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惊春

　　孟景春此时正蜷缩在床上，只着了一身单衣，被子掉落在地上，窗户没关，还有凉风从外面吹进来。

　　他脸上泛着红晕，可能是因为冷，双手环抱住自己以寻求得到一些温暖，嘴里含糊着说着些什么也听不清。

　　顾不惊皱眉，赶忙上前把窗户关上，拾起地上的被子抖了抖盖在孟景春身上。

　　他伸手用手背碰了碰孟景春的额头，有点烫，应该是发热了。

　　夜里落了被子，开着窗，秋季天气转凉，就这样吹了一夜凉风，他身子本来就有些差，这些时日忧思过重，受凉发热也再正常不过。

　　被子将人笼罩着，手脚开始回温，孟景春觉得身子慢慢有了热度，也就放平整了身子，呼吸慢慢平缓了下来，不过嘴里偶尔还是发出几声呢喃，在说着不要抛下他之类的话。

　　眼尾红红的，他梦里落泪了。

　　顾不惊伸手揩去他眼尾的泪水，“怎么哭了呢？”在记忆中，他就很爱哭，能用眼泪解决的问题，那泪水是说来就来，没一会眼睛就红红的，充满了委屈。

　　不过长大了之后倒是很少会见到他哭了，顾不惊不想让孟景春落泪，不想让他受委屈。

　　顾不惊将病症给医师描述之后，医师给他开了药，他在自己屋子里熬好了又带过来喂给他喝。

　　孟景春这里虽然有小厨房，但是没有开灶，没有柴火，想着他也不会用厨房，所以修好了也没有收拾出来。顾不惊把药带过来时，顺便带了点柴火和米过来，想着这样也方便照顾他。

　　孟景春在被子里捂了一会后，身上的单衣几乎被汗浸湿了，穿在身上也不好受，他又去衣柜里拿了身单衣给他换上。

　　人多少是有些清醒了，至少自己能配合着动动手脚，但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就算是在换衣服，其实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的，只是顾不惊让他抬手就抬手，让他低头就低头，虽然过程中还有一些不耐烦，但哄着哄着，也是把衣服脱下来换好了。

　　过程中不经意触碰到裸露的肌肤，太瘦了，觉他应该多吃一点肉。

　　他坐在床边，把人抱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用勺子舀起药一小口一小口喂他喝。良药苦口，好喝不到哪里去，味道也不好闻，一勺药才送到他嘴边，嗅到味道后就侧过头去，哼哼唧唧地说什么也不肯不喝。

　　顾不惊以为药还是烫，放嘴边又吹了吹再次递过去，但孟景春侧过头还是不肯喝。

　　怎么跟个孩子一样，这么难伺候呢，不喝药怎么行啊，病是好不了的。

　　孟景春昏睡着，难受地靠在他肩头哼哼，时不时轻咳一两声。

　　顾不惊想了想，平素无聊时学的仙术里，好像还真有一种看上去很没用的仙术，但现在却显得格外有用。

　　他手上捏诀，白光向碗中一指，勺子搅了搅，放嘴边吹了吹，再次送到孟景春嘴边，一勺一勺终于把一碗药喂完了，他把碗放在一边，扶着孟景春躺下给他掖了掖被子。

　　中午他熬了一锅白粥，白粥可比药好喝多了，也不用施仙术去掩盖气味，吹了吹，散了热，一小口一小口喂给他吃。下午再喝两碗药，晚上应该就快好了。

　　忙活了一整天，看着孟景春脸上的红晕褪去，也不哼哼了，只是偶尔咳两声，仙门中种植的药材是比凡间的好很多，吸收了天地灵气长成，一剂药下去，人就好很多了。

　　看着孟景春就这样躺在身边，这么近，咫尺之间，他现在可以碰碰他，可以抚上他的手，可以滑过他的发......顾不惊越想，越是觉得自己是那么贪婪不知足的人。

　　但是，稍微满足一下自己，应该是可以的吧，就当做是这些年来对自己的慰藉。

　　只要一会，只要自己在他醒来之前离开就好了。

　　他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

　　顾不惊坐在地上，两手叠在孟景春枕边，头靠在手上，此时此刻，他离孟景春是那么近，近到耳边就是他的呼吸，能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心。

　　阔别已久的困倦竟罕见的登门拜访，铺天盖般朝他袭来。

　　就一会，一会他就起来了，要是被孟景春发现，会生气的，他不想让他生气。

　　那句“相貌丑陋，不堪入目”还言犹在耳，他想，他应该是不喜欢自己的......

　　但此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了，阖上眼后就沉沉睡去了。

　　等孟景春睁眼时，想起身，却发现手被人压着动不了，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枕边睡着，一只手还不安分地抓着自己。

　　脑袋很晕很重，感觉闷闷的，抬不起来，想抬手揉揉眼睛，又感觉动一下浑身都是酸痛的，他很艰难地将另一只手抬起来揉了揉眼睛，却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再一看自己抬起来的手......

　　不对！

　　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穿的是这身单衣吗？

　　突然的震惊让孟景春本来又晕又蒙又重的脑子一下子竟然有点清醒了，眼睛都睁大了，然后慢慢地耳朵红了，脸也红了......

　　他缓缓转头看向这个枕在自己边上睡的人，他看上去倒是睡得很安详，自己屋子里就凭空多出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叫顾什么的，那个大长老派来在这山上多照顾照顾自己的。

　　那他确实照顾得挺好的，一手枕着自己的头睡得香甜，一手还用力抓着他手腕，反正被抓住的这只手现在是没什么知觉了。

　　孟景春很绝望地看向上方，脸上红得更是不知所措了，等手稍微有了一点知觉，他指尖微微动了动，这样细小的动静他本来也没指望能弄醒这个人。

　　但顾不惊却醒了，猝然坐起身。

　　本来只是想睡一会的，没想到太放松了，太贪了，心想着再睡一会吧，反正孟景春还没醒，再睡一小会，喂了药之后就走，一而再再而三，就睡到了孟景春醒。

　　“对不起，我有点困睡着了。”顾不惊赶忙解释道，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

　　孟景春手被松开了，手腕上有一圈红痕，在白皙地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顾不惊赶忙站起来，头又低了下去。

　　孟景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身子转向里面，背对着他，右手放进了被子里，感觉被顾不惊弄出的这一圈红痕有些微微发烫，他背过身，也是为了掩住自己发烫的脸和耳朵。

　　顾不惊早就看见了孟景春发红的耳朵和脸颊，他自己虽然脸没红，但耳根也在发烫。

　　人总是会输在一个“贪”字上，这句话今天他可算是明白了，所以走之前绞尽脑汁也想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可能下一次，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他低着头生硬地解释道：“你生病了，我早上来给你送早饭，你没来拿，敲门也没人应，我才进来的。我去给你拿药和粥，你吃过粥歇一会再喝药吧。”

　　好像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可以出去的理由，顾不惊竟一时有一点摸不着头脑，转身就走，却一下撞到了墙上，还没来得及揉一下就扶着墙出去了。

　　厨房里粥还在锅里温着，药在一边熬着，他盛了一碗粥，倒上一碗药，回去放在桌子上。

　　孟景春还面对着墙，耳尖的红淡了很多，但顾不惊还是觉得耳朵烧的慌，本来是准备走的，但又想到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包油纸包住的东西放在桌上后才走开的。

　　“晚上睡觉，记得盖好被子关好窗。”

　　本来准备关门了，但还是在门口弱弱地说上一句，顾不惊总感觉，这可能是为数不多自己能和他说话的机会了。

　　路上的秋风袭面而来，才稍稍带走一点闷热，顾不惊转头还是很不放心地看向孟景春屋子的方向。

　　他想“走之前，他应该关好窗了吧。”没事，一会再回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回去了。

　　要是今天没有多贪那一点相处的时间，要是自己没有那么贪心，就不会让孟景春难堪了吧。

　　回去的时候月亮才刚升上来，影影绰绰的云影遮掩住些许月光，照得地上一片朦胧，但好在能勉强看清路。可顾不惊到了屋门了，踟蹰半晌，却没有推开进去。

　　他不知道今日之后自己应该怎么面对孟景春，他不想这样的......

　　也有可能根本就不用面对了，他可能再也不想看到自己了。

　　想到孟景春手腕上那，被自己捏出的那一圈红印。他想，他真的很白，也很脆弱，明明自己也没有用力，可那手腕偏就泛了红。

　　总感觉左手手心中，都还残留着他的余温，有些不自主的握了握拳。

　　孟景春听到身后的门被打开，又再次被轻轻关上，等了一会，确定这人真的走了，才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浑身都很酸痛，被他捏红的手腕，红痕已经淡了很多，残余一点淡淡的粉留在上面，袖口垂下来遮住倒也看不见。

　　他尴尬倒不是因为自己旁边睡了一个人，而是自己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这样被他把衣服换了，而且自己却没有一点相关的记忆。

　　其实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生病了，每次感染风寒之后都会昏昏沉沉很久，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记得刚刚那个人说要喝了粥之后歇一会再去喝药，他拖着步子走到桌旁坐下，看着桌上那一碗很普通的白粥，本来嘴里就没什么味道，这样一看更是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端起来喝了，温温的，入口刚刚好。

　　随即他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空碗旁边的药，很浓稠的褐色，黏糊糊的，看上去就很倒胃口，就算没有放到鼻边都能闻到的一股苦味。

　　但是，虽然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可事实上，好像并没有什么味道传到鼻子里，孟景春很迷惑地嗅了嗅，难道是因为受寒了所以鼻子不灵敏了，但刚刚也能闻到白粥的味道啊？

　　不过好像确实是没有什么味道。

　　桌子上还有顾不惊放下的一包被油纸包好的东西，反正现在也不喝药，他就把那包东西打开看是什么。

　　看上去，好像是一包话梅，是那种一眼看去，就会觉得口舌发酸，生出津液的感觉。

　　他不是很喜欢吃酸的东西，酸得他皱眉，也不喜欢太甜的，感觉很腻而且粘牙。

　　这里的人好像都不怎么用烛火，取代烛火的，是一团光团，白日里放在一个小匣子里，天黑了打开匣子它自己就会悬在屋顶，照亮一整个屋子。

　　顾不惊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给他展示过这个光团，现下只有月光照着带来一点光亮，他取了小匣子打开放在桌上，屋子亮堂起来，但又不刺眼。

　　他托着腮在桌子上发了会呆，困意还是若有若无地缠绕着他，早晚都会喝这碗药的，不如早点喝了早点上床睡觉。孟景春端起碗，闭着眼准备一口喝完，英勇就义。

　　不过，这个药好像并没有什么味道，难道这仙门中的药和凡间的不一样吗？

　　但不管怎么说，喝下去的都是药，就算是没什么味，一想到自己刚刚喝进去那浓稠的液体还是感觉有些犯恶心，看着旁边的话梅也觉得能救急一下了。

　　他拿起来放在嘴里，并没有意料之内的发酸，反倒是那种一丝丝酸混着一丝丝甜，中和在一起刚刚好那种，这种味道吃起来很熟悉，感觉像是自己院子里平日里会备着的果干。

　　孟景春平时虽然不是很喜欢吃这种梅子，但每次生病时喝了药之后，嘴里总是能感觉到有一股苦味，死缠烂打，多久都散不去。何生就会拿这个梅子来给他吃，酸甜都刚刚好，化解开嘴里的苦味。

　　重点是没有核，只有腌制好的果肉！

　　含着梅子，嘴里酸酸甜甜的，他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又在想，这没有什么尴尬的，那平时衣饰复杂的时候，自己还会让何生来帮自己穿呢，两个大男人之间这样的事情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况且，是因为自己生病了，他才帮自己换衣服的，素不相识的情况下，他还照顾了自己一天......

　　等等，那这样说，他不会还喂自己喝药了吧!

　　想到这里，孟景春有一瞬间短暂的清醒，但压不住困意如山倒，连光晕也没有收回去，就蒙上被子睡着了。

　　光团渐渐淡去，整个屋子只剩朦朦胧胧的微光照着。

　　顾不惊自在自己屋子前站了一会，不是很想进去，放慢了脚步又往回走。

　　他应该歇下了吧，就算是汲取灵气长成的药草，也终究是是凡品凡俗之物生长而成，疗效比不得仙品那般快，至少也得明天孟景春的病才会好。他现在精神头不足，说不定喝过粥药后就睡下了。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他的屋子了，顾不惊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

　　窗户果然还开着，他走的时候忘了给他关上，本来是想通通风免得屋子里太闷了，也好将病气散出去，但没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

　　看着屋里朦胧的微光，顾不惊知道屋里的人睡着了，他手指一指收了光团，借着光晕看见孟景春盖好了被子，就帮他把窗户关上，再次回到自己屋前，终于推开门进去了，想静下心想修炼一会，消磨余下的时间。

　　可直到天光大亮，心也未曾静下来片刻，就像左手手心中仍残留那一圈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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