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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市斩首
次日，闹市
大雪纷飞下仍有许多前来看行刑的百姓，闹市嘈杂纷乱，议论不休，两道低调打扮的人影却隐于熙攘人群中
素白面纱遮去唐熙宁大半张脸，却遮不住眼睛，她的眼神片刻不离闹市正中的囚笼，一直注视着颓唐坐于笼间的襄亲王
仅过了一夜，他便满头白发，瞧着苍老许多。唐熙宁紧紧扣着手心，才不至冲动上前。她虽不信父亲会叛国，但眼下也无力挽救，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拼死保下母亲和小妹
雪大天寒，一阵冷风刮过，她不由得战栗起来。一旁静静陪伴的李怀霄替她拢了拢大氅，他垂眸低声问道
“公主，您这又是何苦？明知无法挽救还是要来，到时看到至亲之人沦为刀下冤魂，不过是自寻苦恼。趁还未行刑，您不如早些回府”
李怀霄温声细语，对她也格外关照，只是听到这些劝导，唐熙宁就没来由地烦躁，她侧身避开李怀霄给她拢大氅的手，寒声问
“李侍郎又何苦来？怕本公主晕倒吗？”
李怀霄识趣地住了口，他没有回答，只是淡然望向远方
又是这副淡然的模样……可看着淡漠，做事却总为她考虑，唐熙宁总觉得他别有用心，一瞬不转盯着他想看透他
李怀霄倏地垂下眼眸，他不由得轻笑一声，微微勾起唇角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怎么，公主是在想微臣为何对你好吗？”
这么直接倒让唐熙宁惊讶，她唇角轻扬，梨涡浅笑“本公主不该怀疑吗？我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李怀霄微微眯起眼睛，他不疾不徐道“微臣以为那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看来公主并未将微臣的话放在心上”
那晚？赐婚那晚吗？
唐熙宁倏然想到李怀霄曾说被她搭救过，难道是想报当年恩情？可她毫无印象，她不记得自己曾搭救过这么一个清风霁月的人
她上下打量李怀霄，试图从他眼里瞧出些别有用心，可李怀霄望向她的眼睛澄澈明亮，不含任何杂质，似乎并无他念。唐熙宁心里存了疑影，不过此刻不是关心这件事的时候
午时一到，狱卒便驾囚车游行示众，百姓得知襄亲王叛国一事，个个心有怒气，顿时骂声四散，对其指指点点，更有甚者拿烂白菜臭鸡蛋往笼中砸
隆冬大雪，襄亲王却只穿了件单薄囚服，鸡蛋砸在他头上，顿时四散开来，恶气冲天。他蓬头垢面却坦坦荡荡，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竟敢通敌叛国，还是堂堂亲王，我呸”
“原本还因你自请攻打敌国感到敬佩，如今看来，怕是那时便起了歹心”
“通敌之人皆不得好死”
咒骂声不绝于耳，唐熙宁不想听，可那些话总往她耳中钻。百姓实在太多，此刻已然围得水泄不通，故而游行得很慢
大概是父女连心，襄亲王一眼便于人群中看到唐熙宁，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才有些动容，他双手死死抓住囚笼，越过人群望向她时说了几个字
百姓骂声冲天，其实根本听不到襄亲王所言，但唐熙宁却认出唇语，因为那是他常说的一句
少时，父亲总为国征战，每每领兵出征，他总是嘱咐唐熙宁：宁儿，要照顾好母亲和小妹
这次也依旧是这句话
可这次他不再是那个戎马半生军功赫赫为人称颂的襄亲王，而是通敌叛国为人不耻的罪人
唐熙宁颔首表明了然，可襄亲王毫无血色的唇瓣还在一张一合，似有话未说完，她不通唇语，仔细辨认好久才认出那句是
“父亲没有”
没有通敌叛国
得到父亲的回答，唐熙宁再也坚持不住，她不由得眼眶一湿，险些哭出声来。囚车越走越远，这恐怕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父亲了，她下意识去追，却被一双大手拦住，李怀霄紧紧扣着她不让她再上前
他低声提醒“疯了吗？那是囚车”
唐熙宁这才回神，她意识到失态后，连忙低头不再去看
周围百姓见她情绪格外高昂，皆回头看她。好在她今日戴了面纱，才不至被认出
附近叫骂冲天，李怀霄只得低头凑近唐熙宁问 “公主执意来此怕不止是为了再见襄亲王吧？欲谋之事，此间已有妙计？”
李怀霄此人多谋善虑，没必要拐弯抹角，唐熙宁索性直说“本公主问你皇上今日是否会来此地时，李侍郎不就猜到了吗？皇上素来注重名声，本公主今日就用名声保住母亲与小妹性命”
闹市游行一圈已然到了行刑时刻，唐熙宁原本想在此地看父亲行刑，用来时刻警醒自己切记大仇，可真到此刻却犹豫了，她身为人女到底不忍
思及此，她寻到一处偏辟地静静等待。午时三刻，雪越来越大，百姓呼声也越来越高，她心下茫然，只能盯着街角古树看，树枝积了残雪，压得枝头摇摇欲坠，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寒风袭来，积雪扑簌掉落，唐熙宁的眼泪也随之掉落
行刑完毕，百姓瞬间高涨，个个兴奋异常。他们以为自己是正义之士，可在唐熙宁心里，他们与杀害她父亲的刽子手毫无区别
片刻后，皇帝御驾降临，内侍尖利嗓音响彻街头“皇上驾到”
百姓纷纷下跪迎接，唐熙宁亦随人群跪下，但远没有他们惊讶，托了李怀霄这个礼部侍郎的福，她早早便知晓皇帝会来
皇帝亲临闹市，无非是警醒世人，再意气激昂地谈些见解罢了。皇帝边说边落泪，实在是对那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叛国的愤恨无奈
只是唐熙宁一个字都未听进去，等到皇帝讲完准备离开之际，她才于人群中起身
“请皇上留步，华晏有话要说”
为质有功的公主一朝沦为叛国罪臣之女，还于大街之上直拦皇帝，百姓顿时悄声议论纷纷
皇帝脸色一沉，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出现在行刑地。皇帝本不想见她，此刻却被当众拦下。他心中再不快，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要留有颜面
唐熙宁行了大礼，她俯首跪地并未起身 “按景国律法，通敌叛国死罪，犯此罪者游行闹市当众斩首，父母及妻皆处死刑，子女及近亲皆流放三千里”
“原本华晏也是要被流放的，可皇上仁慈，顾及华晏曾为质七年的微末功劳特赦。如今，罪臣已死，华晏斗胆求皇上开恩，看在华晏为国尽心尽力的份上，饶恕我母亲死刑，饶恕我小妹流放之罪。华晏愿代之受过，无论死罪亦或流放都绝无怨言”
唐熙宁这话既夸赞了皇帝，又陈了自己的情。她素来知晓这位皇帝仁慈之下的雷霆手段与心狠手辣，此刻唯有在天下人面前求情，才可能为家人换来生机
只是皇帝尚未开口，他身边的左相倒是先说 “来人，还不快将公主请起来，公主为国献身多年，自是可免除罪责，此乃皇上仁慈之心。可皇上仁慈归仁慈，通敌叛国却非小事，有道是法不容情”
唐熙宁知道左相是个老狐狸，也知道他是皇帝近臣，可今日她一定要为母亲小妹赢得生机，怎么可能给他讲话机会，她直接打断左相，话语直指皇帝
“皇上，华晏未开口求过您什么，亦知此次请求过分，可您就看在华晏为质七年，上不能为母亲尽孝，下不能为小妹遮风的份上，饶恕她们吧”
唐熙宁言辞恳切，欲语泪先流，谁看了都不禁为之动容，再者周围全是百姓，众目睽睽之下皇帝焉有拒绝之理
这便是唐熙宁的高明之处，亦是阳谋的无解之处。皇帝明知她在百姓面前跪地求情是局，但明知是局却不得不入，因为他确实要维护帝王声誉
如果拒绝，那么他在天下人面前就会成为一个，有需要时将人奉为至宝，不需要时弃如敝履的寡情少义之人
可是答应，那么他依旧是个仁慈宽厚帝王
皇帝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允了，他大手一挥随意道“罢了左相，法外亦有人情，便依了熙宁。熙宁，日后你便权当没有这个父亲，你的公主身份还在，不用担忧，你大婚之日，朕当亲往”
唐熙宁见得到保证，连忙磕头谢恩“谢皇上，皇上仁慈宽厚，此乃我景国之福”
闻言百姓们都纷纷附和，皇帝听后淡然一笑，起驾回宫，这正是他需要的，也正是他想让世人说的
皇帝离开后，周遭百姓也纷纷离开，唯独唐熙宁还跪在地上。旁人道她诚心谢恩，可她此刻跪的是她父亲，是那个上阵杀敌的将军，是那个绝不会叛国的襄亲王
霜雪越下越大，凛冽寒风刮在脸上格外疼，李怀霄上前几步拉起唐熙宁“好了公主，跪的时间太久，旁人会起疑的”
唐熙宁顺势站了起来，她望着行刑台那抹血色，看了好久才转头欲走。只是蓦然瞥见一道人影，那人等了好久，估摸着是找李怀霄的
唐熙宁颔首示意走远了点，给李怀霄和那人留下地方，那人朝她行了个礼，就拉着李怀霄说东说西，见李怀霄心不在焉还锤了他一拳
“你怎忧心忡忡的”
李怀霄心思早已飞远，模模糊糊听到他的话，顺着说“公主一直在外受冻，身体怕是吃不消”
“啊？你忧心的是这个？我还以为你忧心与公主的婚事，怕自己前途被拖累。依我看，不如趁还未成亲及时退了婚约，省得日后官途不畅”
李怀霄这才回过神，他凤眸微挑，眸底幽深晦涩，神色漠然地看着楚南昭“公主此刻无依无靠，日后怕是更为皇上心病，若因怕官途不畅便与她取消婚约，那还有为人底线吗？再者我若退了婚约，日后他人又该如何看待公主？”
楚南昭瞟了唐熙宁一眼，他压低声音道“公主确实风华绝代，可你不像沉迷美色之人啊。这么护着，真被迷倒了？”
“越说越放肆，赐婚之日，公主都不嫌我出身寒微，如今我怎能弃她不顾？”
“你就是太守礼制固守原则，如何退不得”
“不止是因为礼，还有……”
李怀霄一时气急便说得多了，意识到失言后便顿住，楚南昭不解地问“还有什么？”
“公主还要喝药，我便走了，日后休要再提退婚之事”
楚南昭见他头也不回离开，只叹气道“明日不就是大婚之日嘛，哪来的日后，过了今日我便是想提也提不得”
“不对，公主还要喝药？你怎知她要喝药？不是还未成亲吗？”
李怀霄快步朝唐熙宁走来，他嘴角微扬，仿若方才之事全然没放在心间，也完全不像方才那个周身透着冷意的人
“公主，回府吧”
唐熙宁面色如常，淡淡说了个“好”字
其实他们的谈话，她都听到了，她从小耳力便远超常人，方才虽隔得远，但也依稀听到了些，只是她便更疑惑了，她与李怀霄相识不过两日，他这般护着实在奇怪，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怕是早便寻借口退婚了
只是疑惑归疑惑，她到底没问出口，毕竟李怀霄对此刻的她来说，很有利用价值。至于他护着她的原因，暂时不重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就好
可明日便是成婚之日，唐熙宁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届时她定要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而且初见之时，李怀霄击杀刺客的动作凌厉有劲，显然不似寻常文臣
这么看来，李怀霄这人还真是疑点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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