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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的北京,料峭的寒意还没从窗缝里散尽。
街巷里飘着早高峰的喧嚣,校服衣角翻飞的影子晃过院墙,是开学后再寻常不过的清晨。
樊夜却还赖在被窝里,窗帘被他扯得只剩一道窄窄的缝,漏进来的天光堪堪照亮床沿一片。
他盯着那道亮线发愣。
自己私自跑出医院黎韵晨都没来看看自己吗?
也是,那人该早就一头扎进高三的题海里了吧。
樊夜坐起身,指尖捻住窗帘,猛地一扯。
三月的天光瞬间涌进房间,带着点清冽的凉意,直直撞在他脸上。
视线越过楼下刚冒芽的行道树,不远处就是铭莱中学的校门,鎏金的校名在晨光里晃着眼。
现在是早晨6:56,校门口已经挤挤挨挨地聚满了穿紫色校服的学生,笑闹声被风卷着,断断续续飘过来。
樊夜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寒假里的那个下午,阳光漫过书桌,黎韵晨的笔盒摊在桌角,一个胸牌就别在笔盒上。
当时自己还趁着黎韵晨去卫生间的时候偷偷去看了一眼。
胸牌照片上的少年穿着紫色短袖校服,领口的扣子规规矩矩扣着,嘴角噙着一点淡淡的笑意,眼神清亮得像盛着夏天的风。
黎韵晨是铭莱中学的。
那么现在这一大堆人里,黎韵晨是不是也在其中呢?
樊夜的目光黏在校门口攒动的紫色人影上,直到胃里传来一阵空落落的轻鸣,才慢吞吞地挪开视线。
他掀开被子下床,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出院后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饮食问题,现在每天都跟着美食主播的食谱做饭。
指尖划开视频软件,主播昨晚新更的视频弹了出来——番茄虾仁魔芋汤。
樊夜皱了皱眉,小声嘀咕:“怎么感觉比昨天的冬瓜虾仁汤更麻烦了……”
他趿着拖鞋踱到冰箱前,拉开柜门翻找食材。
红彤彤的番茄、裹着冰碴的虾仁、半袋剔透的魔芋结,一样样被他拎出来搁在料理台上。
上次误食过期豆腐闹肚子的教训还刻在脑子里,他特意把包装袋凑到眼前,仔仔细细核对了保质期,确认都新鲜,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嗯,可以。”
“番茄切块,在锅里炒出汁,然后加水。”
樊夜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教程,眉头微微蹙起,小声嘟囔:“他也没说加多少……”
他捏着锅铲,小心翼翼地将炒得软烂出汁的番茄拨到锅底,犹豫了几秒,舀了四大勺清水倒进锅里。
沸水咕嘟咕嘟地翻滚起来,他又手忙脚乱地把虾仁和魔芋结倒进去,临了想起调味,抓起生抽瓶就往锅里倒——手一抖,琥珀色的液体便多了大半。
等那碗汤端上桌时,卖相实在算不上好。
汤水泛着深褐的色泽,虾仁和魔芋结孤零零地沉在碗底,活脱脱一副汤多料少的模样。
樊夜坐在桌前,盯着这碗失败的番茄虾仁魔芋汤发起呆。
跟着主播做饭都半个多月了,他还是没能摸透调料的量,每次不是盐放少了寡淡无味,就是像今天这样,生抽多到让整碗汤变了色。
尝了一口,那股子生抽放多了的咸腥混着番茄的酸,味道怪得让人皱眉。
樊夜没再犹豫,端起碗走进厕所,把整锅汤都倒进了马桶里。转身点开购物软件,干脆下单了一大箱面包和牛奶——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做饭。
他瘫在沙发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听说铭莱中学的伙食很好?自己是不是可以混在学生堆里,去食堂蹭一顿正经饭菜?可转念又皱起眉,那学校吃饭要刷饭卡,自己哪里来的卡。
念头刚落,樊夜又躺回了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愣。
他太想念黎韵晨给自己做饭的日子了,那时的厨房总飘着饭菜香,连空气里都裹着暖融融的烟火气。
自从那人离开后,偌大的屋子就只剩他一个人,连风穿过客厅时,都带着空荡荡的回响。
黎韵晨的胸牌上写的是几班来着?好像是……高三二班?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
中午,樊夜抱着手机,指尖飞快地在二手市场的搜索框里敲下:铭莱中学校服。
下单的流程很顺畅,不过两天,快递就敲开了门。
他拆开包装袋,把校服拎出来抖开——纯紫色的夏季短袖,紫黑拼接的秋季外套,颜色暗沉得晃眼。樊夜对着镜子换上,扯了扯僵硬的衣料,忍不住撇嘴:真丑。
但是这样一来,他既能混进学校找黎韵晨,又能去食堂蹭顿好吃的,简直是一举两得。
周四的早晨六点,天刚蒙蒙亮,晨雾还裹着三月的凉意。
樊夜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眼皮沉得像是坠了铅块——太久没这么早起,他几乎是凭着一股执念,才没一头栽回被窝里补觉。
洗漱台上摆着新买的梳子和小圆镜,他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梳了梳额前的刘海,又扒拉了两下头发,确保没有一丝凌乱。
转身从衣柜顶上拽下那个大半年没碰过的书包,拉链上积了层薄灰,掸了掸才拉开。
空落落的笔袋被他扔进去,想了想,又从书柜底层翻出几本初三下学期的旧课本,一股脑塞进去,书包这才沉甸甸地有了点学生的样子。
换上紫黑拼接的秋季校服,把梳子镜子塞进外套兜里,蹬上运动鞋,樊夜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出了门。小区到铭莱中学的路很近,步行不过十分钟。
六点五十八分,他站在了学校大门外。晨风吹得校服下摆微微扬起,校门口的学生越来越多,紫色的身影汇成一片流动的潮。
樊夜的手心沁出了汗,脚步像钉在了原地——进去?万一被抓了怎么办?铭莱中学那个凶巴巴的副校长曾卫国,他可是早有耳闻。
他心一横,头一低,闷着头就往学校里扎。
脚下的步子刚迈过校门没几步,后颈的汗毛突然一竖——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同学,胸牌呢?”清亮的女声带着点严肃的调子,樊夜僵在原地,缓慢地转过身。
眼前是个扎着利落高马尾的女生,她皱着眉,指尖直指他空荡荡的胸前,眼神里满是审视
“我……”樊夜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周围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他甚至能听见有人低声议论。
太阳穴突突地跳,樊夜只觉得一阵头疼,哪里还敢多待。
他猛地甩开那只手,攥紧了肩上的书包带,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就往校园深处飞快地跑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跑,只凭着一股慌乱的劲儿,踩着磕磕绊绊的步子左拐右拐,上了四楼,一头扎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里。
这里静悄悄的,竟没有半个人影。
樊夜有些发愣地打量着四周,随即又被一个古怪的发现拽回神——这厕所的隔间居然都装着门板,严严实实的,恰好能藏住一个人。
他几乎是立刻闪身躲了进去,反手扣上门锁,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气。
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冷汗,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手机。
指尖在静音键上顿了顿,又干脆切到了飞行模式——怕被铭莱中学的老师发现,光是关静音好像还不够稳妥。
隔间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樊夜瞬间屏住了呼吸,紧紧攥着手机,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两个男老师的声音一前一后飘进来,带着几分闲聊的松弛。
“你们班的黎韵晨上课基本不听我讲课啊,一直在写练习册。” 严肃的男声里透着点哭笑不得的无奈,“关键是我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都会。”
另一个嗓音偏沙哑,接话时带着点了然:“听他说是假期都预习得差不多了,在我的物理课上也这样,做题快得很,拦都拦不住。”
樊夜蹲在隔间里,呼吸瞬间放轻,后背紧紧贴着门板。
还好,不过片刻,两个老师跟快就上完厕所出去了,脚步声就渐渐远去,厕所里又恢复了寂静。
樊夜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只觉得时间过得慢如蜗牛。
他以为至少躲了两节课的功夫,抬眼一看屏幕,才堪堪七点半。
要一直在这憋闷的隔间里蹲到中午吃饭吗?
他咬了咬下唇,悄悄拧开隔间门,探出半个脑袋张望。
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早读声。
樊夜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刚想顺着墙根往楼梯口挪,就听见一阵张扬的笑声由远及近。
一个身影飞快地冲过来,樊夜避之不及,两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我靠,吓死我了!” 男生踉跄着站稳,抬手撩了撩额前被撞乱的刘海,语气里满是惊悸,“你怎么突然就从厕所里窜出来了?”
樊夜闷声站起身,拍了拍校服上的灰,淡淡吐出两个字:“抱歉。
他不想多纠缠,道完歉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人一把拉住
男生的声音带着点狡黠的试探,轻飘飘一句话,却让樊夜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樊夜的身体瞬间僵硬,缓缓回过头,眼底满是警惕。
男生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嘴角扬着玩世不恭的笑:“还好是遇到我了。我是阮缙云,走,带你玩去,校领导绝对发现不了咱俩。”
话音未落,阮缙云也不等樊夜回应,拽着他的手腕就往楼下狂奔。
阮缙云拽着樊夜一路狂奔,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直到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到操场角落,那棵紧挨着厕所的老槐树下,他才松了手,弯着腰大口喘气。
树荫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两人汗湿的额角。
樊夜靠着粗糙的树干站稳,心跳还没平复,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发现的。”
“发现什么?你不是我们学校的?”阮缙云直起身,抬手随意扒拉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语气理直气壮得很,“为了逗你玩,没想到蒙对了?”
樊夜没应声,视线越过操场,落在教学楼。黎韵晨此刻或许正低头翻着语文课本,指尖划过古诗文的字句,连早读的声音都该是清清淡淡的。
他满心满眼都是这些,压根没心思搭理身边的人。
“这几天我那群朋友都不逃课了,”阮缙云自顾自地碎碎念,一脸故作深沉的烦恼,“一个个说什么要认真学习考大学,没劲透了。”
他说着,忽然凑到樊夜身边,语气一下子雀跃起来:“今天遇到你我太开心了!”
见樊夜还是没反应,阮缙云干脆得寸进尺,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刻意的撒娇:“陪我聊聊天嘛~人家这几天逃学真的超孤单的。”
樊夜的胳膊被晃得发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肉麻,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拉开点距离。
“我陪你,你松手。”樊夜别过脸,耳根悄悄泛红,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在的别扭。
阮缙云立刻眉开眼笑,麻溜地松开了手,还顺势拍了拍他的胳膊,一副“好兄弟懂你”的模样。
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拉着,随口问道:“哎呀,说说呗,你为啥跑到我们学校来玩啊?”
“因为饭。”樊夜言简意赅,目光落在远处食堂的方向,眼底透着点真切的渴望。
“饭?”阮缙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不会做饭,想来你们学校吃。”樊夜坦坦荡荡,半点没藏着掖着。
阮缙云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随即又皱起眉,摊了摊手:“可是我们学校得刷饭卡才能吃饭。”
樊夜没说话,只是默默打开微信,调出收款二维码递到他眼前。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微微耷拉着,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像只没讨到食的小猫:“帮我。”
“哎呀哎呀?”阮缙云被他的样子逗得直乐,笑着扫了二维码加上微信,指尖还在屏幕上点着,随口追问,“你刚刚说不会做饭是什么意思?你们学校要你们自己做饭?”
“我不上学。”樊夜垂着眸,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波澜。
“真的假的?”阮缙云眼睛瞪得溜圆,一脸震惊,随即又凑近了些,语气里满是急切,“那你有没有说服家长的好办法?其实我也不想上学了,天天刷题烦死了。”
樊夜抬眼看向他:“上学不好吗?”
阮缙云立刻反问道:“那你怎么不上学?”
樊夜的目光落回地面,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校服衣角,声音低了些:“考砸了,我只想上你们学校,但是没录取上。”
“然后……就不上……了?”阮缙云这个学渣都被他的话惊得有些结巴,半天没回过神。
“嗯。”樊夜轻轻应了一声,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眉峰微微蹙着。
阮缙云见状,识趣地自动转移话题,胳膊搭在他肩上,语气轻快:“我们班今天上午第三节是体育课,待会陪我一块儿去怎么样?”
“你几班的?”
“高三二班啊。”阮缙云说得理所当然。
“不了吧。”樊夜几乎是立刻拒绝,心里暗暗叫苦——怎么这么巧,这人居然和黎韵晨一个班?
“为什么啊?”阮缙云不依不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晃了晃,“一起去呗,体育课超好玩。”
“没什么……”樊夜别过脸,只想赶紧脱身,“我想回家了。”
“兄弟别留下我一个人啊!”阮缙云声音拖得长长的,“兄弟陪陪我嘛……”
他的话音还没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樊夜抬头望去,心脏猛地一缩——走来的正是早上查他胸牌的那个高马尾女生,而她身后跟着的,赫然是铭莱中学那个出了名凶巴巴的副校长曾卫国!
“怎么曾卫国来了!”阮缙云也瞬间变了脸色,惊得一嗓子喊出来,赶紧拽着樊夜往操场角落的那面墙跑,“你快离开我们学校!”
樊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到了墙根下。
阮缙云半蹲下来,催促:“踩着我翻墙出去!快!别磨蹭!”
樊夜看着他弓着的后背,心里顿时过意不去——怎么能踩着别人翻墙?
可就在这时,女生的声音响起来:“曾老师,早上就是那位同学没带胸牌还跑了。”她伸手指着樊夜,眼神笃定。
容不得樊夜再多想,他咬咬牙,一脚踩在阮缙云的后背上,借着那股力道猛地一蹬,双手扒住墙头,利落翻了出去。
墙的另一端立刻传来曾卫国怒气冲冲的声音:“你怎么还帮他跑了!”
樊夜没有立刻跑远,反而贴在墙根下,屏住呼吸听着墙内的动静。
“老师我才没帮他!”阮缙云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轻佻,听不出半点慌乱。
那个女生似乎有些不悦,语气里满是指责:“今天是你这周第四次逃课了!再这样下去,记过处分是跑不掉的!”
阮缙云却只是轻笑一声,语气散漫:“抱歉~”
紧接着,他忽然冲着墙外大喊:“快跑啊!曾卫国要翻出去追你了!”
樊夜心里一紧,不敢再耽搁,转身拔腿就跑,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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