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界信息素

　　十一月的明德大学，已经有了初冬的意味。香樟树的叶子边缘开始泛黄，风一吹过，便簌簌地往下掉，在地上铺了一层浅浅的金色。虞祏的心情，也像这逐渐冷却的天气一样，从最初的剧烈刺痛，慢慢变得平静，甚至有些麻木——自从上次在操场亲眼目睹了龢瀹的"真面目"后，他就再也没主动找过龢瀹。偶尔在学校里狭路相逢，他也只是飞快地、近乎仓促地点一下头，然后便像躲避什么瘟疫一样，目不斜视地匆匆走开，留下一个故作坚强实则慌乱的背影。

　　沈尧看到他这副"幡然醒悟、重新做人"的样子，拍着他的肩膀，欣慰地说："可算是开窍了！我就说嘛，我们祏祏这么可爱，干嘛非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虞祏却只是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他不是开窍了，他只是终于被现实一巴掌扇醒了，看清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也...隐约窥见了一点自己内心深处，被刻意忽略了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开始试着把那些曾经悉数倾注在龢瀹身上的注意力，一点点、笨拙地收回，重新放回到自己的学习和生活上：每天按时去图书馆看书，只不过换了个离原来那个角落最远的位置；周末和沈尧一起去逛超市，采购一堆零食回来囤着，用沈尧的话说就是"化悲愤为食量"；偶尔，在沈尧的怂恿和半强迫下，他还会去看蔺鄅的篮球比赛。

　　蔺鄅的篮球比赛，虞祏以前是很少去看的——因为他总是"忙"着给龢瀹送东西、占座位，或者单纯地因为 anticipation 龢瀹可能会联系他而不敢离开手机屏幕太久。现在被迫坐在喧闹的观众席上，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蔺鄅在篮球场上，真的是...耀眼得有些过分。他运球突破时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传球视野开阔得仿佛装了雷达，投篮动作利落标准，每次篮球划出完美弧线空心入网时，观众席上都会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尤其是来自Omega区域的尖叫。而蔺鄅，却似乎对这一切喧嚣充耳不闻，他总是在进球后，汗水顺着锋利的下颌线滑落，第一时间，目光便会精准地越过人群，望向虞祏所在的方向——那眼神里带着询问，带着确认，好像只要看到虞祏安好地坐在那里，哪怕只是面无表情地发呆，他就能安心地继续投入下一个回合的拼抢。

　　虞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小细节，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甜，又有点慌，像偷吃了一勺蜂蜜却怕被人发现。他不敢多想，拼命告诉自己这只是巧合，或者顶多是朋友间的关照，生怕自己又会错了意，重蹈覆辙，像上次对龢瀹那样，陷入另一场尴尬的、一厢情愿的误会。

　　十二月初，一个让虞祏期待了很久的消息传来——他喜欢了多年的那个小众独立乐队，终于要来本市开演唱会了！他很早之前就跟沈尧兴奋地念叨过，一定要去现场感受气氛。可偏偏不凑巧，沈尧那段时间被选去参加一个重要的Omega信息素调控进阶培训，需要封闭准备考试，时间撞得死死的，根本抽不出身陪他去。虞祏捧着手机，看着购票APP上灰暗的"缺货登记"字样，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失落得像是丢掉了最心爱的玩具，却也没再说什么——大不了，就自己一个人去呗，反正他最近也习惯了独来独往。

　　演唱会的前一天晚上，虞祏正在宿舍里心不在焉地整理第二天要背的背包，检查相机电量（他想着或许可以拍点现场照片），宿舍门突然被"叩叩"敲响了。他无精打采地打开门，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门口，似乎刚洗过澡、头发还带着湿气的蔺鄅。

　　蔺鄅手里拿着两张设计感十足的纸质门票，脸上带着点不太自然的、类似于不好意思的神情，递了过来："那个...我朋友，嗯，就是之前一起打比赛的队友，他临时有事去不了，多给了两张演唱会的票，是你喜欢的那个'回声迷宫'乐队的。我想着你可能想去，就...顺路给你送过来了。"

　　虞祏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他记得自己好像只跟蔺鄅在一次食堂吃饭时，随口提过一次很喜欢这个乐队，还抱怨过他们的票很难抢。当时蔺鄅只是安静地听着，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没想到...他居然记在了心里？还...这么"巧合"地弄到了票？他接过那两张仿佛还带着蔺鄅掌心温度的门票，指尖碰到对方微凉的皮肤，像过电一样，有点烫手："谢、谢谢你，蔺鄅。可是...我，我没有找到人和我一起去..."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我陪你去啊，"蔺鄅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像是意识到什么，有点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后颈，眼神飘向走廊的灯光，"我周末刚好没什么事，也挺想...听听这个乐队的现场，据说氛围不错。"

　　虞祏的心跳瞬间失控，像揣了一百只鼓槌在疯狂敲打。他连忙点头，生怕对方反悔："好啊！那、那太好了！谢谢你了！"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那笑容有多明亮。

　　演唱会那天，虞祏难得地重视起自己的形象。他翻箱倒柜，找出那件新买的、一次都没穿过的米色羊羔绒外套，对着宿舍里那块模糊的镜子照了又照，还破天荒地用了点沈尧留下的、据说能让人看起来精神点的发胶，试图把那些不听话的呆毛压下去。蔺鄅按约定时间来接他的时候，看到他明显精心打扮过的样子，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像是夜空中突然划过的流星，语气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今天...挺好看的。"

　　虞祏的耳尖"唰"地一下就红了，像熟透的樱桃。他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其实已经很整齐的衣角，生硬地转移话题："我、我们快走吧！别迟到了，听说现场排队要很久！"

　　演唱会现场果然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兴奋激动的粉丝，空气里弥漫着热烈的、荷尔蒙爆棚的气息。虞祏跟着人流往里挤，不小心被旁边一个过于兴奋的壮汉撞了一下，脚下不稳，差点表演一个平地摔。跟在他身后的蔺鄅眼疾手快，立刻伸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腰，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形成一个半保护的姿态："小心点，跟紧我，别被挤散了。"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并不算高，却清晰地传入虞祏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虞祏靠在蔺鄅身侧，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冷杉味，在周围各种混杂的信息素和香水味中，显得格外清晰好闻。周围人声鼎沸，音乐震耳欲聋，可他却奇异地觉得无比安心——好像只要有蔺鄅在身边，再拥挤混乱的地方，他也像是有了一个专属的、安全的避风港。

　　演唱会开始后，虞祏很快就完全沉浸在了音乐的世界里。他跟着台上乐队一起大声合唱，挥舞着手里荧光棒，脸上洋溢着纯粹而快乐的笑容，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蔺鄅显然对乐队没那么熟悉，没有跟着唱，他只是安静地站在虞祏身边，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虞祏身上——看着他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颊，看着他笑起来时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看着他随着节奏轻轻晃动的身影...蔺鄅的嘴角，也始终带着一抹极淡却真实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演唱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乐队主唱突然宣布要抽取一位幸运观众，赠送全套签名专辑和限量周边。虞祏没抱什么希望，毕竟他从小到大连"再来一瓶"都很少中。然而，当主持人清晰地念出中奖区域和座位号时，虞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低头反复核对自己手里的门票——居然真的是他！

　　他又惊又喜，在周围人羡慕的起哄声中，晕乎乎地往舞台方向走去。走到舞台边缘，因为光线昏暗，加上心情激动，他没留意到脚下有个小小的台阶，被绊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在万众瞩目下摔个结结实实——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迅捷如猎豹般从旁边冲了过来，一把揽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没事吧？"蔺鄅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畔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担心，箍在他腰间的手臂结实有力，甚至有些过于用力。

　　虞祏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腔，脸却"轰"地一下红透了，比舞台上的追光灯还要耀眼——他整个人几乎被蔺鄅圈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蔺鄅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的冷杉气息前所未有的浓烈，带着强烈的、属于Alpha的占有和保护意味。周围的观众看到这"英雄救美"的一幕，爆发出更热烈的起哄和口哨声，虞祏更是羞得无地自容，连忙手忙脚乱地从蔺鄅的怀里挣脱出来，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走上了舞台。

　　拿到那份沉甸甸的、梦寐以求的签名专辑后，虞祏脸颊热度未退，快步走下台，回到蔺鄅身边。蔺鄅看着他红透的耳根和闪烁的眼神，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点揶揄："刚才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在台上表演个平地摔，给演唱会增加特别节目呢。"

　　"我、我没事，"虞祏小声嘟囔，怀里紧紧抱着那份珍贵的专辑，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谢谢你啊...又帮了我一次。"

　　"跟我还客气什么，"蔺鄅抬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他刚刚整理好的头发，再次成功地把他的发型弄乱，"专辑拿到了，开心吗？"

　　"开心！"虞祏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灿烂的笑容，"这是我第一次拿到签名专辑，还是我最喜欢的乐队！感觉像做梦一样！"

　　演唱会结束后，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带着初冬的寒意。蔺鄅二话不说，把自己的黑色外套脱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披在虞祏身上："外面冷，你穿得少，别着凉了。"

　　虞祏想说"我不冷"，他身上这件羊羔绒其实挺暖和的。可看着蔺鄅那双在夜色和雨丝中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不容拒绝意味的眼睛，他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裹紧了带着蔺鄅体温和浓郁冷杉气息的外套，那暖意仿佛能一直渗到心里去。

　　两人并肩走在被雨水打湿、反射着霓虹灯光的街道上，细密的雨丝在路灯下像金色的纱幕。他们没有说话，耳边只有雨滴落地的沙沙声和彼此清晰的脚步声，气氛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宁静。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虞祏停下脚步，想把外套脱下来还给蔺鄅："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今天的演唱会，我真的很开心。"

　　"开心就好。"蔺鄅接过外套，却没有立刻穿上，而是搭在手臂上。他看着虞祏，昏黄的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犹豫了很久，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模糊："虞祏，其实...那张演唱会门票，不是朋友多给的。"

　　虞祏正准备转身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蔺鄅，没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知道你喜欢这个乐队，很喜欢。"蔺鄅的目光专注地落在他脸上，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所以我很早就开始关注他们的巡演信息，开票那天，定好了闹钟，守在电脑前...抢到的。我怕...怕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所以才...找了个借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虞祏的心跳，在那一刻，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又以更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撞击着他的耳膜。他看着蔺鄅在雨夜中显得格外认真、甚至带着一丝紧张的英俊面孔，看着他被雨水微微打湿的额发，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沈尧之前说的那些话，可能...都是对的。——蔺鄅对他，可能真的...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

　　"我..."虞祏张了张嘴，感觉喉咙有些发干，想说点什么，脑子却像一团被猫咪玩乱的毛线，找不到头绪。巨大的、混杂着惊讶、慌乱、窃喜和不确定的情绪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蔺鄅口袋里的手机非常不合时宜地、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微妙而紧张的氛围。蔺鄅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来，变得异常难看——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父亲"。

　　"我先接个电话。"蔺鄅对虞祏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走到几步开外，背对着虞祏，接起了电话，"爸，什么事？"

　　虞祏站在原地，夜晚的凉风夹杂着雨丝吹在他脸上，他却感觉不到冷。他能隐约听到蔺鄅和他父亲的对话，即使蔺鄅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他父亲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愤怒的穿透力："你赶紧给我回来！立刻！马上！我给你安排了和张家那个Omega，张雅的相亲，时间就定在明天下午！你必须去！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蔺家的继承人，你的婚姻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关系到整个家族！由不得你胡闹！"

　　蔺鄅的声音很冷静，却透着一股压抑着的、冰冷的反抗："爸，我上次已经跟您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欢张雅，也不会接受任何家族安排的相亲。我的婚姻，我想自己做主。"

　　"你自己做主？你拿什么自己做主？！"他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你要是不去，我就立刻冻结你所有的银行卡，停掉你的一切经济来源！我看你在学校怎么待下去！蔺鄅，你别逼我动用非常手段！"

　　蔺鄅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虞祏以为他会直接挂断电话。最终，他还是妥协了，声音低沉而疲惫："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

　　挂了电话后，蔺鄅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转身。他的背影在朦胧的雨幕和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甚至...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和无助。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过身，走回虞祏面前，脸上已经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却显得格外苍白无力："抱歉，我家里有点急事，得立刻回去一趟。演唱会的事...谢谢你陪我。"

　　虞祏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是不是你家里出什么事了？严重吗？需要我...帮忙吗？"他急切地问，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担忧。

　　"没事，"蔺鄅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就是...一些琐事，我回去处理一下就好。你早点回宿舍休息，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说完，他不再给虞祏追问的机会，转身，快步走进了迷蒙的雨幕中，高大的背影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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