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绾

　　日子宛若一池春水，表面复归平静，底下却暖流暗涌。自那碟核桃仁后，沈姝涵常于书房外“偶遇”所求医籍；陆释衡案头，亦不时出现几样精致药点，总在他倦怠时恰到好处地熨帖心神。

　　二人依旧分院而居，言语寥寥，却似有无形丝线，将两处院落悄然缝合成一个完整的天地。

　　这日，沈姝涵正俯身察看几株新得的珍稀药苗，云袖悄步近前，低声道：“姑娘，门房老张言，工部那位棋痴刘大人，早朝后又遣人来请姑爷过府手谈。”

　　沈姝涵捻着湿润泥土的指尖微顿。刘侍郎痴迷弈道，京中皆知。陆释衡的棋艺既已在她面前露了行藏，在外界想必也非密不透风。

　　“姑爷仍以校书乏累推却了。”云袖轻声补充。

　　沈姝涵垂眸，目光落在嫩绿苗芽上，心思却已飘远。那棋谱间隐现的峥嵘，与他平日近乎蛰伏的沉寂两相对照……藏锋于钝，养拙于巧，个中深意，恐非外人能窥。

　　云袖又道：“说来也奇，近来借着各种由头递帖拜访，或于太医院探问姑爷消息的人，似比往日多了几分。”沈姝涵眸光微凝，将此节默记于心。

　　傍晚时分，天色骤暗，浓云如墨，闷雷声自远天滚来。沈姝涵刚命云袖将廊下几盆畏雨的珍稀草药移入室内，豆大的雨点便挟着凉意，噼啪砸落青瓦，激起一片迷蒙水雾。

　　几乎同时，西厢书房门开，陆释衡快步走出，目光先迅扫过东院廊下——见她惯用的竹榻锦垫已收，畏寒花草亦安然置于檐下，视线方转而凝注院中那片药圃。

　　雨势湍急，织成白茫茫水帘，娇弱药苗在风雨中飘摇欲倒。

　　沈姝涵静立窗内，见他毫不犹豫步入滂沱之中。身姿仍似青竹挺拔，步履却比平日显了匆忙。他于泥泞间俯身，将被雨水打歪的植株一一扶正，又以指疏浚排水小渠，动作熟稔专注，浑然不顾雨水浸透肩头袍袖。

　　她静静望着，未动，亦未命人送伞。

　　心下澄明：有些坚持，源于本心，无关风雨，亦不需旁人置喙。正如他执意披着那身“书呆”旧袍，她亦安于自家“闲散”天地。这片刻冒雨护持，或许正是他褪去所有刻意伪装后，最本真模样。

　　直至药圃料理停当，他转身欲回，才蓦然抬首，望向东院这扇半开的支摘窗。

　　隔着氤氲水汽与密集雨帘，两人目光于空中悄然相遇，短暂相接。

　　他眼中未见惊诧，她眸底亦无回避。

　　沈姝涵抬手，指尖隔着窗棂，虚虚一点他早已湿透、颜色深沉的肩头。

　　陆释衡顺着那无声指引，低头一瞥，再抬首时，几不可察地微一颔首，随即转身，步履从容踏入书房。

　　窗外，雨声潺潺，不绝于耳。沈姝涵指尖在微凉紫檀窗棂上轻轻划过，仿佛勾勒那雨中清瘦却坚定的身影。

　　是夜，雨歇云散，月华初上。
　　陆释衡换了干爽常服，于灯下翻阅前朝脉案。
　　随侍小童递上煨好的姜汤，忍不住低语：“大人方才何不让小的……”
　　“不必。”陆释衡淡然截断话头，接过白瓷碗。碗壁暖意透来，莫名令他想起东院窗后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
　　他徐徐饮尽微辣汤水，语气平和却笃定：“份内之事，自当了结。”
　　便如同她，懂得他雨中护持那片草木的执念，亦懂得保持这恰到好处的距离。这无声的懂得，胜过万语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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