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旧世界的新神

　　07没力气跟益铎闹，他现在话都说不成，只掀着眼皮盯了益铎几眼，突然撑着一口气猛地直起身扑向针剂意欲抢夺，然后被益铎一把拎住。

　　“你还真行，都这样了还敢这么折腾。”益铎凑过来在07耳边说道，一只手扳住他下巴将他的脸拧到一侧，另一手握针筒自他颈侧轻轻划过，“你不能用它。”

　　07只感觉后颈被用力击打，两眼一黑就又失去意识。

　　物理麻醉用得很好，下次别用了好吗好的。

　　在07彻底不动了之后，益铎面无表情地把他抱起来，回头扫视了一下一片狼藉的房间，默不作声地向外走。

　　穿过亮着惨白灯光的洁净长廊，经过密密麻麻镶嵌在墙上的培育箱，乘着营地最大的轴向升降电梯一路向上。

　　他们管中心城叫作幸存者营地，实际上过了关隘口的那片荒野都是幸存者的地盘，在荒野的角落还有一座重兵把守的地下实验区，里面是幸存者最重要的底牌。

　　就是这里。

　　益铎顺顺利利地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实验体离开了这里。

　　但没有顺顺利利到达目的地。

　　“哎哟我去我迷路了我天。邱水救一下，发个导航。”益铎摁着通讯器说。

　　越野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开着，忽然遇到一个大坡，车倏地蹦起来跃上半空。益铎猛地转头，看到边上晕着的07被安全带堪堪扯着，脑袋“哐”一下从一边垂到另一边。

　　“卧槽这么快就迷路了，我就知道。我发了我发了。”邱水在对面敲键盘，“你行不行啊，人找着没？”

　　“嗯呐。”益铎挂断电话探过去把07脑袋扶正，眯眼看卫星图上的坐标。好在大方向并没有偏，只要往东拐一点就能回到原来的最优路线上。

　　心里了然之后益铎吹着口哨一把拉过操纵手柄，车子一个神龙摆尾向东面去。

　　荒野上有斜斜的风在刮，东倒西歪的杂草间，他忽然注意到正前方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大风又一次转弯之后野草朝一侧伏了过去，益铎这才看清那都是人。

　　好多好多的人。躺在地上的人。手和脚和头和身体组成的人。

　　“然后我就下车看了。他们被摆成一个圆。”

　　益铎撑着脑袋说，讨论室的灯光从顶上打下来，照亮整张圆桌。除了他，桌边围坐了队里其他几个小组的组长，几人神情各异。

　　“很诡异，那个时候，明明所有人都没有意识，但他们的姿势又特别的……怎么说，生动。就和我们现在这样围一个圈——”

　　几个小时前的记忆又涌上来，数十个没有气息的复制人有着一样的面孔，一样双目圆睁，面露狂喜，胳膊腿都扭成猎奇的角度向圆形疯狂伸去。

　　“——然后，祭祀。”益铎放下手站起来，目光沿着桌子游了一圈。“真他妈见鬼。”

　　坐在他旁边的二组长领恩本来搓着胡茬在思考什么，结果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说道：“大概是和那边的东西有关了。钟爱圆形……这很难不让人想到那位恶心的统领啊。”

　　在座几人对视一会儿，纷纷点了头。

　　领恩眉头锁紧，缓缓吐出一口气。

　　“——巨眼，‘历史’。”

　　讨论室里一时寂静无声。

　　“报告！”一个身影突然在门口出现，“新实验体的初步体检已经完成啦！”

　　看到来人面容之后，领恩的眉头忽而放松了许多。见状益铎懵懵地转过身，发现是自己不久前把07托付给的医生。

　　医生名叫珀西，是雇佣兵队专用医疗组的成员，平时和他们混得很好。

　　珀西探着脑袋愉悦地问道：“现在方便说嘛？”

　　一圈人安静地看着他。

　　“……我错了，打扰了。”珀西悻悻缩回去。

　　没想到就在这时候，领恩开口把他叫住：“来都来了，你就讲吧。”

　　“啊，好。”珀西在边上挑了一张简易转椅坐上去，侧头看向益铎，“实验体你带回来的？接下去也是你养？”

　　“嗯呐。”益铎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

　　珀西摊了摊手，嘴皮子翻得老快：“这实验体伤得可够重的嘞。光给他清理伤口外加检查内伤就花了不少时间，好在他恢复速度特别惊人。

　　“不过……除了恢复能力强这个几乎所有实验体都有的特点之外，他好像……除了长得很好看一无是处。亏我期待那么久。

　　“所以说，文明区研究基地到底干什么搞出来这款实验体，还押送来押送去的？我都要怀疑基地的那帮老家伙们在用小头做一些带颜色的产品研究呢……”

　　“咳！”不知是谁咳了一声。

　　“哎呀，我就是说说猜测嘛。总之非常奇怪就是了，大多数机体测评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优势，检测报告一会儿发布。由于实验体身体情况不是太好，有一些需要配合的测试没有做，后续还是得配合一下哈。”珀西飞一般转着凳子。

　　“唔。”益铎若有所思，“你赶快别转了，小心一会儿翻掉。”

　　话音刚落，珀西“咣”一下带着脱了槽的椅面一屁股坐在地上。

　　——

　　黑云压城。

　　大楼上方的低空气旋逐渐逼近，翻涌的水雾之间缓缓显露出一些流动的，有生命的不规则块状物体。它们咆哮着常人无法理解的语句，声音环绕在整片空间，震得地面都在摇晃。

　　管理员仰头望着天，难以抑制地感到一种奇异的悲凉，这样的情绪竟然像老屋墙角渗下的水迹一般浑浑噩噩地包围着他。

　　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也不明白，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他就这么想着的时候，四周的一切开始化为像素点零散飘走，展露在面前的变成了一方望不见边缘的巨大控制台，密密麻麻的按键都看着他。

　　它曾经是他生活的全部，但他现在对这些已经完全不感兴趣了。管理员刚想转身，那些电子元件中间忽然就伸出无数的金属细丝宛如触肢亲昵地挽住他，他走不掉，双手不自觉地探向控制台敲击按键，似乎有一股并不存在的巨力引导他的动作。

　　这片空间里没有时间，没有意志，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自己眼前的要是不是控制台，而是一架乐器该多好呢——他忽然想到——然后自己可以演奏，没有人会被操控，只有音符会出现。

　　乐曲应声响起。起初非常遥远，难以辨认，然而很快声浪越来越宏大，一瞬将他淹没。

　　07睁眼看见了白色的天花板，音乐仍在继续，他转头一看，床头桌子上摆放的小智能机器人在放歌。

　　他还没来得及从刚才的梦中抽离，头顶突然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

　　“嗨，嗨！”珀西表情里的喜悦快要溢出来了，“我天，你可算是恢复意识了！”

　　07眨眨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面前的一名医生身后门口走进来几个装备齐全的警卫模样的人，而医生好像并没有发现，仍扒拉在他床边讲道：“四天啦，我老担心你喽。你身体恢复得特别快，可就是不醒，再躺下去伤口结的痂都要掉没了——”

　　听到这话07尝试着用胳膊支撑起自己上半身坐起来，果然除了躺太久肌肉有些僵硬之外没什么疼痛感。他摸向自己左腿，惊奇地发觉它基本完好如初，很难想象这条腿在几天前已经断得不能再断了。

　　哦这久违的，健全且没有被限制动作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怎么样，新的身体还是有点好的吧？不过好得快也有这位珀西医生的功劳哦，或许营地医疗水平比你想象中的要高上一些呢。】许久不见的Admin说。

　　“唔。”07抬头，却发现珀西已经被警卫挤到了后面。他的目光和为首一名高大汉子对上，那个警卫一脸严肃地道：“既然醒了也恢复了，你跟我们来一趟。”

　　不等07作出反应，几人上前给他套上了一身人形实验体统一的制服，尺码正好，然而07身躯偏瘦，显得有些松垮。

　　接下去警卫掏出的东西就有点让07头皮发麻了——

　　满满一大把带有金属锁的皮质束缚带，全部拿起来的时候带子一端的锁扣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怎么又是这。”07在心中暗暗吐槽，但也并未反抗，任凭一行人将他像个布娃娃一样扯起来，双手反折到背后。

　　这一次束缚带缠得比之前细致很多，没有很暴力的压迫拉扯，却密密地固定了他上半身所有可以活动的大关节。警卫把整理好的皮带一端扣在他颈间抑制锁环上时，07感到狠狠一勒，随后是真的动弹不得了。

　　可还没结束，在07的注视下，警卫又拿出一副金属口笼紧紧扣在他头上，锁住07下半张脸的同时还蒙住了他的眼睛。

　　瞬间眼前一片黑暗，07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那天的货车里。

　　“不是，这真的有这个必要吗？”他被捆得有些生无可恋，朝Admin问道。

　　【嘻嘻，你忍忍咯。牺牲自己，造福他人。嘶哈嘶哈。】Admin好像在说一些奇怪的东西。没关系，07可以假装没有听见。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警卫什么也不说，就将他向前推搡。07被迫跌跌撞撞地被几个人押着向前走，夹在中间他只能听见走廊上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他默默数着数，企图记下路线。

　　周围安静得可怕，07低着头，神色凝重。

　　警卫在绕弯。他数不出来。

　　当然如果想知道路线的话他完全可以问Admin，只是绕圈证明这里人对他提防得很厉害，接下去一段时间日子大概都不会好过了。

　　终于他们在一扇大门前停下来了，笨重的门轴转动声中07在猜测接下来的遭遇。就在他的等待中，警卫突然拽掉蒙着他眼睛的布，一把将他推进门里面。

　　率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面压迫感极强的屏幕。

　　上面映着一个巨大的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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