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妇恶霸天长地久

　　好不容易看完信件，又要回信，书房虽然干净但显然很久无人问津，沉香木匣中的宣纸纸色微微泛黄，精致的端砚早已干涸得不见半点墨痕，檀笔架上悬着的几支湖笔，锋毫依然聚拢如初。

　　石安研完墨，拿起笔从善如流侧耳等待，似乎每次书信都是他代笔。

　　“你下去吧。”夏菀柳自然不能让他知道书信的内容。

　　书写比阅读简单，她能在脑海中记起想要书写的文字，像画画一样描下来，回头却要劳心费神才能认出究竟写了些什么。

　　洋洋洒洒写了十多张纸，几次准备结束，思考片刻不放心重新拿起笔。

　　次日，夏菀柳完成上午的训练，下午暂且休息，她吩咐石安取三十贯借助胭脂铺递交给萧鹤情。
　　念及钱银她心绪一动，早就听闻公主府家财万贯，萧世子多次一掷千金，现下她就是萧世子，这千金都是她的。

　　“石安，把院子里的账本拿来。”她迫不及待。
　　厚厚一沓账本，一翻开又是头晕目眩，夏菀柳暗骂一声该死。

　　石安看出世子面色不善，主动上前，“世子我念给你听吧。”

　　首先是私库内的金玉器皿，奇珍异宝，绫罗锦缎……，还有几件御赐之物，对夏菀柳来说这简直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接着是土地田产，除了长公主府内一个独立的三进院落，还有三座城外的庄子加上庄边四百亩上等水浇地，五间东街的铺子，还有三百五十户的食封是萧鹤情十岁生辰皇帝特旨赏赐。

　　萧鹤情身上还挂着一份闲职——左千牛备身，主要工作是供奉仪仗，只在大朝会，出行、祭祀等重大典礼时露露面，如此简单的工作却领着丰厚的俸禄。

　　林林总总的财富加在一块令人咂舌，夏菀柳兴致勃勃：“五间铺子的账本明细说来听听。”

　　五件铺子都是最繁华的临街铺子，四件铺子出租，年收租金450贯也就是45两白银。

　　剩下一间做生意，开了一家酒肆。每年从庄子收上来的粟米酿成美酒，到店铺售卖。

　　石安念着每月酒肆的盈亏，起初，夏菀柳眉目平和，不见喜悲。
　　但听着听着，她的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极轻地开始敲击桌面，在心中默默计算。

　　夏菀柳越算越心惊，她冷笑一声：“让酒肆的掌柜来见我。”

　　掌柜是个头发花白的男子，他一脸茫然，看见夏菀柳利落下跪请安，头都不敢抬。

　　“掌柜快快请起，你在酒肆工作多久了？”
　　“三十多年了。”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小主子，不懂今日为何会被唤来。

　　“酒肆今日生意如何？”
　　“好得不得了，如月酒味道醇厚，入口绵甜，远近闻名，今日上午还订出去十多坛。”他露出讨好的笑容。

　　“母亲五年前将铺子转给我，我年纪尚小不明白做生意的门道，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夏菀柳露出温和笑容，拿起茶杯气淡神闲抿上一口。
　　掌柜松一口气，“老奴必知无不答。”

　　她连连请教三四个简单问题，看掌柜渐渐放下戒备。

　　“账本上写的这笔车马费怎么要花这么多钱？”
　　掌柜面上恭敬，心中却嘲笑生瓜蛋子什么都不懂，“世子有所不知，百旦粟米从庄子运来需要十多辆马车，自然花销大。”

　　“十多辆马车。”夏菀柳轻声嘀咕，对得上100旦粟米的量，但这银钱对不上。

　　“我也对这酿酒好奇，如月酒是怎么酿的？”
　　“先制酒曲，然后将酒曲和熟米混合，加水，在酒瓮中开始发酵下酸。三四天后，再次投入新的、蒸好的米，并补充适量的水，重复三次。最后压榨将酒液和酒糟分离。”掌柜简洁概括，“世子要是感兴趣，改日亲自来酒庄看看。”
　　这是投料法酿酒，一旦米可以出2.5 - 3 斛的酒。

　　夏菀柳再也忍不住了，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厉声呵斥：“刁奴，还不跪下！”

　　掌柜浑身猛一激灵，跪下后眼皮垂下，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明白世子为何突然发难。

　　“四年前的车马费也不过十二贯，这几年怎么变成二十贯！”
　　“老奴冤枉呀！世子有所不知，从前都是用牛车拉米，这两年生意越做越好，就换了马车。”掌柜连声喊冤。

　　“呵，郊外庄子运到城中，不过四十五里，马匹每石每里一文到三文钱，再怎样也只要十贯钱，二十贯？是拿金车银车来拉米！”

　　掌柜没想到世子了解城中马匹的行情，密密麻麻的冷汗从额间冒出，无可辩驳。

　　“世子，老奴知错了，我是鬼迷心窍，在下家中还有老妻和一双儿女……”掌柜头抵着地面，整个身子都在抖动。

　　“我自然知晓你在酒肆工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夏菀柳没有步步紧逼，反而放柔了声音，“所以我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绝处逢生的掌柜抬起头，眼泪婆娑。

　　“去年酒肆卖出的酒加下剩下的酒远远小于百旦米酿出的量，你一个人可做不出此等大事，说，有谁参与其中？”

　　为保全自身掌柜全盘托出，拔萝卜带泥揪出好几位奴仆，此举既敲打了捞油水的刁仆，也让酒肆掌柜越发忠心耿耿，他依然得罪了许多人，如同惊弓之鸟越发依赖主子。

　　夏菀柳在闺中就学习如何治理家业，如何当好女主人，短短一周就将名下财产打理井井有条。
　　每日很有规律，不是练武就是听账本，甚少出门。

　　日头斜照，演武场上的沙石被晒得发烫。

　　拳法已经挥得像模像样，收势的瞬间，背后骤然响起破空尖啸。夏菀柳侧身、旋腰，险险躲过偷袭的鞭子。

　　“哈哈哈哈哈，练得不错！”爽朗的笑声响起。

　　是长公主，但和夏菀柳记忆中的长公主稍显不同。
　　她从前只在宴会上远远望过几眼，长公主身边总是围着许多人，就像被蜜蜂环绕的灼灼牡丹，行走间，裙裾如云霞流动，步步生威。发髻高绾，饰以九树花钗、博鬓簪珥，望一眼就让人知晓她的身份与权威。

　　岁月从不苛责她，只是为她点缀成熟的魅力。

　　面前的长公主褪下华服，穿着用剪裁利落的玄青改良胡服，长发梳成紧实的高髻，以一根素银长簪并几颗珍珠固定，身形挺拔矫健，手上抓着通体墨黑的鞭子。

　　宴会上无喜不悲的她此刻带着浅浅笑意，平易近人。

　　“最近瘦了一些，俊俏许多。”她拍打着夏菀柳的肩膀，“半月后就是春日宴，一定迷倒许多小娘子。”

　　长公主：“听吴教头说，近来你沉稳不少？”

　　夏菀柳：“发觉从前荒唐了些，让母亲忧心了。”

　　“很不错。”明明是夸赞，长公主却面露担忧她迟疑问：“你父亲近来如何？”

　　“父亲每日去许府教书。”这一周她根本就没看见过驸马。

　　长公主神色落寞，呢喃道：“这样也好。”

　　“明日同我一起去猎场练练手，让我看看你有多少长进。”片刻她便恢复笑盈盈，刚才的落寞如同泡沫幻影。

　　长公主刚经历长途跋涉，起身回去休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夏菀柳松一口气。

　　这一周她变成萧鹤情，没让人觉察出异常，一部分是靠她自己小心谨慎，一部分是通过书信从本人那获取的消息，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萧鹤情这个人本身就莫名其妙，总干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糊涂事。

　　毕竟是面对母亲，夏菀柳害怕被瞧出端倪。

　　萧鹤情住的院子依然不错，但比起这座院子，简直大巫见小巫，处处精巧，就连铺在路面不起眼的卵石个个圆润均匀，大小一致。这是从千里之外的澜沧江畔精选而来，每一颗都经过工匠亲手筛选。

　　本应该守在萧鹤情院中的石安此刻却站在这里，将近日来世子的一举一动汇报给长公主。
　　最后他沉吟片刻，冒出一句：“世子近来很不一样，似乎……”

　　长公主微微抬头示意他接着说。

　　“似乎是因为心有所属。”他说出自己的揣测，“世子每日都让我去东街的如烟胭脂铺取信，虽然不知是何人的信件，但信封上有属于女眷的淡淡香味。”

　　“退下吧。”长公主笑说，这真是撞枪口上了，鲜少有人知道如烟胭脂铺是长公主的生意。

　　如烟胭脂铺为了保护双方的身份，除了第一次会说明谁的信件，其余都会使用暗号来确认身份。

　　长公主往下一查，对方的身份立马浮出水面，从五品上兵部职方郎中庶女，身份是低了一些，但如果喜欢做个侧室未尝不可。

　　儿子也是长大了，前些年送的暖床丫鬟都被退回来，如今倒是主动和姑娘通信。

　　此时完全不知自己要做“自己”侧室的萧鹤情正在寺庙每日吃斋念佛，他快被逼疯了。

　　他再也不说做女子容易了，做女子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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