开得热烈——这是陈沫一直都很喜欢的花。
但当车顺着花簇一路行驶到门廊,一辆酒红色的法拉利映入陈澜的眼中。她面色微变,再想掉头,已为时已晚。
陈沫扯了扯嘴角。
“方便吗?”
“算了,早晚都得见见的。毕竟也不是客人了。”陈沫自嘲地笑了笑,在客人两字上着重强调,拉下身上披着的陈澜的羽绒服,解开了安全带。
陈澜右手伸了过来,紧紧拽住了她的手腕,有些用力。
“沫沫,你听我说——”
车外有动静传来,在庭院洒扫的女佣已经发现了陈澜的车。
陈沫又笑了,这次笑得坦荡,如果有必要,她可以将这个笑容维持一天,一个月,陈澜出现在她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一根一根掰开陈澜的手指,笑着说。
“你这样,爸爸看到会不高兴的,还是带我见见姐夫吧,陈澜...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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