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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溜白菜
警车启动,顾孟平坐在后排,杨慧安坐副驾。
车里暖风开的很足,玻璃有些雾气。警官一边开车,一边不经意瞥了一眼杨慧安:“第一次见有人在那种场面下还能冷静地用解剖知识威胁歹徒。”
没有人回应。
风挡前的雪花像电影镜头里浮现的颗粒,一点点往下落。副驾驶上的人扛不住倦意,头轻轻偏向窗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车内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一直到一阵手机铃声响起。不是警官的,也不是顾孟平的。
手机铃声叫了很久,才把杨慧安吵醒。她接通,刚睡醒,声音迷迷糊糊喊:“妈妈。”
“安安,这两天好吗?我看天气预报,说是已经下雪了。你要记得穿厚点。”
杨慧安隔空点头:“嗯嗯,今天刚下,穿的厚着呢。”
“妈妈,你吃午饭了吗?吃的什么?”杨慧安细细碎碎地关心起妈妈。
她说着说着语速越来越快,神情也柔和许多。
“吃了呀。大冬天的,能吃啥呀。炒了个醋溜白菜,煮了点酥肉。我做的糙米饭,你爸不爱吃,自己又下白面条。你说那糙米饭,多健康多美味。”
“对对,他没品味。”杨慧安附和。
“行,那你休息吧。妈妈刚才睡午觉,做个梦,梦见你走路上被石头绊倒,腿摔青好大一块,吓得赶紧给你打电话。不耽误你休息了,快睡吧。”
杨慧安被逗笑:“好了,你别自己吓自己了,我在这好着呢,昨天还烤了饼干送给同学,遗传妈妈的厨艺非常好吃。不和你多说了,我也马上休息了。”
挂了电话,前排开车的警察咧嘴笑了笑,眨着他剔透的蓝眼睛说:“我听不懂一个字,但是你说的语言很动听。”
顾孟平在后排闭着眼,听得清清楚楚。他没睁眼,但嘴角动了一下。
车里安静下来。
杨慧安看了一眼道路,疑惑道:“怎么先送我,不是餐厅更近吗?”
警察回答:“这位先生坚持的。”
像是察觉杨慧安会回头,顾孟平仍旧闭目养神,却用母语告诉她:“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他不说。
杨慧安沉默地重新靠回靠背。随他吧,她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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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慧安下车后,顾孟平和警察说等她进楼再离开。杨慧安却中途折返,搂着没来得及穿的外套飞速跑过来,敲后排玻璃,递给顾孟平一张纸条。
“这是我的手机号,如果你后续有什么问题的话还可以联系我,比如……警察局二次传唤。”她尽量将一切说的公事公办。这是最后一次,她发誓。
顾孟平安静地听完,然后在杨慧安的注视下安静一瞬,然后回答:“好。”
“顾先生,再见。”
“杨医生再见。”
车开走后,年轻的警官忍不住发问:“你们是什么关系?”他虽然听不懂中文,却能透过反光镜看到纸条上是一串数字,像电话号码。
顾孟平顿了顿,“如你所见。”他的话模棱两可,于是成功引起误会,警官眉毛一挑,“可你们看起来不熟。”
顾孟平低头笑了笑,“她生我气了。”
警官没再问什么,摊摊手,“算我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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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慧安其实有顾孟平的联系方式,一直都有。
进入大学后,没有了皮质醇作祟,杨慧安自然而然地瘦了二十斤。这样她有了一点点勇气,去见想见的人。
舍友问:“明明医学部也有图书馆,你为什么总是背着那么重的书跑到主校区?”
杨慧安低头笑了笑,推脱说:“那里座位多。”
主校区各类活动她都装作感兴趣的模样,电影放映、节日市集、企业宣讲,哪怕天气再热再冷,她都会提前半小时到场,占一个靠近入口的位置——只是为了在顾孟平偶尔经过的时候,能看到他从人群中走来的背影。
只要踏进主校区的大门,心情就是雀跃的,目光控制不住四处探寻。看见相似的身影就心跳加速,直到看清不是他,才悄悄松口气。
直到大一下学期开学前,她借口喜欢主校区的菠萝炒饭,于是奔波而去。
这一次,不再是相似,就是他。
杨慧安吃完饭,端着餐盘,隔着很远,看了很久,才敢确认那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皮肤很白,衬得五官更立体分明,轮廓清俊却锋利。只是坐在餐桌前,都显得张扬。
是常驻表白墙的人,杨慧安早知道他的名字,叫做顾孟平。
杨慧安顺着顾孟平的视线,看他对面的两个女生,一个埋头苦吃麻辣香锅看不清长相,一个漂亮到杨慧安也是立刻认出来,人工智能专业的严瑾儿。路人偷拍她一张上课记笔记的图,发到社交媒体上,三天破万转。
顾孟平旁边坐的是和他同级的楚云端,在杨慧安这一届的新生开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楚云端双眼含笑,目光一直柔柔地落在对面那个吃麻辣香锅的女生身上。
这一桌子,竟然有三个,她都知道姓名。
或许是那天顾孟平的笑容太没有防备,让杨慧安生出妄念。
她将餐盘放在回收车,然后不受控地往顾孟平的方向走去,然后非常勇敢地要了他的微信。
顾孟平给了,而且态度非常友好,露出了让人沉溺的笑容。
可加微信只是第一步,这之后还有千千万万步等待着杨慧安。她还来不及抬腿,顾孟平就和严瑾儿在一起了。
那两个人在一起,是多么的相得益彰,断了学校一半单身男女的念想。
杨慧安的千千万万步,也不必再走。
杨慧安不漂亮,她原本觉得没什么,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比容貌更值得花费精力的事,比如取出小白鼠内脏的手要更快更稳,比如缝合兔口腔黏膜时针脚要对得上生理解剖图,比如在模拟考上把牙体预备角度磨得刚刚好。
杨慧安原本是这样以为的——直到她遇见顾孟平,那个好看到像被海浪冲刷过的钻石一样闪耀的人。
从那以后,杨慧安开始试着“变好看”——
换掉了素面朝天的装扮,试了遮瑕、眼线、睫毛膏;在社交平台上学圆脸显瘦妆容;把节省下来的零花钱拿出来一部分买新衣服。
只是变美这事实在难见效。
稍微见效一些,就让人更清楚——有些差距,并不只是“努不努力”的问题,还有“天赋”的问题。
努力像是撕开了遮羞布,露出糟烂的底子。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那张努力找出最好看微笑弧度的脸,意识到这个残忍的事实。
眼看着他谈校花、谈美艳学姐,更意识到与他毫无可能。
杨慧安能留下的,只是永不会发来消息的对话框。顾孟平甚至连朋友圈也不发,好像只允许亲近的人了解他的近况。
只是有一年过年,他好像和家里人去偏远地区度假,放烟花拍了视频。杨慧安将那个视频保存反复观看,连他指甲上的一条细纹都记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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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孟平连杨慧安这个人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记得他们有微信。杨慧安只会是隐藏于众多联系人中的一个普通名字,甚至他换微信了,杨慧安也不会知道。
从警察局回来那天晚上,杨慧安想,再最后最后勇敢一次,尽人事、听天命。
人事已尽、天命不眷。
此后一个月,电话多次响起,没有一次是杨慧安所期盼的。或许那张纸条都被他扔掉。又或许并非天命不眷,两个人的事,只有杨慧安一个人努力是没用的。
她无数次劝自己放下,却又无数次忍不住回想吃饭那晚的细节,苛责自己的每一个动作、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是否招惹顾孟平厌烦。
杨慧安只好不断告诉自己,如果一个人让你持续陷入自我怀疑,那绝对不是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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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杨慧安开始放寒假,但门诊的实习并不结束,也依然要去图书馆查资料学习,放假如同没放一般。
温哥华靠海水汽丰沛,冬季总是不吝啬下雪。杨慧安有时被鹅毛大雪困在家里,她捧着热可可趴在窗台发呆。外头的雪再大,都不如第一天那样动人。
连日大雪终于收敛,连续放晴两日,门口的积雪被清扫干净。杨慧安出门赴程以漫的约。程以漫是她公修课上认识的同学,两人聊得来,假期常常约着一块儿出门。
程以漫说台灯坏了,让杨慧安陪她去买一个,再一起逛街。程以漫坐公交困在路上,杨慧安来得早,就在家具生活馆的一层咖啡厅等她。
这个家具馆叫Yumu Home,logo却是中文,绘着“予木”二字。
Marine Gateway商圈以南的工业区边缘,距离城市主干线不过五分钟车程。整个展厅如同一块深色胡桃木嵌入灰白城市的拼图,一面落地玻璃幕墙正对着远处的菲沙河,阳光好时能看到货船缓缓驶入港口,波光被室内光影折出几层虚实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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