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宫春迟

作者:拾叁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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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蝉鸣


      初夏的蝉鸣来得格外早。
      一声接一声,聒噪不已,却也为这深宫增添了几分生机。我坐在廊下做针线活,为小李安缝制一件夏衣,轻薄的棉布上绣着细小的祥云纹样。
      李贵妃——如今应称她为李妃了,产后身体一直未能完全恢复,总是畏寒,即便是这样的初夏,也要披着薄披风。太医诊断说是伤了根本,需慢慢调理。
      “娘娘的手真巧。”她坐在我身旁,看着我将最后一针收尾,“安儿有福气,能得娘娘如此疼爱。”
      我将小衣裳递给她:“看看是否合适?”
      她接过,细细抚过上面的绣样,眼中满是温柔:“再合适不过了。”说着,轻轻咳嗽了几声。
      我示意锦书去端药,她却摆手:“才喝过不久,不必麻烦了。”
      自生产后,她性格沉静了许多,不再是从前那个明媚张扬的少女,眉宇间总笼着一层淡淡的忧愁。唯有抱着安儿时,才会露出真心的笑容。
      张昭仪来时,带了一篮新摘的荷叶:“正要入暑了,做些荷叶粥最是清热解暑。”
      我让她坐下,命人上茶。
      “贵妃的气色还是不好。”张昭仪看了眼李妃的背影,轻声道。
      我叹了口气:“太医说需静养,可她总放不下安儿,事事亲力亲为。”
      “慈母之心。”张昭仪顿了顿,“听说李家上表,请求回京养伤。”
      我执壶的手微微一顿:“李将军要回来了?”
      “是。北境战事已平,李将军受了些伤,皇上准他回京休养。”张昭仪声音压低,“还加封了镇北侯。”
      我垂眸斟茶。李家如今军功赫赫,又添了皇长孙,圣眷正浓。只是这盛宠之下,暗流涌动。
      “前日我去给太后请安,遇见了王修仪。”张昭仪忽然道,“她问起小皇子的近况,很是关切。”
      我抬眼:“她常去太后处?”
      “每月总要去几回。”张昭仪顿了顿,“娘娘不觉得奇怪吗?王修仪向来深居简出,如今却频频出入太后宫中。”
      我默然。确实奇怪。太后向来不喜妃嫔打扰,王修仪也不是趋炎附势之人。这其中,必有缘故。
      正说着,李妃抱着安儿过来了。小家伙一见张昭仪就咿咿呀呀地伸手要抱。
      “这孩子,与张姐姐倒比与我这个娘还亲。”李妃笑着,语气中却有一丝落寞。
      张昭仪接过孩子,柔声逗弄:“小皇子这是知道谁给他做好吃的呢。”
      我看着她们,心中忽然一阵酸楚。这深宫中的女子,能有个知心人说说笑笑,已是难得的福分。
      五月中,李家回京了。
      那日皇上在宫中设宴,为李将军接风。我称病未去,只命人送了贺礼。
      锦书从宴上回来,说李将军伤势不轻,走路还需人搀扶。皇上特准他不必行礼,赐座旁听。
      “李将军提起想见见小皇子,”锦书低声道,“皇上应允了,说明日让贵妃带着皇子去瑶华宫一见。”
      我点头:“应该的。”
      次日,李妃抱着安儿去了瑶华宫。我本不打算去,但想着李妃身子虚弱,还是决定陪同。
      瑶华宫内,李将军夫妇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我们,忙要行礼,被我制止。
      “将军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李将军年约五旬,面容憔悴,但眼神依然锐利。他看向李妃怀中的安儿,眼中闪过一丝激动。
      “像,真像娘娘小时候。”他颤声道。
      李妃眼中含泪:“父亲...”
      李夫人接过孩子,轻轻摇晃,也是泪光闪烁。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感触。天家威严,也割不断骨肉亲情。
      “皇后娘娘,”李将军忽然转向我,“老臣多谢娘娘这些时日对小女的照拂。”
      我微微颔首:“将军言重了,这是本宫分内之事。”
      他深深看我一眼:“老臣在边境时,常听人说娘娘贤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但笑不语。
      这时,安儿忽然哭闹起来。李妃接过孩子轻声哄着,却怎么也哄不好。
      “许是饿了。”我道,“乳母在偏殿候着,带皇子去喂奶吧。”
      李妃点头,抱着孩子去了偏殿。
      殿内只剩下我与李将军夫妇。李将军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忽然道:“娘娘,老臣有一事相求。”
      “将军请讲。”
      “小女性情单纯,不懂宫中险恶。”他声音低沉,“老臣恳请娘娘,日后多多照拂她与皇子。”
      我看着他恳切的眼神,心中明了。这是父亲的托付,也是一个臣子的恳求。
      “将军放心,”我轻声道,“在本宫能力范围内,必会护他们周全。”
      他深深一揖:“老臣感激不尽。”
      从瑶华宫出来,李妃一直沉默。直到分岔路口,她才轻声道:“父亲要回边境了。”
      我怔住:“这么快?他的伤...”
      “他说边境不稳,不能久离。”她眼中泪光闪烁,“这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我握住她的手:“只要你与安儿平安,将军便能安心。”
      她点头,拭去眼角的泪。
      送李妃回宫后,我独自在御花园散步。初夏的花开得正好,牡丹、芍药争奇斗艳,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在梅林边,我遇见了王修仪。她独自站在一株梅树下,仰头看着郁郁葱葱的枝叶。
      “王妹妹好雅兴。”我走近道。
      她回身行礼:“娘娘金安。”
      “在看什么?”我问。
      她指了指梅树:“在看这些青梅。记得先皇后最爱用青梅酿酒,说是酸甜适中,最是解暑。”
      我心中一动:“妹妹与先皇后很熟?”
      她淡淡一笑:“入宫早,有幸得过先皇后几年照拂。”她摘下一颗青梅,在手中轻轻把玩,“先皇后酿制的青梅酒,宫中无人能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离世后,再无人能酿出那个独特的味道了。”她将青梅递给我,“娘娘可愿尝尝?虽不及先皇后的手艺,却也清新爽口。”
      我接过青梅,放入口中。酸涩的汁液在舌尖蔓延开来,令人不禁蹙眉。
      “确实很酸。”我说。
      她笑了:“是啊,初尝总是酸的。但要酿成美酒,就得耐心等待它慢慢发酵,逐渐转甜。”
      我凝视着她,忽然觉得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女子,其实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彻。
      “妹妹常去太后处?”我试探着问。
      她神色如常:“太后近日凤体欠安,臣妾略懂推拿之术,常去为太后舒筋活络。”
      我点头:“太后年事已高,有妹妹尽心照料,实乃太后的福分。”
      她微微一笑:“娘娘过誉了。”
      我们并肩漫步在□□上,蝉鸣声声,更显得四周静谧。
      “娘娘可知,先皇后也曾有过一个孩子?”王修仪突然问道。
      我脚步一顿:“略有耳闻。”
      “那孩子若在,该有六岁了。”她声音飘忽,“先皇后为他取好了名字,叫‘康’,健康的康。”
      我默然。又一个承载着父母最朴素愿望的名字。
      “有时我想,若那孩子能活下来,宫中或许会是另一番景象。”她轻声说道。
      我未置一词。这世上的事,从未有过如果。
      走到分岔路口,她停步施礼:“臣妾告退。”
      我目送她的背影,忽然叫住她:“妹妹。”
      她回身:“娘娘还有何吩咐?”
      “明日若得闲,来我宫中坐坐。”我说,“我那里有去年酿的梅子酒,虽不及先皇后手艺,却也尚可入口。”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淡淡的笑意:“谢娘娘,臣妾一定前往。”
      自那日起,王修仪常来我宫中。有时带来些自制的点心,有时只是静静地坐一会儿。
      我们鲜少交谈,但彼此都明白,在这深宫之中,能有个无需多言也能安心相处的人,是多么难能可贵。
      六月初,太后病倒了。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为安儿缝制香囊。针尖不慎刺入指尖,血珠瞬间涌出。
      “严重吗?”我问前来报信的宫女。
      “太医说是暑热所致,但太后年事已高,需静心调养。”
      我立刻赶往慈宁宫。
      太后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清明。见我到来,她微微抬手:“皇后来了。”
      我跪在床前:“母后感觉如何?”
      “老了,不中用了。”她声音虚弱,“一点暑气都难以承受。”
      我握住她的手:“母后定会早日康复。”
      她笑了笑,目光扫过殿内众人:“你们都退下,哀家与皇后有话要说。”
      宫人依次退出。殿内仅剩我们二人。
      “芷儿,”太后轻声道,“哀家这病,来得不是时候。”
      我心头一紧:“母后何出此言?”
      “北境虽平,但朝中暗流涌动。”她咳嗽了几声,“李家权势过盛,已引起多方忌惮。皇上...皇上也开始有所猜疑。”
      我默然。这正是我所忧虑的。
      “你要记住,”太后紧握我的手,“无论发生何事,保住中宫之位,即是保住沈家,也是保住那些依附于你的人。”
      我望着太后苍老的面容,忽然觉得她不再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后,而是一个为儿孙忧心的普通老人。
      “臣妾明白。”我轻声应道。
      她点点头,闭上眼睛:“哀家累了,你跪安吧。”
      我行礼退出。在殿门外,遇见了前来探病的皇上。
      他面色凝重,见我出来,微微颔首:“母后如何?”
      “太医说是暑热,细心调理应无大碍。”我答道。
      他松了口气:“那就好。”顿了顿,“皇后近日辛苦了。”
      “这是臣妾分内之事。”
      我们并肩走在宫道上,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李家上表,请求立安儿为太子。”皇上突然说道。
      我脚步一顿:“皇上有何打算?”
      他停下脚步,看向我:“皇后以为如何?”
      我垂眸:“皇嗣之事,关乎国本,臣妾不敢妄言。”
      他轻笑:“你还是如此谨慎。”目光深远,“安儿尚在襁褓,立太子为时尚早。况且...朕还年轻,来日方长。”
      我心中明了。皇上对李家的忌惮,已然开始。
      “皇上圣明。”我说。
      他注视着我,忽然伸手,轻轻拂去我肩头的一片柳絮:“芷儿,若有一日,朕与你父亲之间...”
      他未再继续,但我们都心知肚明。
      “臣妾是皇后,永远是皇上的人。”我轻声说道。
      他点点头,未再言语,转身离去。
      我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肩头他触碰过的地方,仍残留着一丝余温。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今日的温情,明日或许就会化作利刃。
      回到凤仪宫,我继续为安儿缝制香囊。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将所有的忧虑与不安都缝入这小小的香囊中。
      夜深了,蝉鸣渐息。我推开窗,见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宫墙。
      这深宫岁月,尚且漫长。但只要心中存有一丝清明,便能在迷雾中找到前行的路。
      就如同这蝉,在黑暗中蛰伏多年,只为了一夏的鸣唱。
      我们这些身处宫墙内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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