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

　　“乐溪，你快看，高三的3000米开始了！”慕思雅激动地在余乐溪耳边尖叫起来。

　　余乐溪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你嘴上有奶油，先擦擦。”

　　慕思雅刚刚吃完一个草莓小蛋糕，接过余乐溪手上的纸囫囵擦了擦。

　　操场上的同学吃完午饭回来后，把起跑线周围全都堵了起来。

　　余乐溪的视角刚好被两个梧桐树遮挡，她只能看到隐隐绰绰的影子。
　　人头攒动，蒋礼在日光下白得发光。

　　他今天没有戴眼镜。

　　裁判枪响，高三的学长们全都冲了出去，掀起秋日正午的一场风。

　　“我们，要不要去操场上面看看？”余乐溪拽了拽陈瑶的袖子，声音很小。

　　“可以啊。”
　　“正好这一轮有蒋礼。”
　　陈瑶说完还挤眉弄眼看了看余乐溪，嘴里不忘提醒。“蒋礼没忘吧，上次问你路的帅哥。”

　　陈瑶一直觉得余乐溪是做什么事情都很淡然的人，就好像没有什么在乎的人一般。

　　余乐溪摇了摇头，诚实回答。
　　“记得。”

　　两人走到操场的角落边上，慕思雅则要去终点线，两拨人方向不同，但目的都一样。

　　3000米很考验耐力，饶是余乐溪已经休息了十五分钟，现在的腿还是有点酸软无力。
　　陈瑶提议她们去操场上的草坪上看。

　　余乐溪摇摇头，提议等这轮比赛过去再说。

　　蒋礼在人群中很显眼。
　　他肤色很白，黑色的穿搭在日光下更加显眼。

　　天气闷热，完全没有秋日的一点凉意。夏日残留的燥热因子浮动在空气中，丝丝缕缕渗入心脏。

　　周围的喧闹声起伏，加油的助威声不绝于耳。

　　陈瑶也在她旁边激动地挽起袖子，带她走得离操场的终点线近了些。
　　“加油！加油！”

　　层层叠叠的人潮中，那抹耀眼的脸一经过，此起彼伏的“蒋礼加油”的呐喊声便冲破了她的神经。

　　人声沸涌，热烈的助威中，分出细小的声音。
　　“学长加油。”

　　主席台上，广播员轻柔的嗓音夹带着丝丝缕缕的电流声。

　　“致高三（11）班蒋礼。”
　　“枪声为号角，跑道是战场。”
　　“你的每一次迈步，都在书写青春最美的华章。
　　你的每一次冲刺，都在闪耀青春的光芒。”

　　“来自匿名投稿。”

　　“致高三（11）班蒋礼同学。”
　　“漫长的赛道，考验得不仅仅是脚下的速度，更是你坚持下去的勇气。”
　　“加油，我们一直在你身后。”

　　“来自匿名投稿。”

　　“……”

　　他周围从不缺追随的人。
　　投稿几乎是从比赛开始念到比赛结束。

　　广播员轻柔的嗓音混着观众愈演愈烈的尖叫声，比赛逐渐推向白热化。

　　蒋礼跑得很悠闲，甚至可以说是很悠闲地跑完了全程。
　　脚落到终点线不远处，男孩卷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圈的同学。

　　她没来？
　　“……”

　　欢呼声与掌声不绝于耳。
　　蒋礼烦躁地扯了扯唇角，没什么表情地和人群中那双清澈却有些暗淡无光的眸子相撞。

　　余乐溪身子微微颤抖。

　　就像一杯平常淡然的白水，被丢下一小颗泡腾片后，炸开剧烈的化学反应，气泡不断上涌攒动。

　　目光短暂停留一刹，更为准确地说，男生是无意识地掠过她的眼睛。
　　和看任何一个陌生人的眼神一样。

　　有女生凑上去送水和毛巾，蒋礼眉头皱了皱，没接。

　　“谢谢，但不用。”
　　语气委婉、礼貌，却又带着别人不可接近的疏离感。

　　乌泱泱的人群中，宽零拨开围在终点的人群，递了毛巾和水过去。
　　“蒋礼，给。”

　　蒋礼顺手接过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毛巾，轻着步子慢慢往11班的场地走。

　　他的侧脸干净立体，眼尾晕着淡淡的红色，山根很高，一只手垂落身侧，半吊着手里的矿泉水。
　　外壁冒着一层湿薄的水汽，与炙烈的空气相碰，逐渐溶解。

　　另一只手顺着鼻梁往下擦，路过薄削的嘴唇，来到脖颈，最后，经过漂亮凸起的喉结。
　　性感又诱惑。

　　他的朋友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男生嘴唇勾了勾，桃花眼也弯了弯。

　　开盖，手指握住瓶身，仰头喝下去。

　　余乐溪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可以少年感和成熟感并存。也不知道为什么冷感可以同时存在于这么温柔的一个人身上。
　　就好像高不可攀的月亮。
　　色调是冷白的，但底色却是温暖舒适的。

　　而她，不是明媚骄傲的太阳。
　　只想做一株沐浴在月光下，慢慢生长的小草。

　　即使他已然走出了自己的视线，女孩仍怔愣着。陈瑶的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

　　“乐溪？乐溪？”

　　“嗯？”余乐溪回神，目光游离到陈瑶脸上。

　　“这么喜欢看他呢？”戏谑逗弄的语气，陈瑶没忍住戳了戳她的脸，是很柔软的触感。
　　“这么喜欢？看在你帮我跑步的份上，我帮你去要他联系方式？”

　　陈瑶喜欢看帅哥，但也只是喜欢看。

　　日光照在女孩略带眷恋的侧脸。

　　余乐溪脸听见“喜欢”这句话，脸顿时就烧了起来，浅淡的粉色爬上脸颊，在她有些病态的皮肤上留下痕迹。

　　“没有，没有。”女孩语速很快，急于否定这件事的存在。
　　“我就是，觉得这种类型的男生之前没有见过而已。”

　　“真的吗？”陈瑶故意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出来。

　　“真的。”女孩眼睛不自然地落到操场的草地上。“我跟他都不认识，怎么会喜欢他？”

　　余乐溪还记得她第一次说谎时，妈妈打了她一巴掌。
　　当时，她才7岁，重重的巴掌扇下来，她的脸红了一半，麻意和疼意交织而来，一阵又一阵。

　　可现在，她也在说谎。
　　眼神不坚定，嘴巴也讲不利索。
　　喜欢他，暗恋他这件事，是她少女时期最连绵不绝的心事。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被15岁的少女放在心脏最柔软的角落里，一年再一年。

　　如今，她快17岁了。

　　过去和现在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依旧耀眼，她依旧只是普通人群的其中之一。

　　“谁说不认识就不能喜欢的。不认识自己喜欢的，或者是喜欢的人不知道你喜欢他的。”陈瑶停顿一瞬，嘴巴缓慢开合。
　　“这叫暗恋。”

　　像有一颗针顺着血液侵入女孩的心脏，整颗心脏被细细密密的线严丝合缝地缝起来，她喘不上一口气。

　　被......点破了？
　　她的喜欢，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

　　余乐溪思绪占线几秒，很快找回自己的理智，脸色恢复平静。
　　“我不是。”

　　陈瑶凑到她脸附近，不想要漏掉女孩脸上出现的任何一个表情，哼哼道。
　　“也是，你俩也就上次他问路的时候见过他一次。”
　　“而且，乐溪，你看着就是那种清心寡欲的人。”

　　没有……
　　她很早之前就见过他了。
　　女孩低下头，男生的身影早已走远，连带着汹涌的人潮一起散去。

　　“嗯。”她轻巧地应。
　　余乐溪的手指在无人的角落里悄悄收拢，攥在一起。

　　上午的最后一场比赛30分钟后宣告结束。

　　女孩没有继续待在自己班级的场地，和陈瑶告别再见后，自己一个人抱着书乖乖地往宿舍的方向走。

　　*

　　下午的运动会，余乐溪回教室写试卷。
　　陈瑶下午请了假，没再过来。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沙沙的写字声。

　　余乐溪把那张有他侧脸的拍立得放在了自己的日记本里，和那张红色的纸放在一起。
　　那本日记，从她初三开始写。

　　这样，她每天都能看见了。
　　余乐溪15岁之前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希望爸爸妈妈可以回家多陪陪自己。
　　而15岁之后，多了一个愿望。

　　“希望能再见他一次。”

　　余乐溪的笔停留在一道数学大题前，顿了顿。
　　操场上的比赛仍然热火朝天地进行。

　　广播播放着给选手的加油投稿。
　　声音穿透了整个校园。

　　下午的项目她没有参加，她报名的50米还需要等到明天下午三点钟。

　　中午的那份原先打算送给蒋礼的三明治被她带回了教室，准备留作晚饭。

　　由于是运动会时期，一中放学比平常早了些。
　　但是还是有晚上的两节自习需要上。

　　余乐溪快把假期作业写了一大半。
　　英语老师说国庆小长假结束回来就是本学期的第一次考试，也是一个让老师认识自己的机会。

　　女孩压力很大。

　　高二选完科之后，虽然她的优势明显了很多，但是数学依旧是一个痛点。

　　每次都是这样，她会提前焦虑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杞人忧天地预想所有事情最坏的结果。
　　看待很多事情，都是从灰蒙蒙的角度想。

　　余乐溪回到伯父家已经是晚上的八点钟了。

　　吃完晚饭稍微收拾了一下，她准备早点睡觉。

　　余乐溪正准备盖上薄被。
　　卧室的门就被轻轻地敲了敲。

　　女孩不动声色地穿拖鞋，下床，打开门。

　　“怎么了，伯父？”

　　门后就是伯父的一张笑脸，他的手机放在左耳旁，含含糊糊地应付着什么。
　　“知道了，妈。”
　　“诶诶，您放心。”

　　余闻东点了点手机，递给余乐溪。
　　“小溪啊，奶奶要跟你说话。”

　　“好。”女孩拿过手机。
　　奶奶和蔼亲切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带着许久未闻的关切。

　　“溪溪啊，国庆小长假回奶奶这里住。奶奶给你过生日。”

　　“嗯，知道了奶奶。”

　　“想吃什么，给奶奶说，奶奶给你做哇。”在余乐溪的世界里，除了爸爸和妈妈。
　　对她最好的就是爷爷和奶奶。

　　“奶奶，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手机中传来老年人呵呵的笑声，奶奶笑着回她。“我们家溪溪嘴真甜啊。”

　　“奶奶，爸爸妈妈有跟你说要回来吗？”

　　“没有啊。”奶奶操着地道的南临口音说了声不。
　　女孩长睫垂落，眸底落下一层淡淡的的阴影。

　　“没事啊，溪溪。”伯父也在一旁安慰她。“伯父听你爸爸说，他给你买了生日礼物呢。”

　　余乐溪很懂事地乖乖点头。
　　“奶奶，我30号就坐车回去。”

　　“嗯，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在奶奶这里，她似乎永远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嗯嗯，奶奶再见。”

　　“诶诶，好。”

　　余乐溪把手机递给伯父。余闻东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小溪啊，有空多给你爸爸打打电话。他们俩还是很关心你的。”

　　“没有什么事的话，伯父就先走了，早点睡觉吧。”余闻东掐着手机继续和奶奶讲话，转过身回到自己的卧室。

　　“嗯，谢谢伯父。”

　　女孩不声不响地关上门，拿出手机给自己买了张明天的大巴车的票。
　　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睛也变得红红的。

　　女孩踩着拖鞋，啪嗒一声关掉了卧室的灯。

　　朦胧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没关系的，余乐溪，还有爷爷奶奶陪你过生日呢。”

　　小小的窗户半开着，夜风不规律地输送着凉气。天上的星星低低垂着，月光落下。
　　灰白色，落在女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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