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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件
“楚公子,”四皇子府上的幕僚有些奇怪,“我确定身边不可能有公主府上的人,是五公主要有动作了么?”
倒真的和她说的“朝廷里的事情,不牵连到我,我就不会掺和”一模一样。
“不是,”楚自云看着他,淡声道,“楚自珩继位后,靖安侯府便完全倒向了三皇子,他很有可能会拿到北方的军权。深感威胁的四皇子扩招幕僚商议对策,想安钉子进去的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既然你身边没有,她就没想过有动作。”
“公子,”幕僚继续问,“三皇子贩卖军粮的消息现在就告诉四皇子么?”
“不,”楚自云抱臂靠在舷窗边,长睫垂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还没到时候。”
“三皇子想捂死这个消息,你不如帮个忙。想来四皇子跟前透露这个消息的人——”他顿了顿,叹口气,“能拦住最好,拦不住,就杀了吧。”
“是。”
幕僚走后,船舱内安静地只能听见窗外的落雪声,楚自云偏头看着白茫茫的江面,有些出神。
在他的过往记忆里,五公主的身影很淡。
他只在学宫时期与她见过一面。少女眉目扭曲地抄录着书籍,抄了没几个字便甩了好几支毛笔,第二日,她便不来了。听说是五公主求了皇帝,皇帝特允她在宫内自学。
然后便是有关她的传言,鞭打了“冲撞”她的才人、让宫人与恶犬赛跑、因嫉妒官员长女的美貌召人入宫泼了满脸的滚水······
与他见到的这个,对万事不关心的人,有种近乎魔幻的割裂感。
好像也不是对万事不关心——
她好像对他,还挺······在乎的?
楚自云能干预的事很多,但他对自己的处境,无从下手。
楚自珩和三皇子一定不会让他好过,一时半会他也没有办法能阻止他们对他孜孜不倦地陷害。
他现在能活着站在这里继续搅动朝廷上的风云,都是托了这位五公主的福。
楚自云是有些害怕这位五公主的。
这种恐惧并非没有源头,她真想对他做些什么,他是完全没有办法阻止的。她的行为态度又太像对他的驯化,让楚自云不自觉地想起曾经见过的甚至救过的一些人。
美人件。
这是京都那群纨绔子弟发明的最无耻的一种玩法。
百依百顺的人固然让人舒心,但是总是少了几分征服的乐趣,美人件,便是因这点子无聊的乐趣诞生的玩法。
他们会在落败政敌的子女、奴隶市场的奴隶、街坊里名声极好的人中,挑选出性情刚烈,样貌姣好的人,捆绑到身边,进行暴力压制或者冷待,让对方走到快要崩溃即将玉石俱焚的临界点时,给予短暂关怀。
一冷一热,如此反复数次,便能让一个人的认知,在施暴者几个月的精心把控下,发生扭曲。
被选中的人,便会由原来的模样变成只知讨好的、乖巧的物件。
美人件,便做成了。
楚自云不想把自己和美人件扯上关系,不是很想把五公主的恩情同这种恶心的玩法牵连在一起。
但平心而论,他所处的时期,太适合发生点什么了。
如果梁执枢在这里,能听到楚自云心中所想,会告诉他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然后一笑了之。
毕竟楚自云想她想得不算太冤,的确有几个实验样本在她手上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虽然她也无意引导就是了。
不过梁执枢不在此地,也没法听见楚自云的心中所想。
楚自云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腰间的白玉令牌。
走一步,看一步吧。
————
宫宴之上,觥筹交错,掺着信香驱散膏的香缓缓从金丝炉中溢出,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舞姬们齐齐舞动红袖,勾勒出一派盛世繁华、纸醉金迷的景象。
皇帝坐在最上端俯视着家人和群臣,搂着新得来的美人,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宫宴的氛围。
而在宫宴里的其他人,就远没有皇帝如此美妙的心情了。
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的党派交锋越发激烈,身在其中的人自然身处漩涡,不在其中的人也不得不时时提防,生怕自己被拖入泥潭。众人谈笑,眼神先行,席间全是交错纷杂的视线。
这些视线里,也有许多落在了五公主身后的人身上。
那人面容冷淡俊逸,月白的发带利落地束起墨发。一袭白衣胜雪,立如松柏,站如修竹。
他哪怕只是安静地站在五公主的身后,也依旧如同上好的美玉,无声地吸引着他人的目光。
那个被贬为罪奴的靖安侯次子——昔日的京城天骄。
席间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有痛快、有探究、有鄙夷,更多的是一种物是人非的唏嘘。
楚自云对这一切目光恍若未觉。
他安分地站在侍从的位置上,腰间垂着公主府的凤栖梅枝白玉令牌,似乎真如京城传闻的那般,在公主手底下做了面首,日日夜夜被折磨得没了脾气,乖乖地从了面前的人。
“被折磨得没了脾气”的人的确在盯着五公主看。
这位公主殿下从踏入宴会伊始,周身就弥漫着一股几乎实质化的低气压。皇帝、三皇子、四皇子轮番向她举杯,说着冠冕堂皇的“接风洗尘”之语,
梁执枢回应的言辞勉强满足得体,声音却冷得像冰,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几乎要实质化的烦躁,纤长白皙的手指七零八落时重时轻地敲击着金丝楠木案几。
五公主向来性格顽劣,群臣早已见怪不怪,跟着皇帝皇子为她接风洗尘后,便一心投入到这场宴会中去了。
梁执枢真的很没有耐心。
楚自云觉得自己对她的认识还是不够,不然也不会把她和美人件联系起来,产生许多没必要的担心。
她分明对所有人都是一副冷若冰霜、拒之千里的高傲模样。
哦,现在还特别暴躁。
楚自云和“规矩”两字势同水火,学宫里明令禁止的事他都干了个遍,有时无聊起来,翻着学宫宫规一条条找没犯过的事,当执行手册用。
宫宴——他自然也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被按在座位上,也是同五公主一般的如坐针毡。
总之,楚自云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
以至于他忘记了,他当年在宫宴上如坐针毡,下一步就是拖人下水。
无人看见的案几下,梁执枢的手指动了动,她没有回头,却精准地勾住了楚自云垂在腰侧的白玉令牌的穗子。
轻轻向前一拉。
楚自云微微一怔,随即顺从地、不着痕迹地向前倾身,靠她靠得更近了些。
梁执枢从来没有遭过这样的罪。
末世里的生存危机压缩着人们的时间,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供人们推诿扯皮,何况她一个潜心“研究”的科研首席,是根本不需要点亮交际能力的。
这些人都在叽里呱啦讲个什么鬼······
梁执枢本就冷淡的表情更是冻人,好几个想前来祝酒的官员都被她一眼给冻死在了原地。
本来带楚自云来宫宴,是为了涨拯救进度的。
干预楚自云命运的关键人物都在场,误打误撞也能涨个进度。
现下,她越发觉得带他来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决定。
他身上的冷桂信香被她烦躁的情绪勾了过来主动安抚自己的乾元,因为离得近,散在空气里的信香驱散膏没把他本就逸散不多的信香消磨殆尽。
若有若无的、独属于他的气息,含香带雪的,扯住她满是皱痕的情绪白纸,拉平了一个角。
不够近。
梁执枢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身后的人身上,喧嚣的场景、烦人的聒噪都远了,她一心一意像研究课题般思考着怎么让这味道浓些。
能提升信香感应敏度的酶制剂并不在手边······
梁执枢勾着穗子把人拉了过来。
她满意地停止了敲击金丝楠木案几的动作。
楚自云误解了她拉近他的意图。
梁执枢的目光,投在争执的群臣间,他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宴会上,落座的的人都在虚与委蛇高谈阔论,落单的臣子也装模作样与自己身侧的幕僚聊的火热。
楚自云思考半晌,再弯了些腰,束起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倾下肩头,疏隐但明显比之前更浓郁的冷桂香裹住她。
梁执枢的眸光晃了一下,她微眯起眼,没阻止他。
他轻声细语地同她分析起面前的场景。
清润的声音不疾不徐,用他们才能听见的音量,响在她的耳边。
“殿下,那位慷慨陈词的御史,是三皇子门下,籍贯江南,他反对加税,实为维护南方商贾利益,南方是三皇子根基所在。”
“与之争论的户部侍郎,是四皇子的人,背后是东南军工,主张加税以充军备。”
“他们看似争论国策,实则借此机会互相试探、打击对方财政命脉……”
他语速平稳,将错综复杂的派系关系、利益纠葛,掰开揉碎,分析得清晰透彻。
梁执枢的确没接触过这种领域,楚自云解释得富有逻辑不难理解,她便也听得稀奇。
楚自云的剖析并不平淡,他偶尔会穿插一两句自己的预测,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峭。
“此人三句不离表忠心,下一刻便要颂圣了。”
他话音刚落,那御史果然声情并茂道:“臣二十年来,蒙受圣上隆恩,岂能不为君分忧……”
梁执枢:······
“那位青衣女子,”他目光扫过席上一位神色倨傲的礼部官员,“最喜旁人唱反调,越是附和,她越觉无趣,她接着便要嘲讽身边那位恭维她的人了。”
果然,那青衣女子嘴角一撇,凉凉开口:“哦?我竟不知道王大人有这般高见,平日不见得大人如此妙语连珠啊。”
······
少年弯着腰肢,同五公主姿态亲密地呢喃耳语,公主极为难看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慢慢缓和,甚至透露出一股微妙的无语来。
酒过三巡,话聊正酣,脸上浮起迷离醉意的大臣们眼底却是清明一片。
这位靖安侯次子当真是做了公主的面首?
他们不信,但又只有这般能解释眼前的场景。
谈笑间,三皇子拍了拍一人的肩,那人端着杯盏起身。
他朝五公主的方向朗声道,“公主殿下金安!今日承蒙陛下恩典,臣得以于席间亲睹殿下凤仪,这杯酒,敬殿下福泽绵长,算是臣为殿下,接风洗尘——”
宴会其他的谈论声音骤然安静,喧嚣的宴席间一时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移向端起杯盏的年轻男子。
“众爱卿为何——”醉得迷迷蒙蒙的皇帝直起身子,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过去,“突然静默至此——啊?”
“陛下~”他身边的坤泽连忙扑进皇帝的怀里,拿了葡萄去喂他,“大臣们聊着呢,您不专心听妾讲了些什么——听他们作甚~”
“哈哈——”皇帝搂住他倒回去,“爱妃还有什么是要讲给朕听的啊?”
群臣:······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回来。
那人出声的那一刻,梁执枢的身边便安静得不像话。
与楚自云安静淡然的表面截然相反的,是他剧烈波动的信香。
信香随着压在冰雪桂香下极其凌冽的杀意和恨意汹涌了一瞬几乎失控,楚自云后退一步落到阴影里,信香被他强行收回去压制住仿佛并不存在这一瞬间。
楚自珩面向五公主,目光却投向她的身后,眉眼间尽是痛快的志得意满。
他恶意满满地弯起双眸,盯住那个几乎压死他前半生如今却为人奴仆的人身上。
“劳烦公主费心照料舍弟了,舍弟一时顽劣误入歧途。知道他在公主府上能受公主教诲,为兄甚是为他高兴啊。”
“这几日,平生是不是太过操劳了?你人都清减了不少。”
平生,是楚自云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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