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之恋

　　1

　　苏桐的专职司机黄西奇上一秒信誓旦旦“保证完成任务”，下一秒被“完成不了任务”狠狠打脸。

　　新修建的港湾大道是北部进入市区的一条快速通道，双向八车道，全程21公里，限速80公里。港湾大道转上港兴大道再行5公里，便是港西高铁站。

　　青城沿一条省道南行30公里，经过狮镇，便是港湾大道起点。老板不在车上，黄西奇一时兴起，飘逸的粉色宝马幻变云在光滑如镜的沥青路面左飘右窜，如神出如鬼没。他跟随苏桐两个月，不敢高声说话不敢肆意纵笑，苏桐那冷艳如霜不苟言笑的美使他谨小慎微局促不安，此刻，他需要放纵，速度便是最好的渲泄，100，120，甚至150。一切的安全提示、一切的监控设施，在此刻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其实港湾大道是新修的路，尚未正式投入使用，监控设施还没安装。

　　但是，失去束缚的丝滑放纵没多久便成了涩滞难咽的槟榔果。港湾大道转上港兴大道，是一个大型的红绿灯路口，闪着黄灯，尚未启用。黄西奇得意之际忘了形，路口右边突然窜出一辆电动三轮车，满载着破铜烂铁，吓得黄西奇向左猛打方向并紧急制动，刷出了几米长的刹车痕。然而，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剧烈扭动的车尾刮到了三轮车的前轮，三轮车瞬间倾倒，破铜烂铁“叮叮哐哐”散落一地。

　　三轮车夫受伤了，右小腿血流不止，瘫坐地上。黄西奇面如死灰，冷汗淋漓。

　　“师傅，我有急事，要去高铁站接人，我先留电话号码给你，过后我们再处理，行吗？”

　　三轮车夫断然拒绝。

　　黄西奇掏出一叠纸币，数了五张，犹豫了一下，又往下数了五张，塞给三轮车夫：“我先给你1000块钱，你先去医院看下，剩下费用我全付。”

　　三轮车夫再次拒绝，并高声嚷嚷：“赶紧报警和拨打120。”三轮车夫双手握搓着右腿膝部，装作痛苦地吟叫，也许是真的痛苦。

　　很快，一些路人围上来。

　　黄西奇后悔莫及、恐慌万分，央求道：“一报警我这工作就丢了，我儿子的奶粉钱就没了。大爷求求你别报警，你说赔多少说个数。”

　　路人开始议论纷纷了。“医药费起码要两三千。”“摔伤腿没有四五千治不好。”“误工费至少要两千。”“修车也得一千多。”

　　众人七口八舌，给三轮车夫的赔偿建议是一万二千元。

　　黄西奇傻了眼，他两个月的工资还不够。如果没有急事，他情愿报警处理，保险可不能白买。

　　“大爷，我不怕报警，报警处理有保险垫付，但是我真有急事，我先给你2000行吗？我身上只有2000了。你先记住我的车牌号和手机号码还有身份证号，我接完人再跟你来处理，可以吗？我求求你了，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我一家三口全靠我这份工作。”

　　三轮车夫第三次严词拒绝：“想溜？没门！我不相信你，你走了我去哪里找你？你不报我报。”说罢便掏出手机。

　　黄西奇阻止了三轮车夫报警，然而自己却心乱如麻。报警报不得，报告老板等于是自废武功。怎么办？黄西奇急中生智，决定寻求客人唐海月的谅解。

　　黄西奇躲到车头，拨通了唐海月的电话，轻声说：

　　“唐小姐吗？我是苏总的司机，我姓黄。”

　　“黄先生，您好？您到了吗？我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唐小姐，叫我小黄或小奇就行了。我在路上出了一点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什么事？你说。”

　　“是这样的，我在来的路上碰到高速索马里了。”

　　“什么索马里？”

　　“哦，就是高速上开车碰瓷的，有几个人正围住我，要我赔一万多块钱，我准备报警处理，可能会耽误一些时间。如果你到站了，我还没有到的话，你可不可以打个快车，到金橙大酒店？我这边处理完之后，我马上赶回金橙大酒店接上你，然后再回公司，你打车的费用由我来付，可以吗？”

　　“这么麻烦呀！我直接打车到苏总的工地那里不就行了吗？”

　　“那样的话苏总就知道我出事了，我的工作就不保了，我儿子的奶粉钱还等着我拿回去呢。”

　　唐海月迟疑了一下：“这样啊？好吧，你把金橙大酒店的地址发给我。”

　　“你在地图上直接搜青城金橙大酒店就出来了。你到了金橙大酒店，在大堂里等我。记住，千万千万不要跟苏总说。”

　　“那好吧。”

　　稳住了唐海月，黄西奇稍微平静下来。

　　“报警吧！你报还是我报？”这时候的黄西奇已经有保险撑腰了，仿佛摇来了一众兄弟，胆气粗了，腰杆也挺了起来。

　　“你惹的事肯定是你报。”三轮车夫愤怒回应。

　　二十分钟后，一辆车身喷着“保险公估”的车来了。在这件事上，黄西奇耽搁了一个多小时，包括把三轮车夫送去医院。

　　2

　　机遇巧合就这样让冷锋遇见了唐海月。冷锋提前十五分钟把上一个乘客送到了高铁站。冷锋把车停好，设好了回程的单，小眯了一会。十几分钟后，电话响起，自动抢单成功，顺路度100%。冷锋喜不自禁，来回一趟便有一百多进账了，虽然赚的不是很多，回家乡后第一天跑车，出奇的顺利。

　　二十分钟后，高铁站出站口。唐海月前突后翘的高挑身材，一袭黑色低胸吊带包臂宽摆连衣长裙，在芸芸众人中十分抢眼。唐海月边打电话边拖着一个空姐行李箱，穿堂的风拨弄她轻染微黄的波浪长发。冷锋也是边接电话边寻找一个穿黑色裙子的女子。

　　唐海月与冷锋两目相碰，确认过眼神。冷锋赶忙上前，接过行李箱。

　　放好行李箱后，冷锋问乘客会晕车吗。唐海月说会。

　　“那您坐副驾吧，我把空调开大一点，打开车窗一道缝。”

　　待客人坐稳后，冷锋又问：“放点轻缓的音乐，可以吗？”

　　唐海月淡淡地回应道：“随你。”

　　冷锋接着说：“车把底下有矿泉水，有风油精，有湿纸巾。您如果觉得气闷，可以擦点风油精。”

　　唐海月仍是波澜不惊：“谢谢。”

　　“您需要调整一下座位吗？”

　　“谢谢！不用。”

　　冷锋启动了汽车。出了停车场后，一路保持80码的时速匀速行驶。特别是红绿灯路口，没有急刹和急起的操作，稳如水中行船。

　　一路无话。

　　一个小时后，冷锋把客人送到了金橙大酒店大堂门口。冷锋停稳车，然后下车帮乘客取行李。

　　“先生，您贵姓？”唐海月接过行李，终于吐出了几个字。“先生”这个称呼让冷锋受宠若惊，自离开深圳回到青城后，他再也没有听到了，代之是“师傅”是“伙计”，甚至小一辈的叫他“阿叔”。在深圳，“先生”的称呼如白开水一般平平淡淡，忽然从唐海月的口中吐出，犹如幽兰夜放的温暖而神秘——香馨袭人却不知幽兰在身边，闻得着看不见。

　　冷锋赶忙回应：“美女，您需要什么帮助？”

　　“你是专职网约车司机吗？我看你开车挺稳的，一路我都担心会吐，居然我没有吐。”

　　冷锋谦逊回道：“我是兼职跑顺风车的。上车前我问了你，你说会晕车，我肯定就会开慢一点稳一点。”

　　“我以后会经常来青城的，你是青城本地人吗？还是其他城市的？”

　　“青城本地的。”

　　“你可以把你电话号码给我吗？我以后叫车直接与你联系。”

　　“那敢情好，我姓冷，叫冷锋，叫我冷师傅就可以了。您怎么称呼？”

　　这时候，唐海月的电话响了。

　　唐海月接完电话后，歉意地笑笑：“我姓唐，叫唐海月，叫我小唐吧。”

　　两人交换电话号码完毕，而且互加了微信。

　　冷锋问：“您需要在这里住宿吗？我可以为您代劳。”

　　“不用了，一会有人来接我。我想问一下，从这里到水榭春堤还有多远？”

　　“十来公里吧。您需要过去吗？我顺便把您送过去，不再收你费用。”

　　“哦，不需要了，谢谢！我在等人来接我。”

　　唐海月话音刚落，黄西奇来到了跟前。冷锋与黄西奇打了一个照面，几乎同时瞪眼张嘴地说出“你”。

　　“你们认识？”唐海月也颇为惊讶。

　　两人都否认。

　　黄西奇把唐海月接走往停车场走去，一个劲地道歉，还嘱咐唐海月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苏总，否则工作不保从此流落街头讨饭度日。黄西奇说得可怜兮兮，逗得唐海月“呵呵”直笑。

　　唐海月笑过后，问：“你跟刚才那个司机认识吗？”

　　“不认识。”

　　“但我看到你们打照面时惊讶的表情，好像认识。”

　　黄西奇脑筋急转弯，编了一个半真半假的话：“他以前送外卖的，给我送过餐。”冷锋确实是送外卖的，但没有给黄西奇送过餐。

　　“他开车挺稳的。”

　　黄西奇一听这话如火烧屁股，好像是在讽刺他开车不稳出了事故，但又不好辩说，讷讷回应道：“嗯，他们靠车吃饭，当然要稳。”

　　“他服务很好，很有礼貌，车上备有水有风油精，下了车还问我要不要住宿，可以为我代办。”

　　“服务行业嘛。”黄西奇怕唐海月继续赞下去，转而问道：“你肚子饿吗？我请你吃点东西？”

　　3

　　唐海月不饿，饿的是冷锋。

　　冷锋从中午到现在，三个多小时，粒米未进。这个时间点想吃米饭不容易了，于是他随便吃了一碗牛腩粉。没吃两口，洪池来电了：

　　“你在哪里？”

　　“刚回到青城，在吃牛腩粉，要不要给你带一个？”

　　“吃就不用了。是不是又拼了一个回来？”

　　“难道我会放空回来吗？”

　　“我看你今天挺顺的，那么早就回到了。”

　　“我也觉得很顺的，而且还——”

　　“而且什么？捡到手机了?”

　　“你真俗，捡到手机我能不还给人家吗？”

　　“你能不能痛快一点？直接了当说。”

　　“算了，回去再跟你说吧。”

　　七八分钟后，冷锋回到住处，洪池迫不及待追问有啥好事。

　　冷锋故意藏着掖着：“其实也没什么，来回接的都是快车单，省时省力。”

　　“就这呀？”

　　“难道这不是很开心的事吗？第一天耶。”

　　“你小子不安好心，冲着你得瑟的笑容，我就看得出来，你肯定还藏着什么。”

　　“我开心我笑不行吗？”

　　“算了，你不告诉我，我有重大消息也不告诉你。”

　　“你宅在家里，能有什么重大消息？想套我话也找点新鲜的梗嘛。”

　　“跟你儿子读书有关，算不算重大消息？”

　　冷锋扛不住了，就把下午回来的情况，详详细细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完了，冷锋补充一句：

　　“我搞不懂的是，那个女孩要去水榭春堤的，还剩那么几公里路，一脚油就到了，非要在金橙大酒店转一下。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要告诉我什么重大消息？”

　　洪池不接茬，感叹道：“我看你这个中年大叔真的是踩了狗屎运了，怎么我去年跑了三个月，一个美女都没碰到呢？”

　　“这就是命，上天看我可怜呗。你快说吧，你有什么好消息？”

　　“包打听”的洪池好不得意：“这台宝马车的车主，我查到了，叫韩光正，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

　　冷锋略为疑惑问：“韩光正？这个名字有点熟，好像哪里听过？”

　　洪池开始八卦了：“宝马女会不会是这个姓韩的小蜜呀？”

　　“不可能吧？年龄相差也太大了吧。”

　　“有什么不可能？我查到了韩光正是从发改局退下的高官。”

　　“你这是网爆哇，能查得那么清楚？”

　　“你忘了？我们高一的同班同学何武，他一直在交警队上班，现在是大队长了。”

　　“是吗？能不能约他出来？老同学叙叙旧。”

　　“你看你，一听到当官的同学，两眼就发亮了。”

　　“我现在不是跑车吗？难保哪一天不出点事，不先疏通一下关系，真出了事再去求人啊？”

　　“先别说何武了，你今天接的这从广州来的女孩，长得怎么样？”

　　“很时髦，很年轻，个子比较高，大概有一米六吧，有点瘦，但很丰满，在我们小县城街头一站，那种鹤立鸡群卓尔不凡的气质马上体现出来。”

　　“多大？”

　　“也就二十几岁吧。”

　　“她为什么主动要问你电话呢？还加你微信？你虽然长得还算过得去，但是也快奔五的人了，不应该呀？”

　　“你是嫉妒，我像奔五的人吗？如果不是有白头发，我说35岁都有人信。”

　　“你就美吧，老了就老了，向现实低头吧。”

　　“我都已经被现实打趴下了，还怎么低头？”

　　“我不跟你犟，你是文科生，口才了得。”

　　“我还怕你呢，当年的理科状元。”

　　洪池转而问：“广州来的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唐海月。”

　　“你可以从她口中套出那个宝马女的情况。”

　　“我才不像你这么无聊，我有那个时间，不如多跑几趟车。”

　　“我不就是好奇吗？因为车主的信息跟宝马女对不上。”

　　“你呀！辜负了你一身的学问，变成了一个无聊的‘包打听’。”

　　“你不问给我问。”洪池说完就要拿过冷锋的手机。

　　冷锋闪躲一边：“你神经啊！我好不容易积攒的一个优质乘客，被你用来‘三八’。你想打听，你就去水榭春堤问。”

　　“我还不是为你好，你现在落魄得狗都不如，说不定你的翻身机会就在这里。你想想，水榭春堤一个高档的楼盘，那个宝马女是不是搞房产开发呀？还是做房产销售？”

　　“别逗我了，让我踏踏实实挣点钱，不靠谱的事不要去想。没别的事我先休息一会了。”

　　两人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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