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旧相识

　　有些瞬间，无需言语，便能在心底谱成永恒的乐章。那两颗薄荷糖，没有被夏如初吃掉，而是被她珍重地放进一个空置的墨盒里，连同那张深蓝色的糖纸，成了她无人知晓的宝藏。每当打开笔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铁盒，图书馆那个安静的午后便会重现，带着阳光的味道和薄荷的清冽，让她在枯燥的英语单词间隙，得以喘息，并生出无尽的勇气。

　　她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图书馆二楼的那个角落。说不清是习惯使然，还是心底存着一丝渺茫的期待。谢知勉并不常来，十次里或许只有两三次能遇见。他总是在那个固定的斜对角位置，仿佛那是他无声划定的领地。他们之间依旧隔着整张长桌的距离，像隔着一条沉默的星河。

　　他没有再主动与她说过话，她也从未敢鼓起勇气打破那片静谧。他们的交流，仅限于偶尔抬起眼时，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的、一触即分的交汇。有时是他察觉到她的视线，平静地回望，她便仓惶地低下头，心跳如擂鼓；有时是她在他凝神书写时，偷偷地、迅速地瞥一眼他专注的侧影。这种无声的“默契”，成了夏如初心底最甜蜜也最煎熬的秘密。

　　原来暗恋可以如此寂静，寂静到能听见阳光拂过他书页的声音，能数清自己为他漏跳的心拍。

　　刘慕琳对夏如初这种“望梅止渴”的行为表示极度不理解：“你就不能走过去，问他一道题？就说‘同学，这道物理题我不太懂’，多自然的开场白！”

　　夏如初只是摇头。她害怕。害怕任何一丝刻意的靠近，都会惊扰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衡。她宁愿隔着这段距离，贪婪地汲取他存在的气息，仿佛这样，他就只是她一个人的海市蜃楼，不会被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所打破。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期中考试的脚步日益临近，年级里的氛围明显紧张起来。这天下课后，物理科代表抱着一摞复印的资料进来，挨个分发。
　　“这是A班这次期中复习的拓展题精选，老师让我们B班学有余力的同学也可以看看，挺有挑战性的。”

　　资料传到夏如初手里，她随手翻看。题目果然难度不小，很多思路都超出了日常教学的范畴。她的目光停留在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题上，习惯性地开始思考。演算到一半，一个关键的模型构建却卡住了。她尝试了几种方法，都感觉差之毫厘。

　　鬼使神差地，她想到了谢知勉。如果是他，会怎么解？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她看着草稿纸上凌乱的公式，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形成。

　　第二天，周六。她再次来到了图书馆二楼。心脏因为期待和紧张而微微收缩。当她走到那个熟悉的角落时，几乎要屏住呼吸——他果然在那里。

　　阳光的角度和上周一模一样，他依旧坐在老位置，像一尊沉静俊美的雕塑。

　　夏如初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这一次，她没有走向长桌的尽头。她抱着书和那份物理资料，一步一步，朝着他斜对角的位置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轰鸣的心跳上。

　　她在他斜对面，隔着一个座位的位置，轻轻坐了下来。这是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纸张和薄荷的气息。

　　谢知勉在她坐下时，笔尖微微顿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夏如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摊开物理资料，将那道困扰她的题目，推到了桌子的中间，更靠近他的一侧。然后，她拿出一张崭新的草稿纸，用略微颤抖的手，写下了一行字：

　　【这道题，能用微元法吗？我卡在了这里。】
　　后面附上了她卡壳的步骤。

　　写完后，她的脸颊已经烫得惊人。她将纸条轻轻推到桌子中央，然后立刻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英语书，不敢看他的反应。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她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觉到他目光可能落在那张纸条上的重量。

　　有些勇敢，无关风月，只为靠近那片照亮自己的星海，哪怕只是借一瞬的光。

　　大约过了十几秒，她听到旁边传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他动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只是拿过了那张纸条，在她的步骤下面，流畅地写下了几行简洁的公式和关键的物理图像示意。他的字迹清峻有力，和他的人一样。

　　写完，他将纸条推回了桌子中央。

　　夏如初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小心翼翼地拿回纸条。他写的内容不多，却一针见血，直接点明了她构建模型时忽略的一个隐含对称性。刹那间，云开雾散。

　　她立刻拿起笔，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演算，之前阻塞的地方畅通无阻，答案清晰地浮现出来。

　　狂喜和感激充斥着她的内心。她再次拿起笔，在纸条的空白处，郑重地写下两个字：
　　【谢谢。】

　　想了想，她又从笔袋里拿出那颗她珍藏的、同款的深蓝色包装的薄荷糖，轻轻地放在了纸条旁边，朝着他的方向推过去一点点。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一次，她鼓起勇气，侧头看向他。

　　谢知勉似乎刚好解答完一个阶段，正拿起旁边的水杯。他的目光扫过那颗被推过来的薄荷糖，然后，缓缓上移，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在那片深潭之下，夏如初仿佛看到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微澜，转瞬即逝。

　　他没有拒绝。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掠过那颗糖，将它握在了掌心。然后，他对着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言语。
　　却胜过千言万语。

　　他收下了她的糖。
　　也收下了她那笨拙的、鼓足全部勇气的靠近。

　　夏如初迅速回过头，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臂弯里，嘴角却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窗外，天光正好，云朵漫游。

　　原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坐在你对面，却要用纸条传递心跳。而最近的距离，是当你收下我的糖，沉默便成了我们之间最动听的序曲。

　　那条横亘在A班与B班之间的走廊，那片图书馆长桌的沉默星河，仿佛在这一刻，被一颗小小的薄荷糖，打通了无形的桥梁。她知道，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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