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一章寒江载恨赴江南
东夏景和二十七年,冬。
北风卷着碎雪,斜斜刮过洛阳城的朱雀大街,落得满街萧瑟。街旁的朱漆立柱褪了色,覆着一层薄雪,往日里车水马龙的繁华早已散尽,只剩三三两两缩着脖颈的行人,步履匆匆间,眼神里藏着难掩的惶恐。街口的告示牌前围了些人,黄纸黑字的布告被寒风扯得簌簌作响,“通敌叛国”“结党营私”的字眼刺得人眼疼,落款处的朱印鲜红如血,映着漫天飞雪,透着刺骨的寒意。
秦锦裹紧了身上半旧的青布棉袍,立在街尾的巷口,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告示牌顶端那两个熟悉的名字上——秦岳、白崇安。指尖攥得发白,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痕,胸腔里翻涌的怒意与悲恸几乎要冲破喉咙,却被他死死压在心底,只化作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
三日前,太极殿上的惊雷犹在耳畔。父亲秦岳,北疆戍边四十载的名将,一身忠骨护得东夏北疆安稳十余年,竟被严党罗织“通敌叛国”的罪名,当庭定罪;白伯父白崇安,户部侍郎,一生清廉护民,只因替父亲鸣冤,便被扣上“结党营私”的帽子,贬谪流放。昨日午时,传讯的驿卒快马驰过街巷,带来的却是两人相继离世的噩耗——父亲与白伯父的副将燕靖一同斩于闹市,白伯父贬谪途中染病,殁于半途。
一夜之间,两门忠良,家破人亡。
“阿锦,该走了。”身后传来白珩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难掩的疲惫与悲戚。
秦锦转过身,看见白珩立在巷口,身形依旧挺拔,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眼底布满血丝,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往日里温润沉稳的气质,此刻被一层浓重的悲恸笼罩。他身旁站着白薇与白岫,白薇穿着素色布裙,眼眶红肿,死死咬着唇,才没让哭声溢出,手里紧紧牵着年幼的白岫。白岫今年不过十六,眉眼间还带着少年的青涩,此刻却皱着眉,眼神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小手攥着腰间的短剑,那是白伯父生前留给他的遗物。
秦锦的目光落在妹妹秦玥身上,秦玥才十三岁,小小的身子裹在厚厚的棉袍里,冻得鼻尖发红,眼里噙着泪,却懂事地挨着秦锦,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敢出声。
“东西都收拾好了?”秦锦压下喉间的哽咽,声音尽量平稳。
白珩点头,指了指身后的两辆马车,车厢简陋,里面只装着些衣物、书籍,还有两家仅剩的些许细软,以及父亲与白伯父留下的几封手信、手稿。严党抄家时,几乎搬空了两家的财物,若不是父亲的老部下拼死护住这些东西,怕是连一点念想都留不下。
“车夫是父亲旧部,可靠。”白珩沉声道,“按父亲生前嘱托,我们先出城,沿淮河而下,去江南湖州,投奔梅伯父。”
梅伯父梅嵩,江南士族领袖,与白伯父是故交,早年曾为白珩与梅家独女梅倩定下娃娃亲。如今两门蒙冤,满朝文武皆畏严党权势,唯有远在江南的梅嵩,或许能容下他们这一群落难之人。这是他们眼下唯一的生路。
秦锦颔首,目光再次扫过洛阳城的方向,那座巍峨的都城,曾是父亲与白伯父效命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埋葬忠魂、滋生奸佞的牢笼。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骨的疼让他愈发清醒——今日的血海深仇,他日必当百倍奉还,严党奸佞,迟早要为他们的恶行付出代价。
“走。”秦锦吐出一个字,率先转身,扶着秦玥的肩,往马车走去。
白珩牵过白薇的手,低声叮嘱了几句,白岫默默跟在身后,眼神始终警惕地望着四周。严党心狠手辣,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些忠良之后,此行前路未卜,唯有步步谨慎。
车夫扬鞭驱马,车轮碾过积雪覆盖的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缓缓驶出巷口,朝着洛阳城南门而去。街上的行人见他们一行人行色匆匆,带着家眷与行囊,再联想到近日的变故,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却无人敢上前搭话,只是远远望着,生怕惹祸上身。
城门处,守兵盘查得愈发严苛,领头的校尉腰间佩着刀,眼神凌厉地扫过过往行人,身旁的士兵一个个面色冷峻,手中的长枪杵在地上,透着肃杀之气。显然,严党早已下令,严密排查秦、白两家的残余之人。
马车行至城门口,果然被守兵拦下。
“车上装的什么?要往哪里去?”守兵上前,拍了拍车厢板,语气粗硬。
车夫勒住马,陪着笑答道:“回官爷,都是些家眷,去江南投亲的。”
校尉走了过来,目光在秦锦、白珩等人身上扫过,秦锦与白珩早已换上了普通的布衣,刻意收敛了周身的气度,可两人眉宇间的英气与沉稳,还是让校尉多了几分怀疑。
“投亲?可有路引?”校尉沉声道。
白珩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路引,递了过去,路引是父亲旧部托人办好的,身份信息都做了改动,只说是江南商户的远亲,前往湖州投奔。
校尉接过路引,反复翻看,又抬头打量着几人,眼神里的疑虑未消,沉声道:“下车,挨个查验。”
秦锦心中一紧,若是被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他悄悄握住了腰间的短刀,白珩也暗中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白岫更是将手按在了短剑的剑柄上,眼神警惕地盯着守兵。
就在这时,城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将领身着玄色铠甲,面容刚毅,正是父亲的旧部,如今仍在禁军任职的周毅。周毅与父亲情谊深厚,父亲蒙冤后,他多次想设法营救,却碍于严党势力庞大,未能成事,此次想必是得知他们要出城,特意赶来相助。
周毅勒住马,目光落在校尉身上,沉声道:“何事耽搁?”
校尉见是周毅,顿时收敛了气焰,躬身道:“周将军,属下正在查验过往行人,例行公事。”
“不必查了,这是我的远亲,前往江南办事,耽搁了行程误了要事,你担待得起?”周毅语气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校尉心中一凛,周毅虽不是严党之人,却手握禁军部分兵权,他得罪不起,只得赔笑道:“原来是将军的远亲,是属下多有冒犯,放行,放行。”
说罢,挥手示意守兵让开道路。
周毅目光掠过秦锦与白珩,眼神里带着一丝沉痛与期许,微微颔首,未再多言,只是勒住马,目送他们出城。
秦锦与白珩心中感激,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是对着周毅的方向微微躬身,示意谢意。车夫见状,连忙扬鞭驱马,马车缓缓驶过城门,朝着城外而去。
出了洛阳城,寒风愈发凛冽,雪花也大了起来,落在身上,很快便积了薄薄一层。马车沿着官道前行,道路两旁的树木光秃秃的,枝桠上覆着雪,显得格外萧索。身后的洛阳城渐渐远去,那座承载了他们童年记忆与家族荣光的都城,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恨意与悲凉。
秦玥缩在秦锦身边,小声道:“哥哥,我们还能回来吗?”
秦锦握住妹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她,沉声道:“会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的,为父亲和白伯父昭雪,还洛阳城一个清明。”
秦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靠在秦锦肩头,渐渐睡了过去,连日的惊惧与悲伤,早已让这个年幼的孩子疲惫不堪。
白珩坐在另一辆马车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父亲临终前的模样。父亲被贬谪前,曾私下召见他,将家中的手稿与人脉名录托付给他,叮嘱他务必保全家人,坚守初心,待时机成熟,再为冤屈昭雪,为天下百姓谋一份安宁。那时父亲的眼神,满是期许与嘱托,如今想来,依旧让他心如刀绞。
“哥哥,父亲不会白死的,我们一定会为他报仇。”白薇坐在白珩身旁,轻声道,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坚定。
白珩转过身,摸了摸妹妹的头,沉声道:“嗯,我们一定会的。但眼下,我们要先活下去,保全自己,才能有报仇的机会。到了江南,我们要谨言慎行,依托梅伯父的力量,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白岫点点头,道:“哥哥放心,我会保护好姐姐和你,不会给家里添麻烦。”
白珩看着弟弟妹妹,心中既有愧疚,又有坚定。父母离世,他便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要护住弟弟妹妹,完成父亲的遗愿。
马车一路南下,沿着淮河而行。冬日的淮河,水面平静,岸边的芦苇荡早已枯黄,被雪覆盖着,远远望去,一片白茫茫。路上行人稀少,偶尔能见到几个赶路的商人,或是逃难的流民,一个个面带愁容,尽显乱世的萧条。
行了数日,天气愈发寒冷,马车在寒风中颠簸前行,众人都受了不少苦。秦玥年纪小,受了风寒,开始发热咳嗽,白薇懂些医理,便每日为她熬药调理,悉心照料,秦锦更是日夜守在妹妹身边,忧心忡忡。
这日傍晚,马车行至一处渡口,天色渐暗,雪花又开始飘落,车夫提议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秦锦与白珩商议后,便同意了,一行人找了渡口旁一家简陋的客栈住下。
客栈不大,只有几间客房,墙壁有些破旧,透着寒风,屋内只生了一盆炭火,勉强驱散些许寒意。秦锦将秦玥安置在靠窗的床上,盖好被子,白薇端来熬好的药,小心翼翼地喂秦玥喝下。
秦玥喝了药,脸色依旧苍白,轻声道:“哥哥,我没事,你别担心。”
秦锦摸了摸她的额头,依旧有些发烫,沉声道:“好好休息,明日就会好起来的。”
这时,白珩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馒头,递给秦锦,道:“先吃点东西吧,一路劳顿,别累垮了身子。”
秦锦接过馒头,却没什么胃口,只是掰了一小块,慢慢吃着,问道:“梅伯父那边,可有消息?”
白珩摇头,道:“还没有,我们走得匆忙,未能提前送信,只能到了湖州再上门拜访。梅伯父与父亲交情深厚,想来不会见死不救。”
秦锦颔首,心中却依旧有些忐忑。江南虽是远离京城的是非之地,可严党的势力早已渗透各地,梅家虽是江南士族领袖,但若公然收留他们这些朝廷钦犯的家眷,怕是也要承受不小的压力。
两人正说着话,客栈的门被推开,走进来几个汉子,一个个身材魁梧,面色不善,腰间都佩着刀,扫视着客栈内的客人。为首的汉子脸上有一道刀疤,眼神凶狠,径直朝着秦锦他们的房间走来。
白岫见状,立刻起身,挡在门口,眼神警惕地盯着刀疤脸。
刀疤脸上下打量着白岫,又探头看向屋内的秦锦与白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沉声道:“听说你们是从洛阳来的?要去湖州投亲?”
秦锦心中一凛,看来他们的行踪还是被严党的人察觉了,这些人想必是严党派来追杀他们的。他缓缓起身,挡在秦玥身前,白珩也握紧了拳头,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我们只是普通商户,前往江南投亲,不知阁下有何指教?”秦锦沉声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普通商户?”刀疤脸嗤笑一声,“我看你们不像,倒像是朝廷要找的钦犯余孽。识相的,乖乖跟我们走,免受皮肉之苦,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话音刚落,身后的几个汉子便围了上来,手中的刀也拔了出来,寒光闪闪,透着杀意。客栈内的其他客人见状,吓得纷纷躲到一旁,不敢出声。
“休想!”白岫怒喝一声,拔出短剑,朝着刀疤脸刺去。白岫自幼跟着父亲习武,虽年纪尚小,却也有些功底,短剑刺出,迅疾凌厉。
刀疤脸没想到一个少年竟有如此胆量,连忙侧身避开,挥刀朝着白岫砍去。其余的汉子也纷纷上前,朝着秦锦、白珩等人攻来。
秦锦与白珩也立刻拔出腰间的短刀,迎了上去。秦锦自幼随父亲习武,骑射与刀法都颇有造诣,白珩虽主攻文治,却也武功不弱,此刻两人联手,与汉子们缠斗起来。白薇则护在秦玥身边,将秦玥紧紧抱在怀里,眼神里满是担忧。
刀疤脸的武功不弱,与白岫缠斗了几个回合,渐渐占了上风,白岫毕竟年纪小,力气不足,渐渐有些吃力,身上被刀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岫儿!”白珩见状,心中一急,分心之下,手臂被汉子的刀划中,疼得他眉头紧锁,却依旧咬牙坚持着。
秦锦斩杀了一名汉子,见白岫遇险,立刻朝着刀疤脸攻去,刀势凌厉,逼得刀疤脸不得不回身应对。秦锦的刀法大开大合,带着北疆征战的悍勇之气,刀疤脸渐渐有些不敌,被秦锦一刀劈中肩膀,惨叫一声,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队官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官员,面容儒雅,身后跟着十几名士兵,手持长枪,迅速将刀疤脸等人包围起来。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拿下!”官员沉声道。
刀疤脸等人见状,脸色大变,想要反抗,却被士兵们迅速制服,捆了起来。
秦锦与白珩停下动作,警惕地看着来人,不知是敌是友。
官员走上前来,目光落在秦锦与白珩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拱手道:“二位可是秦公子、白公子?在下湖州知府属官柳彦文,奉梅嵩大人之命,前来接应二位。”
秦锦与白珩心中一喜,没想到梅伯父竟早已得知他们的行踪,特意派人前来接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白珩拱手回礼道:“正是在下,有劳苏大人。”
柳彦文笑了笑,道:“梅大人早已收到消息,知晓二位公子要来湖州,特意吩咐在下沿途接应,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让二位受惊了。这些人是严党派来的杀手,幸好及时赶到。”
说罢,吩咐士兵将刀疤脸等人押下去,严加看管。
柳彦文又看向白岫与白珩的伤口,关切道:“二位公子受伤了,快请坐下,在下带来了大夫,先为二位处理伤口。”
很快,随行的大夫上前,为白岫与白珩处理伤口,敷上草药,包扎好。秦玥的病情也被大夫诊视了一番,开了新的药方,叮嘱好好调理。
客栈内的危机解除,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秦玥靠在秦锦怀里,小声道:“哥哥,我们安全了吗?”
秦锦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安全了,玥儿,我们很快就能到湖州了。”
柳彦文道:“此处不宜久留,严党的势力遍布各地,怕还有后续追兵。马车已经备好,我们连夜赶路,明日便能抵达湖州城,见到梅大人。”
秦锦与白珩点头同意,当即收拾好行囊,跟着柳彦文走出客栈。外面的雪花依旧在下,却多了几辆马车,随行的士兵也时刻戒备着,护送着他们一行人,朝着湖州方向而去。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马车在雪夜里疾驰,车轮碾过积雪,留下深深的车辙。秦锦坐在马车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中却不再是之前的惶恐与迷茫,而是多了几分希望与坚定。
江南湖州,将会是他们新的起点。在这里,他们会积蓄力量,招揽贤才,等待时机,终有一日,他们会重返洛阳,清算严党,为父亲与白伯父昭雪沉冤,还东夏一个清明盛世。
马车一路向南,载着满车的仇恨与希望,在风雪中前行,朝着江南的方向,缓缓而去。寒江之上,雪花飘落,仿佛在为逝去的忠魂哀悼,也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埋下伏笔。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